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花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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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双身(3)

上一任圣主代号乃是曼扎,本就是曼荼罗花的别称,荼罗一来就被赐名曼荼罗,后来……曼扎果然死在了她手上。

十四个少女皆被赐名,且分下居住的院落时,月已上中天,正逢子时。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不断撕扯,一波又一波尖锐的疼痛如同海水般涌来,寸寸覆盖住叶蔓的身体,疼到不行之时,她红着眼睛,如同丧失了理智一般地抽出插进发髻的绕指柔,就要往自己心口捅,想要把那些不断作恶的蛊虫捅个稀巴烂。

阿华的哭声仍在耳畔萦绕,叶蔓只觉后颈一重,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歪倒在一个不算陌生的怀抱里。

再度醒来的时候,叶蔓发觉自己已然躺在了床上,心口不再疼,嘴里也弥漫着些若有似无的药草味。

大抵是有人给她喂过药了,至于那药是如何被喂进去的,她也不打算去细想。

她软绵无力地从牙床上爬起,赤着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绕过勾画着美人图的屏风,叶蔓瞧见阿华枕在一个黑衣男子的腿上,睡得正香甜。

即便是远离深林多年,阿华身上依旧带着兽性,她鲜与人亲近,除却叶蔓,几乎无人能近她的身,眼前这个黑衣人倒是个意外。

这黑衣人无名无姓,自称是公子瑾身旁的影,每月月底都会突然出现给叶蔓送解药。他仿佛无处不在,无论叶蔓身处何地,他都能轻易找到,把那漆黑浑圆的药丸送到叶蔓手上,一送便是五年。

五年来叶蔓从未看清过他被黑斗篷所覆盖住的脸,叶蔓依稀觉得他定与自己当年所救的黑斗篷少年有所关联,却深知有些事是自己不该知道的,生生忍住了,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不曾去深究。

叶蔓视线尚未落到影被斗篷遮去一大半容貌的脸上,膝上便传来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冷斥:“跪下!”

叶蔓撇了撇嘴,虽不大情愿,却还是说跪就跪,膝盖扑通一声撞地,毫不犹豫。

“你可知自己错在哪儿?!”

叶蔓漫不经心,声音听上去毫无畏惧:“不该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实力,引起荼罗的杀意。”

旁人或许还不知道,叶蔓却是再清楚不过的,能过石室那关,安然无恙地活下来的皆是圣主之位的替补。圣主若是突然暴毙,则会从她们这胜出的十四人之中诞生一位新的圣主,甚至,若觉得自己实力超然,可直接与向圣主发战帖,斩落现任圣主人头,即可成为新的圣主。说起来这也是件纠结的事,实力太弱无法活命,实力太强又会被圣主所忌惮,说不定还会被视作眼中钉,处心积虑想除掉。

而今叶蔓所表现出的实力,大抵已让荼罗忌惮了,就是不知她会选择在何时拔掉叶蔓这根眼中钉。

像是被叶蔓这毫不在意的模样给惹恼了,影声音里透着丝丝寒意:“好。很好。”锐利的目光不断在审视叶蔓,“你明知故犯,可有理由来解释?”

叶蔓一脸无所谓,把头摇得异常坚定:“并无。”

“身上的伤不准擦药。”影的声音越发冷冽。

叶蔓也不敢造次,嘴上虽应是,心中却在想,他只说不能擦药,又没讲不能吃药,兴许,口服比外擦更管用。

兴许是看透了叶蔓的心思,又或许是这些年的接触,让他摸透了叶蔓的性子,影又冷不丁补了句:“口服外用皆禁止。”

叶蔓恼羞成怒地瞪大了眼,她气急反笑:“您倒是还能再补充一句,连食补都不行!”

