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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知堂佚文发现记
受出版社之约,近一段时期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编辑于非厂文稿一事上。于非厂以画家名世,同时还是一位出色的小品文作家,先后梓行有《都门钓鱼记》《都门艺兰记》《都门豢鸽记》,通称“都门三记”,另外在《晨报》《新北京报》《新民报》等旧报刊上他还发表过许多关于北京风土人情的随笔小品。因此,编辑这样一部书,报刊上的这些文章需要一一查实,仅靠个人的收藏已远远不够,求助于国家图书馆恐怕是最好选择。
为查找散佚于报刊上的于氏作品,在馆藏的报海中一页一页地过目,倒应了傅斯年那句“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的名言。当然,荡漾于其中,所付出的艰辛承受的寂寞以及伴随而来那种发现的愉悦,更是外人无法体验到的。比如,在“都门三记”之外,发现于非厂还写过《都门蟋蟀记》,由此颠覆了“都门三记”的说法,应称“都门四记”了。于氏还有一部题为“非厂漫墨”的作品,在当年的报上连载有近百篇,并做了出版预告,实际未能出版,也让我一篇一篇地打捞上来。在查找于氏作品的同时,考虑到过目一次这些旧报不易,顺便还浏览了报纸上的那些文艺副刊,由此又感到这里还是一块尚未全面开发却又储藏丰富的宝地,隐埋着许多的资料信息都是过去我们未闻未见的,知堂的佚文便是这样挖掘出来的。
自20世纪80年代至今,周作人的作品出版过很多,以我之见,收录最为齐全的当属钟叔河所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6月出版的《周作人散文全集》,当然,这里所谓的齐全只是相对而言,仅是比以往的周氏各种“集”都“全”,遗漏恐怕在所难免,如笔者新发现的几篇作品就未见收入散文全集。
这次发现的知堂佚文共四篇,均刊载于1938年《晨报》的《晨报副刊》。说到《晨报副刊》,了解副刊史的都知道,早在新文化运动初期,它即和《民国日报》的副刊《觉悟》《时事新报》的副刊《学灯》《京报》的《京报副刊》一起被誉为五四时期的“四大副刊”,刊载过许多有影响的新文学作品,鲁迅的名篇《阿Q正传》最初就是在《晨报副刊》上连载的。到了1938年的北平沦陷时期,随着大批文化人的相继撤离,除周作人在上面刊登作品外,名家的文稿已很少见到,只得依靠张金寿、吴兴华、萧菱、谢人堡等新进作家来支撑版面了。
周作人的这四篇佚文,篇幅都不长,署名为“药堂”。一篇是《题〈会稽三赋〉》,刊于1938年7月2日,为当日刊出的《药草堂题跋》之一:
题《会稽三赋》
以地方志传赠人,殆犹野人献芹,非草泽中人恐未易知其味也。唯梅溪三赋文笔华赡,高坐又喜地志类短书,以此进之,想未必遽蜇于口欢,三赋注向以湖海楼刊史愚斋本为佳,南姜泉虽后出,却病简略,因惜阴轩有刊本,市中常见,适有两部,故以其一相赠,惜纸用横纹,大有近来习气耳。二十七年四月二十八日。
另一篇《谈关公》,刊于8月4日,为当日刊出的《药草堂笔记》之一:
谈关公
王渔洋居易录卷一有一则云:“偶看钟繇戎路帖,因忆亡友韩郎中诗圣秋姬人某氏好临摹晋唐人法帖,独废钟书,韩诘所以,对曰,季汉正统,关侯忠义,而斥以贼帅,狂悖甚矣,书虽工抑何足道。韩有诗记其事云,谁知太传千年后,败阙端从戎路帖。”士大夫读三国演义,礼拜关云长,我向来觉得可笑,直至姬妾也来学舌,亦可见此风之普遍矣。又阅李氏焚书卷三有关王告文,卷四有题关公小像文,卷六有谒关圣祠等诗二首。卓吾老子亦是人杰,而也如此崇礼关公,可谓奇事。案题关公小像文云,“古称三杰,吾不曰萧何韩信张良而曰刘备张飞关公,古称三友,吾不曰直谅与多闻而曰桃园三结义。”李君论关羽即以三国演义为依据,又高唱忠义,与其序水浒传颂宋公明相同,此正是其大胆有趣味处,但就此亦已足以证明鄙说,世间关羽的崇拜全是建筑在说书与演剧上也。二十七年六月三十日。
熟悉知堂作品的知道,在他的《书房一角》(新民印书馆1944年5月初版)之“看书余记”中收有《题会稽三赋》一则,同样在《秉烛后谈》(新民印书馆1944年9月初版)中也收有《谈关公》一文,若两相对比着来读,确是内容不同,各有其趣,应作同题文章视之。另,《书房一角》“看书余记”中还收有《读眉山诗案广证》《白石诗词题记》两则题跋,这两则最初在报上刊载时,文后均有附记,前者发表于1938年7月6日,后者是同年的7月15日:
《读眉山诗案广证》附记
法明三月十四日来信云,“学生在乡下无书可读,写字乃是借小孩的笔砚,乃近来常觉得自己有学问,斯则奇也。”此言语意相似,又适从黄州来,正与东坡不无缘分也。
《白石诗词题记》附记
陆绍珩编醉古堂剑扫十二卷,有天启甲子序,今原刻本极少见。但别有山房积玉十二卷,内容完全相同,有雍正乙酉李家声序,则老实不客气的抢了去了,题叶上署淡怀居士辑,即李氏的别号,其怀实在却并不怎么淡。倪鸿著试律新话四卷,题叶后面署曰咸丰癸酉闰六月野水闲鸥馆开雕,别有一本题目改为诗话新编,陈兰甫所写的题叶篆文也改为隶书,两旁题曰,光绪戊子夏新镌,东塾草堂家藏本,著作者姓名却还不曾更换。此类事情大约颇多,可惜没有人查考了记录出来,不然倒也是于人有益的事。
两则附记对文章内容做了进一步补充,理所当然属于全文的一部分,但不知何因,《书房一角》出版时没能载入。而《周作人散文全集》的漏收,应该是钟叔河先生未能核查原报所致。由此,这两则附记也当视作佚文。
至于对这四篇佚文如何解读,其价值何在,惭愧得很,这非吾所长,好在研究、爱好知堂作品的人很多,我只做到把它们挖掘出来,供研究者爱好者去解读和欣赏便很知足了。
2010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