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叔同:做一样像一样的遗世独立僧
传略 李叔同(1880—1942),幼名成蹊,学名文涛,字叔同,祖籍浙江平湖。1918年8月19日,在杭州虎跑寺出家,法名演音,号弘一。是我国著名的书画篆刻家、音乐家、戏剧家、教育家、诗人、学者。在诸多文化领域中都有较高的建树,是中国新文化运动和中日文化交流的先驱,并先后培养出了一大批优秀艺术人才。
1880年生于天津的一个进士盐商家庭。五岁丧父。及长,曾往随北方名士严范孙、赵幼楼、唐敬严、王仁安游,因之诗、文、书、画、篆刻等造诣均深。时在清末,国政腐败,他亦主张变法图强,挽救中国。戊戌政变失败后,有人指其为康梁同党,于是天津不能留,便奉母南迁上海,与上海名士许幻园、袁希濂结为朋友。
1901年,到上海南洋公学读书,是蔡元培的学生。在读书期间,仍然从事各种艺术活动,在“泸学堂”的征文比赛中曾三次获首奖,深得人们的称赞。
1905年至1910年,在日本东京上野美术专门学校学习西洋画和音乐,成为近代中国第一位出国学习音乐绘画的知识分子,同时也是我国最早学习西洋音乐的人。他除了学习作曲理论之外,还主攻钢琴。在诗词、书画、篆刻、音乐、戏曲方面造诣甚深。曾创“春柳社”于东京,主演茶花女。
1906年,在日本编辑出版了我国最早的一本音乐期刊《音乐小杂志》,并且在国内发行。他创办刊物的目的就是用音乐唤起民心,促进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在《音乐小杂志》中,还刊登了他创作的三首歌曲《我的国》、《春郊赛跑》和《隋堤柳》。
1910年3月回国,先后任教于天津上海,同时在《太平洋报》任音乐编辑。1913年任浙江第一师范音乐美术教员,并兼任南京高等师范的音乐美术教学工作。其间加入过南社,成为享有盛名的艺术家。
1918年到杭州虎跑寺出家,被称为“弘一法师”。常居厦门南普陀及泉州承天、开元等寺。以戒行着称,立志复兴南山律宗,整理律宗著述,曾创设“南山律学院”。提出念佛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念佛,有《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南山律在家备览要略》等佛学著述及《护生画集》、《三宝歌》、《清凉歌》等传世。出家后尤多以书法赠人,弘扬佛法。
1942年10月13日圆寂于福建泉州开元寺。是中国近现代佛教史上公认的一位杰出的高僧,卒后被尊为重兴南山律宗第十一祖。
才艺 李叔同是中国话剧运动的先驱、中国话剧的奠基人。他是中国第一个话剧团体“春柳社”的主要成员。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春节演出的《茶花女》,是国人上演的第一部话剧,李叔同在剧中扮演女主角玛格丽特。后来,他还曾主演独幕剧《生相怜》、《画家与其妹》和改编自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的话剧《黑奴吁天录》,他的演出在社会上反响极大。李叔同的戏剧活动虽如星光一闪,却照亮了中国话剧发展的道路,开启了中国话剧的帷幕。特别是在话剧的布景设计、化妆、服装、道具、灯光等许多方面,更是起到了开风气之先的启蒙作用。
在音乐方面,李叔同是作词、作曲的大家,也是国内最早从事乐歌创作取得丰硕成果并有深远影响的人。他主编了中国第一本音乐期刊《音乐小杂志》。国内第一个用五线谱作曲的也是他。他在国内最早推广西方“音乐之王”钢琴。他在浙江一师讲解和声、对位,是西方乐理传入中国的第一人,还是“学堂乐歌”的最早推动者之一。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他编辑出版的《国学唱歌集》,被当时的中小学取为教材。他创作的歌曲内容广泛,形式多样,主要分三类。一是爱国歌曲,如《祖国歌》、《我的国》、《哀祖国》、《大中华》等;二是抒情歌曲,如《幽居》、《春游》、《早秋》、《西湖》、《送别》等;三是哲理歌曲,如《落花》、《悲秋》、《晚钟》、《月》等。李叔同的歌曲大多曲调优美,歌词琅琅,易于上口,因此传布很广,影响极大。