也不知影是真被叶蔓提醒才想起的,还是他故意的,他当即又冷着嗓子补充了一句:“你倒是提醒了我。”

叶蔓再也无法淡定了,动了动唇,欲反驳,反驳的话刚要说出口,她才愕然想起,如今的她尚无与人对峙的底气。那些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皆被咽回喉咙里。

这种憋屈的日子她是真不想再过下去。

只想着将来若有机会,她定要将影扒光了拖去游街示众!

五、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阿姐,替你扫去一切后顾之忧。

翌日清晨,敲门的女侍送来了消息。

叶蔓将被送往南疆刺杀巫蛊王,巫启。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叶蔓正站在菱花镜前替阿华梳发髻。

每一个候选者都将在今日被分配任务,却无人似叶蔓的任务这般凶险,与其让她去刺杀南疆巫蛊王,倒不如让她直接抹脖子自尽来得痛快,落到巫蛊王手中,还真能体验一把生不如死的滋味。

最后将云脚螺纹紫宝石钗插在阿华雪一般的发上,又以犀角梳将垂落在阿华肩头的发再理顺了些,叶蔓方才转过身去,接过女侍手中的托盘,表情无悲无喜:“还请女侍大人禀告圣主,曼珠定不辱使命。”

女侍神色莫辨地退了出去,叶蔓这才掀开覆在托盘上的红绸,瞧见一本精致的小册子。

本子里记录的皆是巫蛊王巫启的生平事迹。

白色的墙面突有黑影浮现,披着黑色斗篷的影赫然现身,立在叶蔓身后。

待确认阿华的妆容完美到无一丝纰漏,叶蔓才坐在另一条春凳上,握着蘸满朱砂的笔,在自己的眉心处画上一朵殷红的梅花花钿。

沉默许久,影方才开口,声音里隐隐带着怒气:“你倒是好算计!”

叶蔓捏着笔的手一顿,转身朝影盈盈一笑:“阿蔓不知影大人所指何事。”

影一声冷哼:“还能有何事?你刻意惹怒荼罗,为的就是造成今日之局面吧!”

叶蔓仍装傻充愣:“阿蔓愚钝,仍是不懂影大人所指何事。”

影不想再与叶蔓纠缠下去,从袖中掏出一张暗黄的纸,以内力推送至叶蔓手上。

那是一张记满了姜国诸暨城叶家近百年内所有大事的纸。

姜国诸暨城叶家善使毒,本是流传了上千年的大家族,却在七年前的一个夜晚被人灭了门,而灭门之人正是南疆如今的巫蛊王,巫启。

叶蔓只低头看了一眼,便随手将其丢入身侧的瑞脑沉香炉内,昏黄的纸张团出橘色的光,映照在叶蔓脸上,叶蔓面上的笑,一寸一寸收紧,她不甚在意地道:“对呀,我就是刻意而为之的。”影不曾逼问,她便双手环胸,将自己的计谋全盘供出,“早在一个月以前我便打探到了,有刺杀巫蛊王这个任务。我刻意引起荼罗的杀意,为的就是得到这个刺杀巫蛊王的机会,他屠我叶家满门,总该付出些代价,这个机会我已等了七年。”顿了顿,尾音上扬,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怎么?知道真相了,就想杀我?”

叶蔓看不到影的脸,却能发觉他身上并未散发出那种想要夺人性命的冷冽气息。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叶蔓却在赌,她赌影定不会将这事透露出去,否则他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将证据烧毁。

更何况……她坚信,他对她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

许久,影终于出声:“不,我不但不会杀你,还会替你照顾好你的阿姐,替你扫去一切后顾之忧。”

叶蔓虽早就意料到了,却依旧不冷不热地道了句:“你会如此好心?”

