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活出来与讲出来(3)
尽管使用了她自己内在各部分之间的对话，个人影响、洞察、决心的叙述，向她丈夫的性格敞开心扉，以及所有其他的治疗手段，她的故事还是开始让人感到没完没了。在她中断的故事线里，在她这边，既没有一致性，又没有导向性，也没有可承受性。完全不具备这三大品质，她到了将我隔离的边缘，一如她已经在她的生活中将其他人隔离。我想再度与她连接。她看起来在把她的治疗当作分散注意力的事，这样她就可以暂时不去想做选择的事了。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她可能相信她正在做着什么而非陷入了困境里。实际上，治疗成了拖延的借口。但是这痛苦太大了，更进一步的拖延完全不可接受。于是，我抛开熟悉的心理学套路，根据我自己的判断，告诉她我认为她应该回到她丈夫身边。我说这话时更像是一个荷兰大叔而不是一个心理学家，尽我所能与她联结。当然，她不喜欢我的建议，而且她不可能喜欢任何一个建议。不过，对好的故事线的需要要求她继续探索。
接下来的一周她冲我大发雷霆。不过，她的暴怒将她引向了一致性、指向性和可破解性。她有了两个新的认识，每一个都增加了一致性。首先，她相信我的建议意味着她是一个无助小孩，需要被送回到一个支持性的氛围里。她觉得受到了侮辱，尽管她也意识到正是她自己将自己置于这无助小孩的境地。其次，她认识到她自己内在有一份巨大的倔强，这倔强令她坚持要摆脱她的丈夫。当她认识到这份倔强时，她意识到她其实是在试图让她母亲难堪，她一直无言地蔑视母亲，因为母亲和她自己不爱的男人过了一辈子。当她表达出这些新的想法时，她的行为在我的头脑中也在她的头脑中得到了整合，对我们两个而言都是可以理解的。
与此同时，她也获得了她的体验可破解性的一种新感觉。她措辞十分明确地告诉我，实际上她非常擅长照顾她孩子们的衣食健康和学业，她还照料银行琐事和账户，赚充足的钱来保持盈余，从事着她一生中最好的职业，踏踏实实爱着她的孩子们，给他们忠告，与他们一起欢笑。她的口才消除了巨大的痛苦，否则她可能早已被这巨大的痛苦占据了。
进而，她对指向性的感觉提升了，因为她已经和她丈夫复合，尽管她抵触过我的建议，她为重续前缘设立了一些基本规则——不接受来自他的任何压力，比如，无论是在性还是永久复合的问题上。然而，这行不通，于是她再一次结束了他们的关系。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是一年，她又想要与他复合，不过已经太迟了。自打上次以后，他已经不再想和她复合了。尽管这伴随着一些新的痛苦，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是一次获得自由的体验。她的生活在那个时点选择了一个新的“精神”指向，而且她说她过得很平静，既没有萎靡不振也没有成为生活牺牲品的感觉。
从某方面来说，这个故事有一个悲剧性的结局，因为当她最终想要回到她丈夫身边时，他不再接受了。不过，悲剧也会成为故事完结时结果的一部分。
【汲取教训】
通过讲故事将生活原则具体化为行动细节
许多故事通常都指引人们如何过他们的人生。有时候这个目的明显是刻意的，充满了道德或者指引性的信息。也有时候，这种信息不是太明显，只是偶尔从故事中衍生出来。在最著名的信息传媒中有圣经故事、苏菲故事、文学故事——比如查尔斯·狄更斯那些作品，孩子们从中学到许多恪守我们文化道德准则的童话和寓言，还听着歌曲、当代书籍、电影和电视中讲述的流行文化故事。
有个苏菲故事是这样的：有一群人被警告说如果他们不囤积现有的水，他们最终就会喝一种会导致他们发疯的新水。只有一个人囤积了旧水。在其他人不得不喝新水的时候他可以喝自己囤起来的水。他看到他们确实疯了，但在以新方式运行的群体安全状态下，他们认为他才是疯了的那个人。最后，由于极度孤立，他决定喝下新水。很快他的表现就和其他人一样了。他抛弃甚至忘掉了他自己囤的水，于是他被这个群体的人重新接纳，这群人为他神志恢复正常这一奇迹而欢欣鼓舞。总结教训便是，疯没疯是相对而言的，选择之一便是向群体标准屈服，而这个故事强化了这一结论。