李叔同是中国最早介绍西洋画知识的人,也是第一个聘用裸体模特教学的人。他同教育家、作家夏丏尊共同编辑了《木刻版画集》,是中国现代版画艺术的最早创作者和倡导者。他广泛引进西方的美术派别和艺术思潮,组织西洋画研究会,其撰写的《西洋美术史》、《欧洲文学之概观》、《石膏模型用法》等著述,皆创下同时期国人研究之第一。他在学校美术课中不遗余力地介绍西方美术发展史和代表性画家,使中国美术家第一次全面系统地了解了世界美术大观。作为艺术教育家,他在浙江一师授课采用现代教育法,培养出丰子恺、潘天寿、刘质平、吴梦非等一批负有盛名的画家、音乐家。
李叔同本人在西画上也卓有建树。他画过大量的素描、水粉画和油画。人们在今天仍能看到其炭笔素描《少女》、水彩《山茶花》、油画《祼女》和《自画像》等作品。更为可贵的是,李叔同不仅大胆引入西方美术,而且十分重视中国传统绘画理论和技法,尤其善于将西洋画法与中国传统美术融为一体。他与弟子丰子恺合作的《护生画集》,诗画合璧,图文并茂,为世人所称道。
李叔同在书法艺术上的成就为世人所瞩目。他的书法早期脱胎魏碑,笔势开张,逸宕灵动。后期则自成一体,冲淡朴野,温婉清拔。特别是出家后的作品,更充满了超凡的宁静和云鹤般的淡远。这是绚烂至极的平淡、雄健过后的文静、老成之后的稚朴,恰如他自我表白的那样:“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静、冲逸之致也。”
李叔同的篆刻可谓独树一帜。他早年治印从秦汉入手,兼攻浙派。35岁那年入“西泠印社”。39岁在杭州虎跑定慧寺出家前,将平生篆刻作品和藏印赠与“西泠印社”。该社为之筑“印冢”并立碑以记其事。治印赏印论印,是终其一生未曾放弃的癖好。他在给友人的信中提道:“刀尾扁尖而平齐若锥状者,为朽人自意所创。锥形之刀,仅能刻白文,如以铁笔写字也。扁尖形之刀可刻朱文,终不免雕琢之痕,不若以锥形刀刻白文能自然之天趣也。”李叔同对印学的贡献还体现在他对近代篆刻事业的弘扬上。他亲自发起成立了继“西泠印社”之后的又一印学团体——乐石社,定期雅集,并编印印社作品集和史料汇编。这也是在近代篆刻史上领风气之先之事。
李叔同的诗词在近代中国文学史上同样占有一席之地。他年轻时,即以才华横溢引起文坛瞩目。客居上海时,他将以往所作诗词手录为《诗钟汇编初集》,在“城南文社”社友中传阅,后又结集《李庐诗钟》。出家前夕,他将清光绪二十六至三十三年(1900—1907年)间的20多首诗词自成书卷。其中就有《留别祖国并呈同学诸子》、《哀国民之心死》等不少值得称道的佳作,表现了作者对国家命运和民生疾苦的深切关注。出家前的五六年间,他还有30余首歌词问世。这些作品,通过艺术的手法表达了人们在相同境遇中大都会发生的思想情绪,曾经风靡一时,有的成为经久不衰的传世之作。
境界 李叔同为何出家,一直是人们探讨的话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李叔同的弟子、著名美术家丰子恺的“人生三层楼”,一扫世俗们对李叔同出家因由测度出的破产、遁世、幻灭、失恋、政界失意等等说法,见解独到,境界高远,令人折服。丰子恺说:“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一个三层楼。懒的(或无力)走楼梯的,就住在第一层,即把物质生活弄得很好,锦衣肉食,尊荣富贵,孝子慈孙,这样就满足了。这也是一种人生观。抱这样的人生观的人,在世间占大多数。其次……就爬上二层楼……这就是专心学术文艺的人。这样的人在世间也很多,即所谓知识分子、学者、艺术家。对二层还不满足,……爬上三楼去,这就是宗教徒了。他们做人很认真,满足了‘物质欲’还不够,满足了‘精神欲’还不够,必须探究人生的究竟。他们以为人生财产子孙都是身外之物,学术艺术都是暂时的美景,连自己的身体都是虚幻的存在。他们不肯做本能的奴隶,必须追究灵魂的来源,宇宙的根本,这才能满足他们的‘人生欲’。这就是宗教徒。世间就不过这三种人。我虽用三层楼为比喻,但并非必须从第一层到第二层,然后得到第三层……有很多人,从第一层直上第三层……还有许多人连第一层也不住,一口气跑上三层楼。不过我们的弘一法师,是一层一层走上去的……”因而丰子恺认为“李先生的放弃教育与艺术而修佛法,好比出于幽谷,迁于乔木,不是可惜的,正是可庆的。”“对弘一大师的由艺术升华到宗教,一向认为当然,毫不足怪。”