“嗬,自然是有条件的,你很快便会明白。”

……

马车微微晃动,叶蔓换了只手支撑着脑袋,继续盯着那本写满蝇头小字的册子。恰好看到巫启八年前叛逃出白家,后又以一人之力灭了姜国诸暨城叶家满门。

看到此处,叶蔓捏着小册子的手不仅紧了紧,也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个碰撞,马车外传来震耳的厮杀声,血腥味瞬间蔓延整个车厢。叶蔓神色不变,左手支颐,右手依旧托着那本小册子,直至看完一整页,她才缓缓抬起了头,推开木质的车门,望向车外。

如今他们正位于楚国与南疆的交界处,此处乃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杀人夺财的响马贼层出不穷。

叶蔓最会演戏,一瞧见马车外凶神恶煞的壮汉,便哭了个梨花带雨。

那壮汉显然被叶蔓这一哭给唬住了,呆呆立在原地,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又见叶蔓眼睫上依旧挂着泪水,却朝他娇羞一笑,像是由衷地感叹:“大叔,你脸上的麻子分布得可真均匀。”

叶蔓一脸真挚,那壮汉一时间还真搞不明白,她是刻意辱骂自己,还是无意之举。

一个分神壮汉便觉面上一热,竟是被叶蔓撒了一脸的白色粉末,粉末甫一沾到肉,壮汉整张脸便开始溃烂,不过须臾,就哀号着倒地,已然没了生息。

壮汉身后的小贼们纷纷像是见鬼一般地瞪着叶蔓,叶蔓却霎时收住了眼泪,涂得殷红的唇微微勾起,一步一步笑着逼近。

先前那一幕来得太过突然,叶蔓又容貌摄人,此时天渐渐地黑了,她艳红的裙裾迤逦在黄沙地上,勾勒成一道触目惊心的景。

有人不信这个邪,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握住手中的阔背大刀冲了上来,口中还念念有词:“看俺不斩了你这妖女!”

“嗬!”叶蔓发出一声低笑,在场之人甚至都没看到她何时出的手,只见一阵风吹来,那冲动之人便用力扼住自己的脖颈。那画面过于诡异,在旁观者看来,他分明就是被人夺去了心智,自己在掐自己的脖颈,不过几秒,他便涨红着脸,挣扎着断了气。

无一人再敢招惹叶蔓,皆像看恶鬼修罗似的望着眼前这个红衣猎猎的美貌女子。

再无响马贼敢贸然行动,在马车外围围成一圈,静观其变。

凭借叶蔓的能耐,将这些响马贼尽数拿下都不成问题,但她所求的却不是剿匪。视线在身前雪白的马匹上流转一圈,她微微勾起了唇,赫然从发髻上拔下绕指柔,一把斩断系住马匹的缰绳,翻身跃上马背,一路策马而去。

呆愣的响马贼们这才缓过神来,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

夜色已深,朦胧的弯月高高悬挂在天际,马蹄声一阵一阵地在枯木林里响起,惊起夜鸦无数。

一群举着火把四处寻人的响马贼不断在枯林里兜着圈子,他们一路追踪叶蔓至此地,起码在这林子里兜了半个时辰的圈子。

响马贼们新推选出的大王晦气地吐了口唾沫星子,那小娘们邪乎得很,先前是一心想替自己大哥报仇,直到现在他才发觉不对劲,正常人家的姑娘,哪会穿这么艳跑到这种荒郊野岭……他越想越觉得害怕,连同叶蔓那张脸都被他否决,正常人家的姑娘,哪能长这么好看,她分明就是来索命的艳鬼!

