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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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清新纯净的微风迎面拂上,带来一阵舒适的泥土味道,混合着湿润的草叶气息,还有花的芬芳(金银花的香味尤浓)。深吸一口气,就如品味了一口醇香的酒。乌云散开了,它们有的如浓雾,成团地消散;有的或消融成蓬松的青烟,或如薄雾般消失。头顶的天空呈淡蓝色;再过去是几片浅绿,而西方天空已显露金色的光芒。低处的云朵,或铅灰或石红,从云缝间可以瞥见较高的云层,它们顶端闪着光亮。“百合岩”的山边出现了一根巨大的彩虹柱,转瞬间就变得鲜明生动。这座山最顶部的平坦处,一朵小小的孤云悬浮在冷杉林间,像烟雾吹进小孩的卷发里。周围陡峭的岩崖都被一团浅蓝色的冷雾笼罩着,唯有一束微弱的阳光照在采石场的小山上。河湾处仍是一片混沌的红棕色,再过去,河面就呈现出明镜般的样子。开阔的乡野里时而划过一道微弱的闪电,山间雷声滚滚。

明娜叫起来:“看,这色彩,简直就是普桑!”

她的这句话深深地刺进了我心底。天啊!这个年轻的女孩竟会知道普桑,而且还能信手拈来?然而,这两者确实有着惊人的相似。倘若此刻她只是说:“这像画廊里普桑的画作。”可她这句:“简直就是普桑。”激怒了我!我想要像“卡尔·莫尔”抓住“罗勒”一样抓住她大喊:“谁让你用那个词的?你们凡人的灵魂是想不到它的,只有画家才能。”

可她已经跑下那湿湿的闪耀着光芒的长石梯了。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表情暴露了我的情绪,还是因为她羞于借用了他人的话语,但很明显,她是在回避“普桑”这个词。

她并没有立刻打水,而是把石罐放到水池边的石阶上,继而转向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他就坐在旁边,长得很可爱。他是房东的儿子,房东是一个大采石场的入伙人,那些采石场起自巴斯泰岩石脚下。最远最大的那个在明亮的水天线的映衬下显得异常醒目,像一个海岬从上到下分裂成两半,在海岬顶部有一排稀疏的、饱经风霜的松树,它们似要触上低垂云彩红棕色的边缘。那男孩还向我们指了他父亲的采石场。

他在忙着把玩一个精巧的玩具:一架建在泉水出水口的水车。他将一根棍子作为轴,插过一颗未熟的小苹果,并在苹果四周做了一些切口,切口上安装了木制的水车叶片。小男孩还在水道上筑起了堤坝,形成一个小小的贮水池,这样就能保证有足够的水流流下;那轴轮不停地转着,只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在凉亭里和窗口边上,我都曾看见这个有趣的小东西在不停地转动。暴风雨冲毁了堤坝,小男孩正试着修复它,可要想使轴轮停下来而不被卡住非常困难。

“我真想在父亲干活儿回来时把它修好,”小男孩认真地看着明娜说,“因为父亲知道我找到了这样的事做就会很开心,我想让他今晚高兴些,这样我就可以央求他明天带我去看爆破。”

“他们会在采石场进行爆破吗?”

“是啊!他们要炸掉一整面墙。”

“我们可以去看吗?”明娜问道。

“这得问我的父亲。”

“明天最合适不过了,明天我的学生们要和他们的母亲一起去皮尔纳探望一位阿姨。你想去看吗?”

我自然对这个提议毫无异议。

那个小男孩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噢”,于是我们把视线从采石场上移开,转过身来。那根彩虹柱渐渐变成一道完美的弧线,随即倒映在水中,却只有下半部分清晰可见,而弧身却非常模糊,也不连贯。很快便又形成了完美的倒影,一条紫罗兰色的虹带,里外都形成了鲜亮的弓形。彩虹桥下弧形的天际比彩虹桥上方的天空暗淡许多,很快,就有一束蓝光从中穿过;“百合岩”屹立在这块暗沉的天际中央,在五光十色的虹彩下,穿过山谷的云层挡住了太阳的光芒,却被太阳照亮了。小小的云朵还依傍在山头,而此时的“百合岩”就像一座冒着青烟的祭坛。小男孩的头脑中形成了这样的意象,他沉醉在这意境里,不由叹道:“这就像我们老师那本绘图《圣经》里画的诺亚祭神一样。”