挚交 与马一浮 李叔同年长马一浮三岁,但在佛学方面,他一直把马一浮视作良师,李叔同曾对他的学生丰子恺说过:“马先生是生而知之的。假定有一个人,生出来就读书,而且每天读两本(他用食指和拇指略示书之厚薄),而且读了就会背诵,读到马先生的年纪,所读的还不及马先生之多。”
有关李叔同断食以后跟马一浮谈佛论道的情况,丰子恺在《陋巷》一文中有形象的记述。丰子恺在文章中这样写道:
第一次我到这陋巷里,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那时我只十七八岁,正在杭州的师范学校里读书。我的艺术科教师L先生(L即指李叔同——引者注)似乎嫌艺术的力道薄弱,过不来他的精神生活的瘾,把图画音乐的书籍用具送给我们,自己到山里去断了十七天的食,回来又研究佛法,预备出家了。在出家前的某日,他带我到这陋巷里去访问M先生(M即指马一浮——引者注)。我跟着L先生走进这陋巷中的一间老屋,就看见一位身材矮胖而满面须髯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出来应接我们。我被介绍,向这位先生一鞠躬,就坐在一只椅子上听他们的谈话。我其实全然听不懂他们的话,只是断片的听到什么“楞严”、“圆觉”等名词,又有一个英语“Philosophy”(即哲学——引者注)出现在他们的谈话中。
丰子恺不愧是一位文章高手,他对马一浮的描写十分传神:“他的头圆而大,脑部特别丰隆,假如身体不是这样矮胖,一定负载不起。他的眼不像L先生的眼纤细,圆大而炯炯发光,上眼帘弯成一条坚致有力的弧线,切着下面的深黑的瞳子。他的须髯从左耳根缘着脸孔一直挂到右耳根,颜色与眼瞳一样深黑。”
对于马一浮这样的一位“指路人”,弘一大师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的。这从他以及他的道友的一些书信文章中都能透露出若干信息。比如,范古农居士在《述怀》一文中写道:1918年,弘一大师出家后,“即于九、十月间来嘉兴佛学会……居会约两月,杭州海潮寺请一雨禅师打禅七,马一浮先生招之往,遂行。”弘一在回到杭州后,也曾在给旧友许幻园的信中提到:“在禾晤谭为慰。马一浮大师于是间讲《起信论》,演音亦侍末席,暂不他适。”一年以前,马一浮就有意约李叔同同往海潮寺,当时李叔同还未出家,因故未能同行。既然上一年无缘前往,而这回马一浮在海潮寺讲《起信论》,弘一大师自然是十分珍惜听讲的机会了。在佛籍的交流方面,对弘一大师与马一浮来讲,应该是经常性的。1928年6月27日马一浮曾有一信致弘一大师,信中就谈到了这方面的内容:“去月李荣祥居士见寄尊撰《五戒相经笺要》卅部,已分赠所知,并感垂诱之切,敬谢无量。”——这是弘一大师向马一浮赠书;“曩时奉对,曾谓欲得《清凉疏钞》一部。今嘉兴陆序兹愿以其父无病居士遗书奉赠。谨托同庄为致之,至时希命侍者赐答。”——此乃马一浮为弘一大师觅书并转赠之记录。
马一浮曾多次为弘一大师手书佛经题词题诗。1924年农历十一月,弘一大师之师弟弘伞法师出弘一大师手书《梵网经》请马一浮题词,马一浮欣然题一偈。1937年12月15日,马一浮应刘质平之请为弘一大师书《华严》集联手迹题跋。在这篇跋中,留下了马一浮对弘一大师书法的评价:“大师书法得力于《张猛龙碑》,晚岁离尘,刊落锋颖,乃一味恬静,在书家当为逸品。尝谓华亭于书颇得禅悦,如读王右丞诗。今观大师书,精严净妙,乃似宣律师文字。盖大师深究律学于南山灵芝,撰述皆有阐明。内熏之力自然流露,非具眼者未足以知之也。”弘一大师也曾因自己的书法得到马一浮的赞赏而引以为荣:“拙书尔来意在晋唐,无复六朝习气,一浮甚赞许。”这便是两位大师的心交神会。
1920年初夏,弘一大师将赴浙江新登闭关。临行前,马一浮有诗赠别。诗题为《弘一上座将掩室新登北山敻绝处,以此赠别,且申赞喜》,诗曰:
平地翻登百丈崖,涅槃有路绝梯阶。
何人把手成相送,第一安心是活埋。
古庙香炉非去住,晴空连榻莫差排。
白豪影里看行道,遍界莲华眨眼开。
消息应闻木马嘶,住山锹子任轻携。
了无一物呈高座,不见当前有阇黎。
何必度河兼过岭,是谁曳耙与牵犁?
