醒来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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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百鸟春归(3)

黄褐森鸫受到如此之高的赞誉并不为过,他当之无愧,甚至可以说是还远远不够。鉴于欣赏他的歌喉的听众为数众多,他亲戚隐居鸫,同时也是他的对手,几乎一点也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也就不足为奇了。两位伟大的鸟类学者威尔逊和奥杜邦在赞叹前者黄褐森鸫的歌喉方面,毫不吝啬赞誉之词。但是对于后者的歌声却几乎什么也没说,甚至是只字未提。奥杜邦说隐居鸫的歌喉有时候还是令人觉得中听,但显而易见他从未听过隐居鸫的歌声。我很高兴地发现,纳托尔要比奥杜邦更有辨别能力,他给了隐居鸫一个更为公正的评价。

隐居鸫是一种相当稀有的鸟类,生性十分羞涩,惯于离群索居,只有在鸣叫的时节,才能在我们美国中部和东部各州找到他,他只在最深远偏僻的树林里,往往是在潮湿的地方或沼泽地一带活动。正因如此,阿迪朗达克地区的人们称其为“沼泽天使”。由于他是这么一个隐居者,无怪乎人们忽视了他的存在。

隐居鸫的歌声和黄褐森鸫极其相似,因此有时候连一个敏锐的观察者都容易把这两者弄混。不过同时听两者唱歌,区别还是相当明显的:隐居鸫的歌声音调比较高,更轻柔,更具原生态,他的乐器是他在极其偏远的地方吹起的一只银质的号角。而黄褐森鸫的歌声更为婉转动听,更为悠闲,他的音色接近某种珍稀的弦乐器的音色。你会感觉到只要黄褐森鸫愿意尽情地释放自己,或许他的音域会更宽,歌声会更有力。但是总体来讲,黄褐森鸫的歌声中还是或多或少缺了隐居鸫的那种清纯,安详,赞美诗般的音质。

不过那些只听过黄褐森鸫的歌声的人或许完全可以将他的排名放在首位。他的的确确是一位皇家宫廷乐师,而且鉴于他在整个大西洋海岸的广泛分布,或许他对森林乐曲的贡献比其他任何鸟类都要大。有人可能会提出异议,说黄褐森鸫在调音上花的时间太多了一点,然而,正是他的这种漫不经心以及不经意间的细微之处显露了他的那种难得的音域与力度。

除了金丝雀之外,他是我所熟识的唯一能够表现出对各种不同的音域应用娴熟的、富有音乐天赋的鸣禽。不久前的一个星期天,我在一处与树林毗邻的果园旁散步,我听见他那毫无争议、远远胜过其所有对手的歌声。尽管我的同伴对这类事情反应迟钝,但还是惊讶地察觉到了。不约而同地,我们停下了脚步,倾听这么一位如此罕见的表演者的演唱。如果说他的歌在质量方面没有什么稀奇的话,那么,在数量方面可就非比寻常了。他的歌声如潮水般涌来,竟是这般的丰沛,滔滔不绝!如此悠长,颤动,是不断加速的序曲!这种突然的,令人狂迷的前奏会让最迟钝的听众沉醉其中。他的的确确是位艺术大师,没有任何对手可以与之匹敌。我意识到自己在那之后又有两次听到了他的歌声。

