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梦会阿蒙神
公元前1506年,夏摩季,帕肯月,第4日,
上埃及,权杖之都·瓦塞特
静谧清朗的春夜,漫天银珠般的星斗闪耀着璀璨的光芒,细碎流沙铺成的银河似一条淡淡发光的绸缎,横跨在青蓝的天宇上。一轮古铜色的满月,悄悄从山嘴处爬起,撒下了无边无尽的清辉。夜的深处,城郭秀丽,田园朦胧,山影憧憧,水光溶溶,萤火点点,灯火盏盏,寂静无限。古老的瓦塞特沉浸在甜美的酣梦中,静静地孕育着下一个绚丽多彩的黎明。
瓦塞特圣城这古朴典雅的夜色,雅赫摩斯王后不舍得辜负,她正端坐在书桌前,津津有味地翻阅着手中的纸莎草卷。微风拂过,轻盈的纱帘随风飘动,皎洁的月光透过轻纱从窗口垂落下来,为宫室镀上一层柔美的银霜,如水荡漾。桌前清幽的烛火伴随着阵阵晚风跳起了欢快的舞蹈,与碧空中明净的桂影遥相辉映,给原本就美不胜收的景致又增添了一丝丝醉意。雅赫摩斯沉迷在这诗情画意的美景与茫茫书海之中,久久不能自拔,似乎忘却了世界的存在。
“主子,奴才日日都能见到您乐此不疲地刻苦读书,将来您的学识可不都要超过托特神了么?”安赫提蒂亲切的笑声才将王后从书海中唤醒。
“唉,我年复一年地困在这寂寞的深宫里惶惶不可终日,除了和这成堆的纸草文献做伴,就剩下无端地空耗时间与生命了,若再不增长点儿知识,学些本领,永远与世隔绝下去,可当真要成井底之蛙了。”雅赫摩斯唉声叹气道。
“主子说笑了,您是一国之母,受到了众神的眷顾与天下万民的敬仰,又何苦要如此悲观呢!”安赫提蒂慢慢走到烛台前,更换了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关切道,“夜色已深,您可千万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雅赫摩斯轻轻放下手中的纸草卷,注视着安赫提蒂,微笑道,“你也辛苦了一整天,快去休息吧,不必陪我的。”
安赫提蒂默默一笑,推辞道:“奴才知道您最怕孤单,不如让奴才留下来,也好一起打发一下时光嘛!”
”也好!”雅赫摩斯欣然接受了侍女的建议,“不过这就要劳烦你了。”
安赫提蒂轻轻摆首,在靠近窗边的藤椅上坐下,向外远眺,她颇有兴趣地欣赏起那分外妖娆的美景,不由自主地赞许道:“主子,您看今晚的夜色是拉神赠予我们多美的礼物啊!”
雅赫摩斯听闻不胜欣喜,她转过身,同样被尽收眼底的风光所震撼:“你说的不错,可这样清新别致的夜色并非不同寻常,只是世人贪婪无厌,倾尽毕生的一切去追名逐利,像我这种随遇而安的人实在太少了,还能有谁和我一块儿同享这感受大自然都具匠心之美的乐趣呢?”
机敏的安赫提蒂察觉出王后苦闷的情绪,忙开解道:“主子见多识广,又博学多思,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此生无憾矣!”
“人人都钦羡宫中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但这恰巧是我所厌弃的,我若能做一只在天地间自由翱翔的鸟儿,但愿永远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雅赫摩斯逐渐隐藏起脸上的笑容,心情越发沉重起来,“拉神用法力创造的世界实在奇妙,世间万物都在他正确的引导下达到了完美的平衡,时间循环往复,大地生生不息,尼罗河潮起潮落……可是变化无常的人生却无这永恒不变的秩序,总包含着太多的艰辛困苦与悲欢离合,幸福的曙光永远奢侈而遥不可及,生活的枷锁也容不得你我去放纵快乐!”