他年放出关中主,始信东方月落西。
马一浮曾为弘一大师所书《阿弥陀经》题诗,诗题为《题月臂师书〈阿弥陀经〉,用啬庵韵》,诗曰:
身似匏瓜岂系予,谁能郁郁此久居?
末法已无三代礼,群迷赖有西方书。
天台山下客骑虎,大庾岭头人网鱼。
莲华若见金台相,功德休计恒沙如。
弘一大师曾名其宴坐之所为“旭光室”,马一浮又为之作《旭光室记》:
弘一上座专心净业,远秉藕益大师,近承印光长老,以为师范。嘱颜其宴坐之所曰旭光,示于四威仪中不违本志。予既随喜赞叹,因谓初时后日,并照高山;海印森罗,同归本曜。故赤日杲杲,乃知夜半正明,回烁乾坤,亦是天晓不露。这一络索,也要上座委悉。然则二老只是一光,西方不离当处。旭光即是上座,上座即是旭光,岂复更有光相可寻,名字可得。虽然如是,也不得草草入此室来,急着眼看古德与汝相见了也。
在上述文字中,马一浮除了对弘一大师的净修表示敬意外,显然也有他的修佛主张。
1929年,夏丏尊编选《李息翁临古法书》,马一浮为该集题签。出家后的弘一大师曾与学生弟子丰子恺合作《护生画集》。1929年2月《护生画集》初集由开明书店出版,而为画集作序的也是马一浮。他在序言中对《护生画集》的点评十分到位:“《华严》家言:‘心如工画师,能出一切象。’此谓心犹画也。……月臂大师(引者按:月臂大师即指弘一大师)与丰君子恺、李君圆净,并深解艺术,知画是心,因有《护生画集》之制。……三人者盖夙同誓愿,假善巧以寄其恻怛,将凭兹慈力,消彼犷心,可谓缘起无碍,以画说法者矣……”这篇序言写于1928年农历七月,是弘一大师亲自请马一浮撰写的,马一浮在这篇序言的结尾处说道:“月臂来书,嘱缀一言,遂不辞葛藤而为之识。”1929年,马一浮还有《题弘一大师影像》诗一首:“看取眉毛拖地,何妙鼻孔撩天。一任诸方□邈,还他法尔依然。如来叵见色相,普贤遍出身云。若问观音正面,更无一物呈君。”
对于弘一大师的圆寂,马一浮是很伤感的。这在他于1943年4月19日写给朱镜宙的信中有直接的表露。他在信中说:“弘一法师,公所推挹,惜遂迁化。失此僧宝,丧我良朋,能无悼叹?旧与嗇庵各有二诗,今以录奉。亦缘公于弘师,久欲参承,当同赞仰也。写诗者为山中学人王伯尹,夙好弘师楷法,颇能得其仿佛,虎贲中郎,亦或公之所喜邪。”此外,马一浮有悼诗《哀弘一法师》曰:
高行头陀重,遗风艺苑思。
自知心是佛,常以戒为师。
三界犹星翳,全身总律仪。
祇今无缝塔,可有不萌枝?
与丰子恺 漫画大师丰子恺1914年考入浙江第一师范学校,在这里他遇到了多才多艺的老师李叔同,使得他心灵里的艺术种子得到了萌发的雨露与土壤。
李叔同此时在浙江一师担任图画和音乐教师。他的教学严格认真,注重培养学生的实践能力。在教图画时,他不像以前的老师那样让学生照猫画虎地临摹画作,而是教给学生用炭笔画石膏模型素描或到野外写生。在李叔同的指导下,丰子恺绘画水平提高很快,受到老师的鼓励和赞许。李叔同很器重丰子恺,告诉他要发展就得多学国外的绘画艺术,可是丰子恺在学校学的是英语,英语画刊在国内几乎没有。有一天李叔同辅导丰子恺时,建议他学习日语:“日本画坛很活跃,出版的书籍、画报也很有水平,你要是想学日语,我可以教你。”老师的关怀,丰子恺很是感动,就在李老师的谆谆教诲下学习日语,而且日语水平提高很快,仅仅学习了一年,就可以用日语对话了。
1918年春天,李叔同请来中国观光的几位日本画家,辅导丰子恺在西湖写生。这几位画家看出丰子恺的艺术天分,建议他到日本留学,深造绘画艺术。这一年的7月,李叔同决定出家了,在13日这天李叔同让丰子恺等三个得意门生,送他到虎跑定慧寺,从此成为弘一法师。这件事对丰子恺触动很大,恩师告别了红尘,今后的路就要靠自己走了,于是在1921年就东渡扶桑去学习绘画。一年后回国,和几个朋友到上海筹办立达中学。