黄褐森鸫是其家族中最漂亮的种类。就其举止的优雅与风度而言,没有其他鸟儿可以与之相媲美。在他飞行或移动的过程中,带着一种文雅、高贵的风度,那种自如与沉着简直是无法仿效的。在言行方面,他又是一位诗人。他的举止看起来都是音乐,他那最普通的举止,比如抓甲虫,或者是从泥土中啄起一只小虫子都像吐出一句趣言妙语那样叫人觉得愉悦。他是否是古时的王子,在他的变形之中,王室的高雅举止与风度依然附在他的身上。多么匀称的体形,多么朴素而又浓酽的色彩。——明亮的赤褐色的背,纯净白色的胸,清晰的心形斑点!人们或许会厌恶知更鸟,觉得他太聒噪而又爱表现,嫌他在林子里狂呼怒叫,急匆匆地飞离这里,又跳上那里,粗野多疑地扑扇着自己的翅膀。歌鸫,也称为赤鸫,他像个罪犯一样偷偷摸摸,躲躲闪闪地,藏在极其密集的桤木林之中。灰猫嘲鸫不仅是一个爱卖弄风骚的放荡女子,而且还是个过分好奇的长舌妇。而红眼雀就像是一个日本人,冷漠地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黄褐森鸫则完全没有上述种种庸俗下流的特征,他没有一丝疑意地注视着我,或者像贵族似的与我保持着距离。如果我非常安静而且没有好奇心的话,他就会优雅地跳到我跟前,仿佛要向我表达他的敬意,或是想与我交友。

我曾经从他的巢下走过,离他的配偶和幼鸟只有几英尺之距,他目光犀利地注视着我,但并没有张嘴;但是当我举起手,向他那毫无防御能力的居家之所伸过去时,他的怒气与愤懑的神态甚是好看。

他具有一种多么高贵的傲气啊。十月下旬,当他的配偶和伙伴都早已飞往南方之后,连续几天我在附近林中的茂密之处注意到他。他悄无声息,轻快地飞来飞去,神态庄严肃穆,好像因为违反了社交礼节而在忏悔。通过多次小心翼翼、间接的接触,我发现他尾部的羽毛还没长好。这位森林中的王子无法想象以这种窘态飞返他的王宫,于是在落叶萧萧、秋风苦雨中耐心地等待着时机。

就像黄昏雀的歌声在原野合唱之中占有一席之地一样,棕色夜鸫柔和圆润的笛声也在森林的合唱之中占有一席之地。他有着与夜莺一样在黄昏时分演唱的习惯,事实上我们所有的鸫科鸣禽都有着这样的一种习性。在六月的一天,在和煦的薄暮中,我走了出来,向树林走去,当距离他们约五十杆远时,你就能听见他们柔美的,带着回音的乐曲从十几只不同的歌喉中冒出来。

这是你所听到的最为纯朴的乐曲之一——纯朴得宛如一条曲线,它带给人们的欢乐纯粹是因为其自身所含有的和谐与美学的因素,而不是源于任何新奇与怪诞的变调——这也就与食米鸟这样的一些欢闹嬉戏的鸣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后者那里,我们主要因为其清脆完美的鸣啾和显而易见的知足与欢乐而感到愉悦。

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对灰猫嘲鸫是觉得喜悦多一点呢还是烦恼多一点。或是她有点太普通了,因此大合唱中她有点太过于卖弄风骚。

如果你正在听另外一只鸟儿唱歌,她一定会立刻放声高歌,拖着长音,淹没其他的一切声响;如果你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观察你最喜爱的一只鸟儿,或者是研究一只新来的鸟儿,她的好奇心简直是没有边际,她会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审视着你并对你加以嘲弄。不过,我不会因此而把她遗漏掉的,我只不过是稍稍打压她一下而已,让她比较不那么张扬。

她也是林子里的鸣禽,但她却总是滑稽地模仿其他鸟儿的曲调,在她的曲子里总是含有着戏谑的、嘲弄的、半讽刺的低音,似乎她是在刻意仿效和扰乱某个让她心生忌妒的歌手。尽管她十分渴望唱歌,暗地里反复练习,然而她似乎是林中歌手里最不真诚、最不地道的一位。似乎她学音乐只是为了赶时髦,或者是不被知更鸟和鸫科鸣禽所超越。换言之,她唱歌好像是出自于某种外部的动机,而不是出自内心的喜悦。她是一位不错的打油诗人,但却不是一位伟大的诗人。她的表演有活力,节奏快,丰富多彩,不乏精彩之处,但却缺乏高贵平静的旋律,就像梭罗笔下的松鼠那样,一定会有一位观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