他身后的小弟也不禁怕了,哭丧着脸道:“大王,再追咱就得到南疆了。”南疆人善用巫蛊之术,在姜、越、楚、晋四国人看来,那里就是有去无回的禁地。

新大王又岂不知道,他也想回去,又拉不下脸说自己迷了路,索性一直耗着,不断在枯木林内兜着圈。

而那被他认定为是艳鬼的叶蔓此时早就弃了马,藏匿于夜色中,专心寻找着藏匿于枯木林中的阵法生门。

巫启本不姓巫,乃是诸暨城白家人,白家人擅长阵法,家族繁盛之期,甚至替姜国国君布过行军的阵法,替姜国国君困住了吴国的千军万马,让姜国从此跻身超级大国的行列。

一阵浓雾徐徐飘来,叶蔓终于找到了位于东南方位的生门,她刻意弄出极大的动静,让仍在原地兜圈的响马贼们注意到她这方的异常之处。

“在那里!在那里!”一个眼尖的小贼率先看到在夜色中现出身形的叶蔓,他嚷得正欢,大王却犹豫着是否该追上去。

叶蔓刻意回头看了一眼,露出慌张的表情,急急忙忙迈着步子冲入浓雾里。

本打了退堂鼓的大王这一刻像是受到了蛊惑,不再想其他,一个策马,立即追了上去。

身后不断传来细碎的马蹄声,声音像是极远,又似极近。

越往前雾气越浓厚,叶蔓压根不知自己在一片雾色中走了多久,待完全走出这片浓雾,朝阳已然冲破云层,洒下万丈光芒。

那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叶蔓有一瞬间的失神,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响马贼们亦被这强光刺得眯起了眼。

眯眼的一瞬间,四周突然传来了阵阵叫喊声,叶蔓刚刚适应阳光,一低头就发觉自己颈部抵了把明晃晃的弯刀。

拿刀指着她的正是一个瘦高的南疆少年。

“中原人为何闯入我南疆?”他说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吐词虽不清晰,叶蔓却完全听得懂。

相较于叶蔓,其余被当地人用弯刀抵住脖子的响马贼可就没这么幸运,死活听不懂南疆人在叽叽歪歪说些什么,甚至有几个不听话的直接血溅当场。

佯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叶蔓全身都在颤抖,声音有些哽咽:“我本该嫁去姜国,半路却遭响马贼袭击,也是误打误撞才闯了进来……”说到此处,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像是害怕极了,低声喃喃道,“我尚未见到郎君,我……还不想死。”

叶蔓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让人看了心疼,少年默默侧过头,不去看叶蔓的脸,声音依旧生硬:“杀不杀你由巫蛊王定夺。”

即便是在美人如云的桃花杀叶蔓都算得上是顶尖的美人,寻常人见了她只会盯着猛看,只瞧一眼便把头撇开的却是少见。这少年的举动让叶蔓很是疑惑,莫非她最近变丑了,又或者说是南疆不时兴她这样的长相?

匪夷所思的叶蔓又朝那少年贴近了些,温热的话语喷在少年耳郭,声音更是软软绵绵的,教人一听就酥了半边身子:“若是巫蛊王要杀我,你会救我吗?”

少年却即刻僵直了身子,蹦出两米开外。

六、他发出一声喟叹,你真真是像极了我一个故人。

听闻巫蛊王巫启去了稷山,三日后才能回来。

这三日叶蔓总能看到那个少年在地牢里晃悠,或是假意来审视犯人,或是装作不经意从这里路过,与看守叶蔓的南疆人拉拉家常……

叶蔓却不再像第一次那般主动去勾引少年,她一连三日都靠在墙上装忧郁,心中却在算计着,该如何在这少年身上套到有用的线索。

三日以后,巫启才出现。

巫启出现在地牢里的时候,叶蔓正躺在稻草堆上睡觉。

一只冰凉的手缓缓滑上叶蔓的脸颊,像是有毒蛇在攀爬,睡梦中的叶蔓赫然惊醒,睁开眼,恰好对上一双狭长的眼。

叶蔓一脸惊慌,忙向后退了好几步,直至无路可退的时候,她才贴着墙根无声落泪。

巫启似是很久都未说话了,声音无比干涩:“怕我?”

叶蔓胆怯地点了点头,少顷又连忙摇头,垂着脑袋,低声解释:“不是……我……”

巫启无意听叶蔓解释,目光仍在叶蔓脸上流转,最终落在那殷红的梅花花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