雅赫摩斯静静的站在窗前,呆呆地仰望着空中澄澈的皓月。静淡的月影斜照着她充满悲伤的面容,安赫提蒂惊讶地发现,这位年近三十的王后虽然依旧美丽无双,但飞逝的岁月同样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她俊美俏丽的容貌在悄悄地隐退,取而代之的是更多愁容与憔悴,安赫提蒂极为同情王后的遭遇,心中藏满了酸楚和凄凉,但她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坦言道:“您忧思过度,可是想念陛下了吧?陛下心中有您,您是满宫中最圣眷不衰的主子,您何必成日忧心忡忡的。”
雅赫摩斯双颊微微泛红:“我承认,陛下是真心实意待我好,这么些年,他仍旧坚守着婚礼那日与我在伊西斯女神面前的盟誓,他肯一直信我、怜我,我很感激,但人终不能逃脱自私自利的本性!”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多年前,我还是一位公主,也曾像众多埃及的普通女孩那样憧憬着自己幸福的未来,努力寻找心上人。但那时的我年少轻狂,怎可知道我的婚姻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回想我的父母亲是如何相濡以沫,他们团结一心,建功立业无数,令埃及民众敬佩有加。然而那个战火纷飞,危机四伏的年代,却让他们尝尽了人世间的风雨沧桑,父亲英年早逝,母亲郁郁而终,这般伉俪情深的夫妻之间,缘分也不过如此!于我自己,既没有母亲的雄才大略,又不是和陛下患难与共的情分,左不过是利聚而合,利尽而散,怎敢过分地奢求什么?”
王后面色阴沉,沮丧的语气似森森的积雪,“现在我才逐步顿悟,作为王室成员出身高贵、血统神圣,也未必是件好事,我虽然可以拥有物质上我所期望的一切,但是这也注定了此生我的青春、情感、甚至生命都将贡献祖国,我永远也不能主宰自己的灵魂。众神总是公正平等的,生存在他的天平下,谁也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偏袒,如果一个人获得越多的荣华富贵,就必然要承受多于他人的心酸与无奈。”
雅赫摩斯回头望着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安赫提蒂,双目泛起了晶莹的泪花,她强忍着心头的悲苦,将似要滑落的泪水吞回眼眶,冲她莞尔一笑。
安赫提蒂见状忙毕恭毕敬地施上一礼,劝慰道:“奴才实在想不出什么妙计替您排忧解难,但请您相信,陛下绝不是冷酷凉薄之人,他必能体谅主子的一片赤诚之心。”
雅赫摩斯内心震动,上前拉住安赫提蒂的手,轻声道:“好,我相信你,当然也相信陛下,你们同是我此生的依靠,相信你们就是相信我自己的未来。”
看到王后失落的心情逐渐缓和,安赫提蒂放松了神情,会心地微笑起来。
当此夜阑人静,雅赫摩斯一时卸去了晚妆,颓废地坐于窗前,心头的阴霾尚未消散,只得对着天边渐渐西沉的明月,感叹自己命运的悲哀。雅赫摩斯正欲起身,猛地一抬头看见了直立在书桌上粲然的琉璃花瓶,光亮的鹅卵石在清冷的月光与星辉的浸染下,反射着青蓝幽冥的光华,甚是美丽动人。这不禁勾起了她对如梦往昔与仙逝亲人的深深眷恋。匆匆的岁月抹去了纯真美好的回忆,却抛给了她无数忧愁与烦恼,险恶的宫廷囚禁了心灵亦泯灭了梦想,盛大的荣光背后是血是泪,也只得她独自去扛。思考到这里,千愁万绪堆上心尖,便不由自主地接连叹息起来,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王后的无奈与苦衷,天下谁人能知晓?雅赫摩斯精疲力竭,内心竟如辘轳般七上八下,遂熄灭了烛火,和衣而躺。
清澈如水的月华在屋子里静静流淌,雅赫摩斯辗转反侧,极难入睡。不知不觉,似有低沉的脚步声,夹杂着窸窣的夜风在耳畔回荡。雅赫摩斯正想询问究竟,安赫提蒂已急急忙忙地冲进房间,激动万分道:“主子,陛下来看您了!”
