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2)

瓦格纳

570 潜心于历代的时代精神，

看某个前贤曾怎样思忖，

就此而言。

而我们已经遥遥地超过，

恕我说，这是巨大的欢欣。

浮士德

是呀，超过得如隔星辰！

575 朋友，过去的时代于我们

就像是天书七印封存[44]；

你所提及的时代精神，

归根是贤哲自己的精神，

里面有着时代的反映，

580 往往这是真正的不幸！

人们看一眼就会屏弃：

一屋子破烂一桶垃圾，

至多是帝王将相的事迹，

夹些冠冕堂皇的箴言，

585 正和木偶[45]的口吻相宜！

瓦格纳

不过对世界，对人心人智

每个人都想有所认识！

浮士德

是呀，人们管这叫认识！

可谁敢说话不绕弯子？

590 少数真有所认识的人士

傻得不保留内心的充实，

向愚民剖白观点和心情，

向来都是被烧死钉死[46]。——

朋友，夜深了我很遗憾

595 这次谈话是只好中止。

瓦格纳

我十分愿意永不瞌睡，

好和您讨论亲承教诲。

复活节第一天就在明日[47]，

还有些问题我敢求明示。

600 我对学问很专注热心，

虽然博学我还想全知。

下。

浮士德（独自）

此人的希望永不会丧失，

总去抠那些无聊的琐事，

贪婪的两手去挖掘珍宝，

605 就挖到蚯蚓也乐不可支！

灵气洋溢在我的周遭，

怎容得这种人声来吵闹？

可是这一回我却要谢你，

你这凡人中头等的废料。

610 你使我摆脱了那种绝望，

它正要搅乱我的思想。

啊，那形象[48]如此硕大无朋，

我感到自己像侏儒一样。

我自以为是神性的摹本，

615 和永恒真理的镜子逼近，

在晶莹澄湛的天上享乐，

远远地超出世上的凡人。

我妄自以为超过天使，

有活力在自然血管中流渗，

620 创造着、享受着神的生活，

而无所忌讳，我多么悔恨！

被一声霹雳把我震醒。

我不敢自诩能和你比较，

我虽然有力量把你引召，

625 却没有力量将你挽留。

在那瞬间的幸福美妙，

我感到伟大又这样渺小；

你将我推回，冷酷无情，

推回这命运无常的人生。

630 谁来教导我？该何去何从？

对那种热望我还当顺应？

啊，我们的作为一如苦恼[49]，

都阻碍我们生活的行程！

精神觉到的无比壮丽，

635 常受到外来事物的冲击；

我们一遇上世间的尤物，

稍次的就等于骗人的把戏。

使我们承受的生活豪情，

总在尘世的纷争中僵毙。

640 幻想原先飞翔得勇敢，

满怀希望向永恒扩展，

当幸福被时间的漩涡淹没，

这才满足于狭小的空间。

忧愁又立时巢进心腑，

645 在那儿搅起无名的痛苦，

不安分地搏动摧戕安乐，

永远隐身于时新的装束，

它可以现形为院宇妻孥，

为火灾水患、刀枪鸩毒；

650 你要为无关的一切颤抖，

为不会失去的常自悲哭。

我深深地感到不类天神，

我只如虫豸钻拱着泥尘，

像虫豸在土中吃土活命，

655 被行人践踏而毁灭葬身。

这垒成高墙的各类图书，

不就是将我裹住的尘土？

这破东烂西不都是废物——

虫蛀的世界将我逼住？

660 所缺的能够从这里寻得？

我还应读破这万卷藏书

才知道到处有人在痛苦，

只有少数人享受幸福？

空壳的颅骨[50]，为何朝我笑？

665 你也曾像我蒙头蒙脑，

寻快活日子，把真理追求，

朦胧中困顿凄凉地瞎跑？

带齿轮、辊筒、曲柄、圆盘

这些机械也竟来嘲讪：

670 我撞着迷关，就该做钥匙，

却拧弯钥柄也拨不动门闩。

大自然面纱不肯被撕开，

大天白日里也迷疑幽暗，

它不肯示与心灵的一切

675 用机械去强取也是徒然。

我不曾用过的古老的东西，

是先父用过才留在这里，

旧式的滑车，你将永被烟熏，

只要桌旁的暗灯还冒烟气。

680 为这点儿零碎也流汗操劳，

