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夜 奴隶
如果曾经是自由的人,在沦为奴隶后,自然会对奴役自己的“主人”产生恨意,无时无刻不向往失去的自由。
但如果是从小被当做奴隶抚养长大,从未被允许拥有自我的人,会自主产生反抗的意识吗?会相信自己有成功的可能吗?
他们知道自由意味着什么,要怎样“自由”地生活吗?
阿瓦尔将安雅的话翻译给了女人。
她眼中的神情更加激动了,棕黑色的眸子中燃起了两团火。
“%#&@#¥%——!!”
“他们……打我,不让我吃饭,用链子把我拴着,我要复仇。”
阿瓦尔起初用平淡的语气翻译,但说到某个词后停顿了一下,然后省略了一段。
安雅发现他又不自在地看了自己一眼。
“你说,你能帮我们出去?”安雅接着问道。
“是的,我知道妖境的‘魂眼’。兽人们聊天的时候说过,他们经常去那里祭祀。”
翻译到这一句,阿瓦尔眼睛一亮。
所谓的魂眼,就是每个妖境形成之初,能量聚集的中心。
在这个地方可以一眼看出妖境的本质,它们遵循着“一定要与找到魂眼之人交流”的规则。
安雅和阿瓦尔来了这么久,妖境都没有主动搭理过他们,那么只能去到魂眼所在之处,强迫它与他们对话了。
“好吧,那就有劳了。”安雅点了点头,“怎么称呼你呢?”
“叽嘁。”
“什么?”安雅不是很明白。
“兽族给奴隶取的名字都这样。”阿瓦尔低声解释,“兽族中不同阶级智力差距很大,取这种名字,是为了让底层兽人劳工也能方便发音。”
安雅沉默。
以前,她只从书上看到过一点关于兽族的事,她只知道他们是“残暴邪恶”的,但她的知识也仅限于此。
现在她也没有遇到过兽族施展暴行的现场,对他们的行为,也只是窥到了冰山一角。
可是对安雅来说,这一角,已经是心头的重负。
“阿瓦尔,你有多余的衣服吧。”安雅看向阿瓦尔手上的戒指,“给她拿一件。”
阿瓦尔拿了一件交给叽嘁,可是她左躲右闪,眼中尽是不解。
“没用的。”阿瓦尔用我就知道的语气说,“兽族的奴隶脑子里没有这种意识。”
“那你怎么不早说……”
“为了让你亲眼看到啊。”阿瓦尔看回来,“不然你不会死心的。”
安雅没话说了。
她在心里想着,今后要如何处理这批奴隶的问题。
她们的心智不成熟,既不会说人族的语言,也没有自保能力,还有不少身负残疾,今后要怎么办?
——首选自然是交给教会处置。
光耀教会一向把救助孤寡难民看作当仁不让的责任,也许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希望她们能遇到一位有同情心、有责任感的修女。
在刚看到那个地下室时,安雅心中非常气愤,也非常想要帮助这些奴隶。可真的要她付出时间精力和钱财了,她又犹豫了起来。
此刻,安雅才体会到自己的伪善。
有点苦涩。
安雅和阿瓦尔跟着叽嘁,向城堡外走去。
她执意要从有马夫尸体的那间马厩绕行。
在亲眼看到马夫的尸体时,叽嘁崩溃地大笑起来。
她手舞足蹈着,围着尸体跳着原始的舞蹈。边跳边笑,边笑边跳,笑着跳着,动作渐渐变缓,变成了凄厉的哭声。
“兽人,可真该死啊。”安雅看了一会,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以后会更加明白的。”阿瓦尔面无表情,言简意赅。
***
经过之前的发泄,叽嘁的情绪明显好转了很多,眼中时刻存在的愤恨消去了一些。
她带着安雅和阿瓦尔走出了城堡的庭院,来到了一片白色的沙漠。
沙漠白得刺眼,一望无际,在远处与褪色的天空连成一片,分不清楚界限。
混沌。
安雅又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
但这次,她想起了在哪里相识过。
——在修道院选拔时的幻境中。
不过,这片沙漠的层次比修道院的幻境低一点,内涵也要少上许多。
于是安雅不害怕了。
走着走着,在沙漠的中央,出现了一棵光秃秃的树。
一棵枯树。
树身像抹了石灰似的惨白,顶端的枝杈则是焦炭状的黑色。
沙海旋转着缓缓陷落。
像一个漩涡,一个天坑,没来由地出现在迷途的行人面前,是通向地狱的大门。
阿瓦尔有些戒备,叽嘁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前去。
安雅站在沙坑的边上,一边抑制着高处俯瞰的眩晕,一边努力用眼睛分辨坑中之物。
沙潮褪去,露出其中的藏物,它们层层叠叠,犬牙交错。
是森森白骨。
【此二人,为汝此次所献之祭祀?】
这个声音低沉粗哑,苍老而无生意。
安雅脑中一震——有人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擅自取用了她心灵感应的通道!这种感觉就像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有蒙面土匪破门而入。
伤害不大,但具有侮辱性。
阿瓦尔一把掐住叽嘁的脖子,将她举到空中。
【不是的!】
安雅听到有另一个女声在脑中大喊。
是叽嘁。
只不过这次,她能理解她说的话了。
【已经结束了,兽人再也不能奴役我了!】叽嘁的声音在安雅的脑中挣扎,好似暮时的钟声。
【你要放我们出去,她杀了马尔科姆,她灭了他们满门!】
“她”是说我吗?
【阿瓦尔,把她放下来!】安雅在脑中喊道。
阿瓦尔顺从地松开了掐着叽嘁的手。
她摔在他的脚边,浅咖色的颈上有一圈明显的指印。
【讲清楚一点吧。】安雅走近叽嘁,蹲下身与她平视。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是普通的奴隶,我比别的奴隶聪明,这是萨满说的。】叽嘁揉了揉喉部,一边咳嗽,一边慌忙地回应。
【我曾经试过逃跑,试过很多次,别人都不敢这么干!萨满把我抓回来,折磨我!后来来了穿着银色盔甲,带着剑的男人,萨满让我去骗他、骗他到这里来!】
【他说、说只要我照做,他就不会再打我!可是那个男人死了,萨满把我抓回去,让马夫折磨我!】
她蜷缩在地上,又哭了起来。
满脸泪水碰到地上的白沙,被吸得干干净净。
就像它们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