1927年弘一法师云游上海,住在丰子恺的上海江湾寓所。他们商定合作绘制《护生画集》,丰子恺作画,弘一法师配诗,其创作动机是劝人行善,戒除杀机。在1929年弘一法师50岁生日前,丰子恺画了50幅画,由上海开明出版社出版了《护生画集》第一集,以祝贺弘一法师的50岁生日。1939年将近弘一法师60岁生日时,丰子恺正避居广西宜山。但他不忘恩师的嘱托,陆续绘出60幅画,出版了《续护生画集》,以庆祝恩师的60岁寿辰。正在泉州的李叔同为他的画题了偈,并给丰子恺写信说:“朽人70时,请仁者作护生画第三集,共70幅;80岁时作第四集,共80幅;90岁时作第五集,共90幅;百岁时作第六集,共百幅。护生画集功德于此圆满。”这本画集出版后的1942年,弘一法师在泉州圆寂。在此后的三十多年间,丰子恺不负恩师重托,于1949年、1960年、1965年和1973年先后完成了《护生画集》第三集到第六集的创作,终于在他逝世前绘制完《护生画集》的一百幅画。特别是第五集是丰子恺在“文革”时期,以极其保密的方式绘制的,更能显示出他对恩师表示的“世寿所许,定当遵嘱”的诺言的兑现。1978年广恰法师将《护生画集》的手稿收集在一起付梓印行,遗憾的是丰子恺本人并没有看到这套画集,就驾鹤西游了!这套《护生画集》在1993年正式出版,使得丰子恺50年的辛勤劳动有了一个圆满的归宿。
与夏丏尊 夏丏尊,原名铸,字勉旃。民国建立后,社会上一时盛传要进行普选。他不愿当选,便以“丏尊”代替读音相近的“勉旃”,有意让选举人在填写“丏”字时误写为“丐”而成废票。他是浙江省上虞县(今上虞市)松厦乡人。1905年,19岁的夏丏尊负笈东瀛,入东京宏文学院,两年后考入东京高等工业学校,因未领到官费,遂于1907年辍学回国。回国后,在浙江省两级师范学堂任舍监,司训育,并兼授国文、日文。1912年李叔同来校执教后,与夏丏尊意气相投、情同手足。尽管李叔同比夏丏尊年长六岁。但由于李叔同豪爽、豁达,夏丏尊比之于李叔同又显得持重、老成,因而他俩几乎没有年龄上的隔阂。他们几乎无所不谈,常常见解一致,彼此的言行都容易使对方产生影响。
1913年的一天,李叔同和夏丏尊为躲避来学校演讲的一位社会名流,到西湖的湖心亭里去喝茶。对饮闲谈时,夏丏尊对李叔同说:“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蛮好的。”当时,李叔同的内心与西湖的空山灵雨颇能契合,他已全神贯注地投入他所喜欢的图画、音乐教学之中。对于夏丏尊随意的一句话并没有在意,可是李叔同出家,夏丏尊却摆脱不了干系。
1916年的一天,夏丏尊从日本杂志上看到一篇题为《断食的修养方法》的文章。文章说断食(近似我国的“辟谷”)是“身心更新”的修养方法,能使人除旧更新,改去恶习,生出伟大的精神力量。他与李叔同闲聊时提到这篇文章,李叔同却对此发生了兴趣。当时他患有神经衰弱症和肺病,很是苦恼。事后李叔同在《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一文中写道:“我于日本杂志中,看到有说关于断食的方法的,谓断食可治疗各种疾病。当时我就起了一种好奇心,想来断食一下,因为我那个时候患有神经衰弱症,若实行断食后,或者可以痊愈,亦未可知。”于是在1916年到1917年的寒假期间,李叔同就到杭州的虎跑定慧寺进行了前后18天的断食试验(中间有7天只饮水不进食)。在他全断食的那几天,他感到心地非常清凉,“感觉特别轻快灵敏,能听平常不能听到的,悟人所不能悟到的。真有点儿飘飘然的感觉呢!”这次李叔同到定慧寺断食,夏丏尊并不知道。平时每当周末,李叔同都要赶火车到上海与他的日籍夫人团聚。这次寒假,夏丏尊没有发现李叔同的异常,自己就先回上虞老家了。可是开学时却不见了李叔同的踪影,才知道李叔同是住进了定慧寺。夏丏尊去定慧寺看望李叔同时,埋怨他:“你这样做,为什么不告诉我?”李叔同回答说:“跟你说我就来不成了。况且事先让别人知道,容易发生波折。”夏丏尊听了他的话,气得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真后悔将那篇断食的文章给他看,感到追悔莫及,十分悔恨自己。
