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对于这个孩子的存在,宫中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默契地守口如瓶。
某日,朱见深晨起梳头,见镜中的自己面容倦怠,华发暗生,不由感慨:“老将至而无子。”正在为朱见深梳头的太监张敏突然跪下说:“死罪,万岁已有子也。”朱见深将信将疑,张敏抱定一死之心,慷慨呈言:“奴言即死,万岁当为皇子主。”此时,站在一旁的司礼太监怀恩也跪下呈奏道:“敏言是。皇子潜养西内,今已六岁矣,匿不敢闻。”
冷宫的岁月,寂寞,漫长没有边际。
宫墙边的野花开了一季又一季,
琉璃瓦上的白雪飘落,无声无息消融。
宫门冷寂,人事仿佛没有变迁,
只是锁锈又厚了几层。
朱见深这才知道自己有子,惊讶之余,立即传旨要去见孩子。身在冷宫的纪氏得到消息,给孩子换好一件红色小袍,告诉他:“儿见黄袍有须者,即儿父也。”说罢抱住孩子痛哭,如生死诀别。这灵慧的女子,已经探知命运的底牌。这孩子重见天日之时,就是自己毙命之日。
悲喜交加的朱见深看到孩子的第一眼,就抱起孩子说:“我子也,类我!”
几个月之后,这个在冷宫里侥幸生存下来的孩子——朱祐樘被立为太子。纪氏被封为淑妃,赐居西六宫的永寿宫。但好景不长,她移居后不久就在宫中暴病身亡。随后,张敏也吞金自杀。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张祜《宫词·故国三千里》)——如过往那些死去的妃嫔和宫人一样,她们是梦境一般的存在,如烟尘一般消失在这座宫城里,很快便无人问津。人人都知淑妃之死是谁所为,却都心惊胆战地缄口不提。只当是个意外吧!这些年来,这种意外还少吗?皇帝既无心追究,谁还敢深究?
纪妃的逝去,在朱见深心中或许激起了些许涟漪,但很快就归于平静。他只在乎自己后继有人。那些为他生育了子女的嫔妃,在他心中俱如草芥。后来,为防范万贵妃再下毒手,朱祐樘随祖母周太后居于仁寿宫中,在周太后的严密保护下,堪堪度过了患难波折的童年。
成化二十三年(公元1487年),已逾知天命之年的万贵妃因责打宫婢而痰涌在喉,气绝暴亡。朱见深哀伤欲绝,叹道:“万侍长去了,我亦将去矣!”如是,辍朝七天,谥万氏为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陪葬于茂陵。按照明朝的制度,只有皇帝和皇后死后才能葬于天寿山皇陵。万贞儿幸运在她是朱见深最宠爱的妃子,又死在皇帝之前,从而得以与宪宗同葬于茂陵。
万贞儿死后不久,悲伤过度的宪宗也盛年而亡。
数百年后,清朝的词人纳兰容若路过天寿山的茂陵,勒马驻足,感而生情,写下了一阕《菩萨蛮》:“飘蓬只逐惊飙转,行人过尽烟光远。立马认河流,茂陵风雨秋。寂寥行殿锁,梵呗琉璃火。塞雁与宫鸦,山深日易斜。”
这一段孽缘如何量算?美梦只剩涟漪,重来亦失余意。
不过前朝旧事,浮光掠影。前世荣华,如今只见深山日暮,寒鸦夜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