话音未落,一位体格强健,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便映入眼帘,一条由绿松石镶嵌而成的黄金眼镜蛇栩栩如生地盘曲在他额前,束住了白色底面蓝黄条纹的尼美斯头巾。转瞬既逝的年华光景,化成了他脸上愈来愈深的皱纹。和着灿烂的星光,男子笑意正浓。
“您真的是陛下吗?”雅赫摩斯率先打破了沉默,又惊又奇道。图特摩斯法老微微点头,伸开了结实健壮的臂膀,王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丈夫,自然喜出望外,她已顾不得所有的繁文缛节,立即投入了图特摩斯温暖的怀抱,不禁潸然泪下。
雅赫摩斯与法老并肩坐于窗边,情投意合地侃侃而谈了良久。忽然四周金光四射,千万道刺眼的光芒如飞腾的巨龙,映得房间顿时明亮如昼。雅赫摩斯瞠目结舌,慈祥的丈夫霎时威风凛凛、雄姿勃勃,令人望而生畏。定睛细视,他一改家常妆容:头顶上的黄金双羽冠耀耀生辉,华丽的神杖顶天立地,做工精良的三叶裙直垂脚踝,腰间系着缀满名贵宝藏的阿匹斯神带更是权力与身份的象征。这名陌生男子的庄严气概与图特摩斯素日的和蔼可亲,竟是天壤之别,不用说这一位必然是阿蒙神了!作为虔诚教徒的雅赫摩斯王后对此深信不疑,她惊喜交集,急忙俯身颔首,并谨小慎微地亲吻了阿蒙神面前圣洁的土地。
神灵缓步上前,将她轻轻扶起,笑逐颜开道:“雅赫摩斯身为上下埃及的女主人和阿克佩卡拉王正室之妻,向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以刚正不阿之人格,冰清玉洁之品质,赢得了子民们的拥戴。埃及今日的欣欣向荣,国力强盛,你自然功不可没。你与自己伟大的先辈们都是精忠爱国的豪杰,为民族的复兴与国家的繁荣作出了莫大的贡献。众神与千秋万代的百姓会歌颂你们的美名。我希望你能再接再厉,继续发扬历代王室的优良传统,为大埃及效劳。”
雅赫摩斯专心致志地聆听着众神的谆谆教诲,感动至深,她向阿蒙神郑重承诺道:“奴才会谨遵您的旨意,绝不违背众神与人民的意愿,坚持不懈地努力奋斗,令帝国的基业蒸蒸日上。”
“很好,有你这样贤惠的王后,是埃及百姓们的福分。”阿蒙神由衷欣慰地称赞着雅赫摩斯,遂一板一眼地宣布道,“众神们高贵的血液在你身上流淌,你又是王室家族唯一正统单传。况且能否有一个嫡出子嗣同样也关乎国家的安宁兴亡。因此众神将会派遣一位统领上下埃及的使者,成为你与阿克佩卡拉法老的孩子,也算对你长久以来舍身为国的回报吧!”