李叔同在定慧寺住了半年之后的1918年7月1日,他正式辞去了两级师范的职务。但法师并没有给他剃度,是想让他在寺中住一段时间再作定夺。8月初,夏丏尊又到寺中探望他,看到他仍然穿着一身俗家的衣服,一头的黑长发,就打趣地说:“看你这不僧不俗的样子,哪里像个和尚!”本来夏丏尊是用这样的话刺激他回到学校去,可是李叔同却当了真,半个月后就剃度为僧了。
1942年弘一法师临终前,曾给夏丏尊留下自己的遗书:“丏尊居士文席:朽人已于□月□日迁化,曾赋二偈,附录于后。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谨达不宣。音启。”遗书的月日,都空着,他圆寂后,由侍疾僧补填。
雅交 柳亚子与弘一法师早年同办过《太平洋报》,弘一法师出家后,就与柳亚子失去了联系。1939年抗日军兴之际,弘一法师在福建泉州度60寿辰,忽然收到柳亚子一首祝寿诗,诗曰:“君礼释迦佛,我拜马克思。大雄大无畏,迹异心岂异。闭关谢尘网,吾意嫌消极。愿持铁禅杖,打杀卖国贼。”
当时在场祝寿的人见到这首诗,莫不缩颈咋舌,可是弘一法师读了微微一笑,提笔回诗偈一首,云:“亭亭菊一枝,高标矗劲节。云何色殷红,殉教应流血。”柳亚子读后,不由叹道:“呜呼,洵可谓善知识矣!”并作《怀弘一上人》文。
著名作家郁达夫曾到福建拜访弘一法师,相见之下,郁达夫竟产生削发出家的念头,希望追随大师的步履。弘一法师对他说:“你与佛无缘,还是做你愿做的事情去吧!”赠郁氏著作数种而别。
徐悲鸿曾多次访问弘一法师这位艺坛前辈。有一次,徐悲鸿发现山上一棵已枯死多年的树木发出了新芽,颇为吃惊,于是问道:“此树发芽,是因为您这位高僧来到山中,感动这枯树起死回生吗?”弘一法师答道:“不是的。是我每天为它浇水,它才活过来。”徐悲鸿曾为大师作油画像,“以全力诣其极”,颇为深刻地表现了弘一大师的庄严与慈爱。
师魂 常以“器识”自律的李叔同,也将其作为考验学生前途的标尺。刚到一师不久,学生刘质平的音乐天赋引起了他的注意。冬季的一天,杭州降下了少有的盈尺大雪,刘质平作曲一首,踏雪去向李叔同请教。李叔同细心阅读曲谱后,凝视着刘质平说:“今晚八点三十五,请赴音乐教室,有话讲。现在先回去吧。”
刘质平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多问,只得诺诺而退。晚上,风雪满天,愈刮愈烈,刘质平冒雪前往,按时到了教室门外,立于风雪廊下,静候先生。十多分钟后,教室内电灯齐亮,李叔同拿着手表走出门外,指着手表对刘质平说:“时间无误,你可以回去了。”显然,李叔同一直在观察这个学生:他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中是否能够守约?他的品质德行是否能经得起考验?刘质平给了他满意的答案,由是二人开始了长达一生并延及后世的深厚情谊。在李叔同的关怀帮助下,刘质平终成一代音乐教育名家。而每每回忆起与李叔同的师生情缘,他总会感慨地说道:“我与先生之间,名虽师生,情深父子。”
丰子恺在回忆他的老师时写道:“李先生的人格和学问,统制了我们的感情,折服了我们的心。他从来不骂人,从来不责备人,态度谦恭,同出家后完全一样,然而个个学生真心的怕他,真心的学习他,真心的崇拜他。我便是其中之一人。因为就人格讲,他的当教师不为名利,为当教师而当教师,用全副精力去当教师。就学问讲,他博学多能,其国文比国文先生更高,其英文比英文先生更高,其历史比历史先生更高,其常识比博物先生更富。”
李叔同上音乐课时,有时有学生不唱歌而看别的书或者有学生随意把痰吐在地板上,李叔同没有立刻责备他们,等到下课后,他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郑重地说:“某某等一等出去。”于是这位某某同学只得站着。等到别的同学都出去了,他用轻而严肃的声音向这某某同学和气地说:“下次上课时不要看别的书。”或者:“下次痰不要吐在地板上。”说过之后他微微一鞠躬,表示“你出去罢。”这某某同学出来后无一不羞愧满面。