童话也强调我们所有人不得不承受的境遇。《韩塞尔与葛雷特》提醒着我们生活中的邪恶力量以及孩子们在这些力量面前的脆弱。他们高兴地向我们展示美德与纯真胜过脆弱，我们都会因即使身陷巨大的逆境仍有希望获胜而受到鼓舞。
至于当下的流行文化及其教育效果，则存在着极大的争议。有些人说由于电影电视渲染暴力，暴力事件增加了。另外则有些人说故事本身并没有这么做，它们只是给了人们想要的娱乐或者无害地释放了被压抑的暴力。我们不必深入这些争议的对与错，我们可以说电视上的某些故事会比非故事性的指引更生动地传达观点。
在心理治疗中，我们可能会通过讲故事来提示生活中的原则并且将这些原则具体化为行动细节。举个琳达·盖诺医生的客户的例子。盖诺医生是我们的一个同事，她出席了一个由我太太米瑞姆·波斯特医生和我举办的案例研讨会。盖诺医生给我们讲到一个患者，他在他的生活中维持着一种典型的疏离姿态，包括总体的人际关系以及他和盖诺医生的关系。尽管如此，不论他与人的接触存在着多么令人身心衰弱的鸿沟，他居然设法保留住了他女朋友对他的浪漫兴趣、他的朋友们与他社交的兴趣，以及盖诺医生对他作为她的患者的兴趣，这的确令人惊讶。但是，他一点儿也不开心。
盖诺医生认识到她的患者有种在保持人们对他的兴趣的同时还有自己保持距离的能力，这令她想起了在阿维尼翁参观过的一家艺术博物馆，博物馆庭院里有几只雄孔雀和雌孔雀在跳跃，当时正是交配季节。盖诺医生跟他讲她观察到了什么。她说：“我着迷地看着雄孔雀们走近一只雌孔雀，打开它们绚丽的尾屏，展示它们漂亮的羽毛，并且扇动空气，直到空气被搅得‘嘶嘶’作响。雌孔雀则对它们视而不见，一直在地上啄。雄孔雀并不气馁，会变换着靠近的角度，重复着它色彩的展示，但仍然引不起雌孔雀一丝兴趣。最后，无数次变换角度后，它会低下头，将它的尾屏收起，自己慢慢地走开去。他会走到大概15英尺开外。然后雌孔雀会抬起头来张望，将头扭向雄孔雀的方向发出轻轻的‘噗’的声音——听到这声音，雄孔雀会马上跑回来，开屏——并且开始重复整个过程。”盖诺医生的患者，尽管在听这个故事时像平常一样耸了耸肩，而且几个月后才向她提及此事，但他对治疗与其他关系的更大投入却从那一刻开始了。
【信息】
人们被导向深入他们自己的人生细节
许多故事是根据想象创造出来的，这似乎与将这些故事看作信息来源或者看作历史记录是矛盾的。然而这些故事的确如此。很多小说展现出庞大的知识量。当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名建筑师时，小说家必须学习足够多的建筑知识来赋予角色以真实性。对于一本场景设定在埃及的小说来说，小说家必须了解埃及——也许是它的历史、也许是它的人民的习惯、也许是它的地理、也许是它的政府、它的食物、沙漠的特征，等等。亨利·詹姆斯在他谈到巴尔扎克时写到了这种信息的礼物：
巴尔扎克笔下的法国对于写一部散文史诗巨作来说足够鼓舞人心，对于写一份报告或者制作一份表格来说也足够可简化……它就像一位耐心的历史学家，一位真实的本笃会修士，活在他那个时代的画家，审视着自己并且操纵着他的素材。所有习俗与时尚的画家，如果我们愿意，都可以算是历史学家，就算他们没有披上制服：菲尔丁、狄更斯、萨克雷、乔治·艾略特、霍桑……（巴尔扎克）以一种最高能量的想象力，一种无与伦比的视觉强度……还在科学之光中看见了他的题材，在题材的所有部分相互承载的光芒中，以及热衷追求严谨的压力下，一个胃口，一个食人魔的胃口，对各种各样的事实大开……在想象的一面一切从简，被历史学家的冲动永久推动着去确定、保留和解释它们。
与此类似，治疗信息的主要部分也是从人们讲述的故事中提炼出来的。心理分析最具创新的贡献之一就是建立了一种信息收集的新形式——并非如惯常的做法，通过个案历史访谈，而是通过唤起个案大量讲故事。通过问与答的方式收集事实，这一般会以一个狭窄的信息范围为结果，一大堆关于出生地、兄弟姐妹和职业的事实。这对于深入了解一个人来说太狭隘了。在心理分析中，干巴巴的信息提供被自由联想取代，每个患者展开他人生体验的许多篇章。自由联想，尽管并不要求有故事，却总是引出一大堆的故事。通过分析师唤醒式的引导，人们被导向深入他们自己的人生细节，这也许是有史以来最具探索性的努力。