明娜提起石罐——这与此时庄严的景象极为契合——老一辈的德国画家们会毫不犹豫地将这种外形朴实无华的罐子塞进吕蓓卡的手中;但是明娜身上穿着的是蓝色的裙子,左手提着裙摆,这种裙子根本就不适合游牧妇女,尽管这裙子既无百褶也无修边。她弯下身去,想要把石罐按进水里,而她非游牧式的鞋跟在潮湿的石头上打滑了,差点掉进水里,幸亏我及时拉住她的手腕,稳住了她的重心。她放开手,石罐浮在水面上,如镜的水面上映出了她的笑脸,她调皮地笑着,并没有感到不快,同时石罐也装满了水,沉入池底,激起漩涡,搅乱了水中的倒影。她找回了平衡,而我却很担心她,犹疑着要不要将手放开,就好像这水池是一处悬崖绝壁;是的,在这美好的时刻,我应该让自己支撑住她身体靠过来的力量——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让我们有一种更加与世隔绝的感觉。可是几码之外还有一个小观众,而且不远处还有窗户。

“谢谢,我现在不会掉下去了,”她说着跳上了岸,“但是,水怎么办呢?”

我从池里将装满水的罐子捞起来,跟在她身后。

喝过茶后,我们听到房东的声音,于是跑下去问他有关爆破的事情。第二天才会开始爆破,很明显,他同意我们前去观看。房东也同意了让小汉斯一同前去,于是我们便叫他给我们带路。

河对岸的高地丛林掩盖,月亮从高地上升起。在易北河中,在近岸的沙石间,月亮都投下它的倒影。天空一片纯净,只剩一道隐约可见的薄雾飘动在“百合岩”山后。另一边,岩石的轮廓清楚地呈现在清浅的天空下,但是这众多的石堆同样也孕育着生命;岩石的投影凸显出来,裂口却阴影深重,而采石场的表面则披了一层微光。在“埃布格西特”的平台上,叶缝间灯火闪烁;巴斯特的顶部燃起一团篝火,忽明忽暗,高处隐约传来轻快的华尔兹曲调。

赫兹夫妇经不住这美好夜晚的诱惑,尽管草地还太潮湿,依然走了下来。我们停在房前的石阶上,和房东夫妇畅聊。那个俊秀的宽肩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小汉斯坐在一块石阶上为他的水车削着新的车叶;而房东两腿则搭在石栏上吸着他的烟管,风雨送来的凉意让他感到愉快。他们在采石场中也许也需要这样的凉意,因为正午时分那里的气温会到达一百三十度,可他们还是得辛勤劳作。老赫兹夫妇就采石场的利润和石块的价格进行了一番打探。房东太太告诉他们,春季河水高涨时,或是水位漫到石阶处时,采石场都会面临诸多困难。

突然,一阵“呜呜”的汽笛声划过山谷,对岸树林里闪过一道光——分别的信号传来。和往常一样,由我送明娜回去。

老实说,整晚我都在怯怯地期盼这次月光下的漫步。就好像,从池边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某些事会发生,可是这样说来,那个重要的时刻显然并未到来。月光、赤杨丛生的小溪、山谷、四下无人的氛围,这些无疑都是能触发感伤的情景,可明娜却无动于衷。她只会沉默吗?她欢快地讲了许多事,却都无关爱情。她什么都不明白:我巧妙地提及那个清水池,可她却只是由此谈起了河水上涨时,那些村民面临的困难,她还在思考最近的取水处。“很可能是‘埃布格西特’;可好像老客栈‘Zum Rosengarten(德语:欢乐玫瑰园)’中地势较高的地方有一口井——肯定有!”

总之,我们理智地彼此交谈,然后和往常一样礼貌地告别,好像她失足之事和那青年泉都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