有一次下音乐课,最后出去的学生无心把门一拉,发出很大的声音。他走了数十步之后,李叔同出门,和气地叫他进教室来,用很轻但很严肃的声音说:“下次走出教室,轻轻地关门。”然后一鞠躬,送他出门,自己轻轻把门关上。
情事 李叔同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他是由母亲抚养长大的,所以他终生孝敬和怀念他的母亲。26岁时,母亲患了不治之症,与世长辞。
母亲去世以后,李叔同东渡日本,考入上野美术学校,成为中国第一位学绘画和音乐的留学生。学西洋画有人体写生课,于是李叔同便到职业介绍所雇了一位女学生到家中来当模特儿。
每到规定时间,这位姑娘便如约来到李叔同的寓所。她叫雪子,在音乐学院学习声乐。这位姑娘体态美好,配合默契。由于两人对艺术有共同爱好,便谈得很投机。慢慢两人相爱了,到叔同即将学成归国时,两人已是难分难舍,在征得姑娘父母的同意下,两人喜结良缘。
1910年秋,李叔同携雪子从日本回到上海,租了一套公寓,安排好小家庭。然后他只身北上,到天津老家去探望久别的亲人。李叔同18岁那一年,经媒人介绍已与津门茶业大户俞氏结婚,但李叔同并不爱俞氏,和她根本没感情。但尽管如此,俞氏还是为李叔同生了两个儿子。
李叔同回到天津不久,便到天津直隶工业学堂担任图画教员。不久又在上海城东女校和浙江师范学校任教,他每周往返于宁、杭两地。此时的李叔同已是两个妻子的丈夫,两个儿子的父亲,同时他还是一位出色的教员,一位不可多得的艺术家,可称得上是家庭、事业双丰收的成功男士。
然而,1918年,39岁的李叔同毅然披上袈裟出家于杭州虎跑定慧寺,成了一位十足的佛家弟子。艺术,原是李叔同的生命,如今他居然毫无留恋地全部抛弃,这让他的朋友、学生们唏嘘不已。
李叔同出家前曾写信告知天津家中,哥哥很是反对,认为丢下妻子和两个儿子,是不负责任。而俞氏却没有一句话。俞氏还好,还有两个儿子做伴。可怜的是雪子,结婚后,李叔同经常在外地教课,两人聚少离多,如今连一个孩子也没有。当她得知叔同出家的消息后,终日痛哭不止,她实在割舍不下叔同。便亲自到杭州,恳求叔同再见一面。叔同就是不见,他恐怕自己刚割断的情缘又会因此割舍不下。雪子无奈,在寺门口彷徨痛哭到黄昏,之后,凄凄惨惨地独自回到日本。
轶事 李叔同做了和尚,学生丰子恺仍跟他有来往。弘一法师曾到丰家,丰子恺请法师就坐。法师把藤椅轻轻摇动,然后慢慢坐下去。多次如此后,丰问何故,法师答说:“这椅子里头,两根藤之间,也许有小虫伏动,突然坐下去,要把他们压死,所以先摇动一下,慢慢地坐下去,好让它们走避。”
李叔同一向漠视世俗观念下的人际关系准则,他的“不近人情”,在出家前就屡有表现。留学日本时,有一次他约欧阳予倩早8点到其家。两人的住所相距甚远,欧阳予倩因电车耽搁,迟到了几分钟。名片递进去后,不一会儿,李叔同从二楼打开窗户,对欧阳予倩说:“我和你约的是8点钟,可是你已经过了五分钟,我现在没有工夫了,我们改天再约吧。”说罢关窗而去。欧阳予倩也只好掉头回去。
李叔同在浙江第一师范当教师的时候,卧室的外面安上个信插,他不在的时候,送来信件就搁在信插里。他早起晚睡有一定时间,很少改变。一天晚上,他已经睡了,忽然学校收发员来叩房门,说有电报,他在里面回说:“把它搁在信插里。”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开房门取看电报。有人问他:“打电报来总有紧急事情,为什么不当晚就拆看呢?”他说:“已经睡了,无论怎么紧急的事情,总归要明天才能办了,何必急呢!”
1936年春,弘一法师到青岛讲律。市长沈鸿烈和名士朱子桥将军慕名请他吃饭,事先曾约定好。未料弘一法师当天爽约,托人带来一张纸条,上写打油诗一首:
昨日曾将今日期,短榻危坐静维思。为僧只合居山谷,国士筵中甚不宜。
沈鸿烈读罢,表情有些难看,他认为一个堂堂大市长,请个穷和尚吃饭,对方居然不给面子,让他下不来台;朱子桥将军看了纸条,则欣喜若狂,说:“今天得到一张极珍贵的墨宝,收获可不小啊!”