就像和博尔赫斯的另一只老虎在一起一样，原来的现实并不会通过这些故事忠实地再现，但新的现实有它自己活生生的存在。由于这种差异，有些人会说原来的事实甚至不是很重要，那些我们想象已经发生的事才决定了我们的观点和行为。虽然事情的确如此，毕竟，新的故事是在原发事件基础上产生的。如果它消失了，那么也没有“另一只老虎”可创造了。
最近心理分析界有一个由杰佛瑞·梅森引发的论战，就是围绕这个中心展开的。他说弗洛伊德的关于俄犾浦斯情结的假设，其结论来自于他放弃了一个他早年所相信的想法，即他的患者们实际上在童年时期已经被勾引。弗洛伊德开始相信这些勾引只是这些人想象出来的。由于并没有实际的性接触，他推断出肯定有一种基本的人类反射来想象出父亲、母亲和孩子之间的三角性冲突。这个理论推断提升了想象的重要性并且微妙地减弱了信息的重要性。假如人们是否真的在儿童时期被勾引并不是那么重要，那么什么样的信息会是重要的呢？无论这种观点有没有一种影响，相对于人们的生活实际是什么样的，心理治疗师往往更感兴趣的是人们对他们人生的感受。有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患者被问到治疗是否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任何改变，他答道：“没有，什么也没有改变，不过我对自己的生活感觉好多了。”尽管这是事实，但这种通过教人们如何超越令人虚弱的生活现实去成长的做法确实让许多人受益，但简单地不理会这些事实还是给一个人的体验留下了脆弱的基础。一个人是否真的被性勾引是一个重要的信息点，这与想象完全不同，很像博尔赫斯的真老虎与他的另一只老虎的区别。在区分这两只老虎时可能出现的危险是，是否有一只被吃掉。四岁时被性玩弄将会导致一个持续存在的有血有肉的现实，如果这点被忽略，一个人永远无法感觉到真正被接纳。信息以及对信息的确认是意识觉察的起点。
我的一个患者在跟我说起有一天他参加的一个聚会时，清楚表明了这种整合信息及推断的必要性。在他的治疗阶段中，他的举止整体都非常克制，但在这个聚会上，他弹了吉他。这是个有点儿让我惊讶的信息，因为我想象他是一个非常注重隐私且孤僻的人，不会让他自己面对哪怕一个观众。我问他是否可以把他的吉他带过来并且为我弹唱几首歌曲。当他这么做时，他的歌唱对我是个启发——充满活力、旋律优美、无拘无束。他对于成为一个狂野男人的恐惧——正是这种恐惧导致了他克制的举止——在歌唱的时候烟消云散了。当我请他用与歌唱的自我相同的能量说话时，他就能看出他在歌唱时战胜狂野的感觉可以带到平常的对话中来。作为他的治疗师，如果不知道他按自己的吉他的曲调歌唱是什么样子，又怎么可能了解这个人呢？
【释放能量】
要达到最新的状态则必须要释放掉那些干扰能量
讲故事也可以在无法直接行动时帮助我们摆脱能量卡住的状态。有时候这挺容易做到的。如果你见过高速公路上的车祸，那场景可能会一直徘徊在你脑海，无法很快消除。而此时最需要做的就是把它讲出来。其他对释放能量的需求可能更复杂：一项被遗忘的义务回到脑际、一个待拟定的行程、有待为保龄球队邀请的一个人，以及一段贸然结束的对话。所有这些都需要我们去做点什么，而在可以做点什么之前把这些讲述出来将时间间隔桥接了起来。讲述这些未完成的事情也可以帮助某人理清他想如何处理这些事情，创造一个更开明、自信和优雅的个人意愿去做需要做的事。
在心理治疗中，这种释放未曾释放的能量的简单需求已经得到了广泛的承认，形成了一些方法论的基础。完形疗法作为其中一个，提出了“人们活着总是有要去完成未竟事宜的冲动”的理论，要达到最新的状态则必须要释放掉这种干扰能量。如果一个人恐惧进电梯，他需要机会释放那股让他害怕的能量。讲述他的父母将他锁在壁橱里的日子将会为他提供这样一个机会。在他讲述被锁在壁橱里的这个故事时，强烈的感受会升起。伴随这些感受而来的可能是有力的语句，放大的呼吸、尖叫，想象中向他父母说话的新方式，对父母的原谅，对当下安全感的新认知，以及所有数不胜数的有用媒介，正如我们会看到的，在被中止的旧故事中创造出新的运动。
这个故事比原来冻结住的事件更具柔韧性。因为一个人不再被旧有的感知限制所困住，他会看到意想不到的可能性。虽然在新的边界内，患者可能仍然谨小慎微。而更有经验的治疗师会提供支持、鼓舞和编辑的洞察力，而患者则提供他的素材和勇气去找出故事线此时可能的导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