我真是远不如卖了花掉！

我们从先人得来遗产，

得到它是为了满足需要，

无用之物是沉重的负担，

685 应时制造的才有实效。

目光为什么朝那里死盯？

那小瓶对眼睛具有磁性？

为什么我忽地豁然清爽，

像黑夜林中窥见了月明？

690 你好哇，独一无二的小瓶，

我把你取下来心怀肃敬！

你这温和蒙药中的精华，

一切特效致命的精英，

我赞美你装的智能技艺，

695 请表示你对主人的盛情！

看着你痛苦就变得缓和[51]，

拿着你就壮心减去几等，

心中的浪涛就逐渐平静。

我已被推向茫茫的大海，

700 脚下光灿灿波平如镜，

新日子引我向新岸前行。

焰火的车子晃动轻轻，

向我飘来了，我像已经

奔向高行绝俗的新界，

705 在新的路上越过苍冥。

那神的生活超绝无忧！

你依然虫豸，也配享受？

得了，反正把温润的阳光，

坚决地把它甩在身后！

710 那谁都只想避过的门关，

你要大胆去推开门扇。

是时候了，用行动表明：

神威压不倒人的尊严。

面对那黑洞不要颤抖，

715 那是幻想自生的苦难，

直奔那通道逼狭的入口，

那里全地狱在喷出火焰。

向虚无冲去，怕什么艰危，

迈出这一步要欣然决断！

720 洁净的水晶杯呀，来吧！

我把你忘了已多少冬夏，

请你离开那古旧的小匣！

你曾辉映过先人的筵席，

由一人传到另一人手里，

725 使拘谨的客人满怀欣喜。

杯上的彩绘精工富艳，

饮者要赋诗来吟咏画面，

再将满杯酒一饮而尽：

我想起多少青春的夜宴。

730 我如今不将你递与旁人，

不想借画面来卖弄机敏，

只给你斟满绛色的汁液，

这汁液使人极易醺沉——

是我所挑选，我所储藏，

735 我最后一次开怀痛饮，

把节日的祝愿敬奉清晨！

举杯及唇。

钟声与合唱起

天使合唱[52]

基督已经复活！

那困于堕落、

困于巧伪、

740 困于原罪的世人啊，

同沐恩波！

浮士德

是什么低吟，是什么清音

猛然地使杯子离开嘴唇？

是凝重的钟声已在宣告

745 复活节庆祝的第一个时辰？

是唱诗班唱起慰安的曲调——

天使夜深在墓畔所歌吟，

给新的结合唱出信心？

女子合唱

我们是信徒，

750 给他抹香膏，

我们来看护，

已经安顿好；

洁带与净巾，

给他周身绕。

755 我们找基督，

已经找不到[53]。

天使合唱

基督已经复活！

经受了忧迫、

强身、励志

760 考验的信徒，

同受福祚！

浮士德

天乐啊，你们温柔强劲，

为何来尘垢中把我追寻？

该去绕温顺的人们回响。

765这故事[54]我听过，但不相信。

神迹原本是信仰的宠儿。

那边传过来和婉的声音，

只是那境域我不敢投奔[55]。

年轻时听惯的那种乐声

770 如今又唤醒我投向人生。

笼着安息日庄严的宁静，

我也曾受到神爱的垂青；

清圆的钟声余韵悠悠，

祈祷正是灼热的享受；

775 不可言传的甜柔的向往，

曾驱使我走过草野林丘，

重新感觉到世界的新生，

眼中有千行热泪交流。

这歌声唤起青春的俊赏，

780 和春天节庆[56]的自由欢畅。

对于幼年时感受的追怀，

将严峻的最后一步阻挡[57]。

继续响吧，赏心的天乐，

我两泪潸潸又身留世上！

信徒合唱

785 埋在地下的

已经上天堂，

卓然不朽的

赫赫而高扬；

他在复活中

790 正生大欢畅，

在这地面上

我们在悲伤。

他把信徒们

留下受悲苦，

795 我们哭泣着

为主的幸福！

天使合唱

基督已经复活，

超离了尘浊，

你们要欢欢快快

800 将束缚挣脱！

盛赞我主的、

表示爱主的、

殷勤飨主的、

布道为主的、

805 祈福于主的，

主和你们紧挨，

主和你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