名曲
《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送别》曲调取自约翰·p·奥德威作曲的美国歌曲《梦见家和母亲》。李叔同在日本留学时,日本歌词作家犬童球溪采用《梦见家和母亲》的旋律填写了一首名为《旅愁》的歌词。而李叔同作的《送别》,则取调于犬童球溪的《旅愁》。《送别》不涉教化,意蕴悠长,音乐与文学的结合堪称完美。歌词以长短句结构写成,语言精练,感情真挚,意境深邃。
这首广为传唱的歌曲的背后还有一段凄楚的故事:
李叔同在俗时,“天涯五好友”中有位叫许幻园的。有年冬天,上海大雪纷飞,天地一片凄凉。许幻园站在门外喊出李叔同和雪子小姐,说:“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挥泪而别,连好友的家门也没进去。李叔同看着昔日好友远去的背影,在雪里站了整整一个小时,连雪子小姐多次的叫声,仿佛也没听见。随后,李叔同返身回到屋内,把门一关,让雪子小姐弹琴,他便含泪写下《送别》这一传世佳作。
《送别》一词写的是人间的离别之情,述的是人间的美好之缘,构筑的却是人生无常的迷蒙况境。是啊,花开花落,生死无常,何况离别呢!在这首清词的丽句中,蕴藏着禅意,是一幅生动感人的画面,作品中充溢着不朽的真情,感动着自己,也感动着熟悉的陌生的人们。
名言
无心者公,无我者明。
自古仁人志士,以儒济世、以道修身、以佛治心,可谓是智慧通达。
以淡字交友,以聋字止谤;以刻字责己,以弱字御侮。
事不可做尽,言不可道尽。
学一分退让,讨一分便宜;增一分享用,减一分福泽。
恩怕先益后损,威怕先松后紧。
涵容以待人,恬淡以处世。
必有容,德乃大;必有忍,事乃济。
以虚养心,以德养身,以仁义养天下万物,以道养天下万世。
不为外物所动之谓静,不为外物所实之谓虚。
刘念台云:“涵养,全得一缓字,凡言语、动作皆是。”
应事接物,常觉得心中有从容闲暇时,才见涵养。
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
人生最不幸处,是偶一失言,而祸不及;偶一失谋,而事幸成;偶一恣行,而获小利。后乃视为故常,而恬不为意。则莫大之患,由此生矣。
于作事,必克己谨严,要做到极致。于生活,应戒绝奢华,一切从简。
不自重者取辱,不自畏者招祸。
事当快意处须转,言到快意处须住。
物忌全胜,事忌全美,人忌全盛。
以冰霜之操自励,则品日清高;以穹窿之量容人,则德日广大;以切磋之谊取友,则学问日精;以慎重之行利生,则道风日远。
名诗
归燕
几日东风过寒食,秋来花事已阑珊,
疏林寂寂变燕飞,低徊软语语呢喃。
呢喃。呢喃。雕梁春去梦如烟,绿芜庭院罢歌弦,乌衣门巷捐秋扇。
树杪斜阳淡欲眠,天涯芳草离庭晚。不如归去归故山。
故山隐约苍漫漫。呢喃呢喃,不如归去归故山。
落花
纷,纷,纷,纷,纷,纷,……
惟落花委地无言兮,化作泥尘;
寂,寂,寂,寂,寂,寂,……
何春光长逝不归兮,永绝消息。
忆春风之日暝,芬菲菲以争妍;
既乘荣以发秀,倏节易而时迁。
春残,览落红之辞枝兮,伤花事其阑珊;
已矣!春秋其代序以递嬗兮,俯念迟暮。
荣枯不须臾,盛衰有常数;
人生之浮华若朝露兮,泉壤兴衰;
朱华易消歇,青春不再来。
清凉歌
清凉月,月到天心,光明殊皎洁。今唱清凉歌,心地光明一笑呵!
清凉风,凉风解愠,暑气已无踪。今唱清凉歌,热恼消除万物和!
清凉水,清水一渠,涤荡诸污秽。今唱清凉歌,身心无垢乐如何?
清凉,清凉,无上,究竟,真常!
评价 林语堂:“李叔同是我们时代里最有才华的几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个人,最遗世而独立的一个人。”
张爱玲:“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转围墙外面,我是如此的谦卑。”
夏丏尊:“综师一生,为翩翩之佳公子,为激昂之志士,为多才之艺人,为严肃之教育者,为戒律精严之头陀,而以倾心西极,吉祥善逝。”
俞平伯:“李先生的确做一样像一样:少年时做公子,像个翩翩公子;中年时做名士,像个风流名士;做话剧,像个演员;学油画,像个美术家;学钢琴,像个音乐家;办报刊,像个编者;当教员,像个老师;做和尚,像个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