阿蒙神的一番话像冬日的火焰烧暖了雅赫摩斯的全身,给予她巨大的能量。王后欢欣鼓舞,顿时淌下了激动的泪水,她再次向阿蒙神跪拜行礼,接受了众神赐予的安卡生命符,感激涕零道:“您的恩情奴才没齿难忘,定会把这个孩子视为天国的珍宝来呵护。”当她缓缓地直起身,发现德高望重的阿蒙神早已悄悄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原来这是场不可多得的美梦!和神灵近距离谈心,不仅为她留下来了难以磨灭的回忆,更是她毕生的心愿。雅赫摩斯清楚地知道,众神已经把他们的最高指示,通过梦境传递给自己。王后终于用数十载的诚心和执著打动了众神,才收获了来自天神的眷顾。雅赫摩斯怀着无比振奋的心情,兴致勃勃地来到花园中,为神灵奉献最为丰厚的贡品,以表达自己对众神们慷慨相助的真诚谢意。
东方既白,月星隐曜,绯红的曙光唤醒了大地沉睡的生灵。雅赫摩斯踏着洒满晨曦的石子小径,进入了一片世外桃源。此地绿草如茵,树木繁茂,争奇斗艳的花儿竞相开放,将华美的神龛簇拥其间。王后信步上前点燃火把,开启泥封,低吟暗语,揭去轻纱。阿蒙神即刻显露出气贯长虹之姿,令她肃然起敬。雅赫摩斯心存对神灵的无比崇敬,焚起圣香,淡薄如雾的袅袅青烟迅速蔓延在花园之中。晨风四起,一阵阵清新淡雅的泥土花香混合着没药的奇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雅赫摩斯怡然自得,她虔诚地匍匐在神像前,饱含深情地诵读着长篇诗词歌赋,赞美神灵的智慧与仁慈:“感谢伟大的宇宙鼻祖,神圣土地的守护者——阿蒙·拉,您给予世间万物珍贵的生命,造就了辽阔富饶的黑土地与奔腾不息的伊特鲁;您普及了知识与宪法,维护了天下的安定与和平;您奖赏勤劳者无限财富,替弱势群体主持公道,人们便在您创造的王道乐土上安身立命,繁衍生息,共享盛世,其乐融融。无论长幼贵贱,无不为您对埃及的特殊眷顾感恩戴德。众神的美名我们定会永生铭记世代传颂!慷慨慈爱的神啊,请您永永远远庇佑着您上善若水的臣民,一如既往地带给这片奇伟土地太平与繁荣……”
经过晶莹圣水的洗礼与各种稀世珠宝的装点,阿蒙神像光彩熠熠,焕然一新。象征着真理正义的玛阿特羽毛,用以告知神灵自原初时代创立的法规和秩序至今仍被生活在埃及疆域上所有的民众共同遵守信奉。应有尽有的祭品堆满了供桌,雅赫摩斯期盼着众神能够感知埃及人民发自肺腑的热情,实现大家共同的心愿与理想。
瑰丽的朝阳冉冉东升,预示着晨启祭典趋于尾声。神灵必须各司其职,投入繁忙的工作中。雅赫摩斯不愿多加打扰,便轻轻合上了神龛,期待着午后与众神的再度相逢。她昂首挺胸,瞭望着湛蓝而深远的天际。
七彩丽霞如缕缕丝线浮游中天,织染着天边万紫千红的云。明媚的日光穿透树梢,刺破晨雾,似滔滔飞流的瀑布从天空倾泻下来,为广袤无垠的幅员披上了圣洁的金衣。清明见底的圣潭闪动着点点细碎的鳞纹,欢快活泼的飞鸟在枝头上尽情歌唱,那赞美春日与帝国盛景的乐声是多么嘹亮!
阿蒙神创造的世界所彰显出那宏伟壮观的美,令雅赫摩斯将昨日的忧愁悲伤,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众神恩赐的美好生活,岂能不珍惜享乐?
每一位智慧聪颖的埃及人都深知,当新的一天带着蓬勃的朝气悄然降临,皆象征着真理、道义再次回归人间。众神们无时无刻不平等而庄严地俯视着世间万象,普渡着芸芸众生。他洗涤了众人内心的污垢,将世上所有真、善、美纵情歌颂!
沐浴在阳光下的新事物是如此纯净而透明,又带给了民众深切的希望与无限精彩的遐想。人们在灿烂的春阳下辛勤劳作,迎接来自神灵们最真诚美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