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成就商鞅

商鞅的国家理想是：关起门来，格老子能够带领百姓发家致富，国富民强；打开国门，那就是吃人的猛兽出于柙，谁挡路修理谁。“能生力，能杀力，曰攻强之国”。能够培养力量，又懂得消耗力量，这叫作“攻打敌人”的国家，结果必强。格老子就喜欢这样的国家，当动手就动手，怕个熊。都说美国人擅长输出通货膨胀，到头来他得捧着香案来商鞅这磕头烧香，此老早就狠狠地主张“毒生于敌”——将毒素倾销到敌国去。

眼下，大良造商鞅就准备这么干。

公元前341年，马陵之战发生，魏国被揍得外伤加内伤。战役初期，齐国按兵不动，眼见着魏、韩双方处于胶着状态之际，以田忌为主将，以一心雪耻的孙膑为军师，齐军直趋魏都大梁，迫使魏军回援。然后孙膑利用庞涓的心理弱点，计施“减灶”，制造假象，诱其就范。庞涓身陷孙膑重围，回天乏术，愤愧自杀。齐军乘胜追击，大破魏军，虏魏军主帅、魏太子魏申，前后歼敌十万余人，据说尽皆魏国精锐的“魏武卒”。

谁愿意城下之盟，那不没办法嘛。眼下的魏国就是这样的情形。见有机可乘，赵国也来打，不起眼的宋国也来打，韩国更是迫不及待，都来袭扰。魏惠王于是疲于应付，焦头烂额。秦孝公和商鞅再次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恼人的西河战线。“我去？”“好吧”，秦孝公答应得极爽快，事实是他们早已谋划许久。公元前340年，商鞅再次披挂上阵，率大军悄悄地出现在魏长城。魏惠王现在的想法是能不打尽量不打，他想到了公子卬，据说与商鞅“有旧”，面子问题是可以办成事的，特别在中国。

商鞅也这样认为。于是，原本的摩拳擦掌、杀气腾腾，转眼竟成了联欢把盏，又高兴得划起拳来。喝着喝着，公子卬稀里糊涂地成了昔日好友的阶下囚。商鞅不费一兵一卒，完全占据上风，魏惠王不得已，以西河之地请和。西河对于秦国的重要性，可以从如下事实得到证明：公元前332年，魏国将战略要地“阴晋”供手献给秦国，吴起苦心经营留给魏国的战略遗产自此全部丢失迨尽。秦人也毫不掩饰他的赤裸裸的欣喜，将阴晋改名为“宁秦”。宁，平安。因阴晋一地而自此使秦国得到平安，殊为了得。宁秦即今陕西华阴县。

秦国梦寐以求地沿黄河一线东进，打进中原，自是成为一种可能。位于今河南省灵宝县境内的函谷关，从这时候起才凸显出它优越的战略地位。秦昭王时期，荀况西入秦，途经此地时惊叹为“松柏之塞”：塞两根木头就可以阻断交通，可见险要。东汉初年，隗嚣割据陇右，手下战将王元振振有词地吹牛皮：“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隗嚣这才铁心造反。

精致的大殿之上，相当疲惫的魏惠王，重重地跺了一脚，门窗哗啦啦地响，道：“恨不用公叔痤之言”。言未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仿佛彩虹。

牛刀小试，商鞅得志凯旋。这回热闹了，一贯见风使舵的诸侯，又是“毕贺”，周天子又是“致胙”。胙，宗庙祭祀时供奉的肉。别小瞧这玩意儿，意义大着呢。想当初，秦孝公初继位，还伤心地说：“诸侯都不拿正眼瞧我们（卑秦）。”这回是天子发话把咱当自己人了（周天子也就这点价值），意味着不再以蛮夷看待。秦孝公面上光辉，虽然好日子远未到来，但好一点的日子已经在望：“天子致胙，诸侯毕贺”。这是他心目中的秦穆公才能做到的，为此他整整劳碌了二十四年。公元前338年，秦孝公终于油尽灯枯。死前，他兑现了承诺，晋爵卫鞅为列侯，裂土分封，号商鞅。

秦孝公时代，秦国的基本面是：“法大用，秦人治。”这是《史记》里面的话，意思是商鞅所确立的秦律在秦国大行其道，官吏依法行政，百姓依法办事，成为整个社会的信条，并且是准则。举凡任何一件事情，都可以找到相应的法律依据，并且依据律条的精神来办，用《云梦龙岗秦简》里面的话说就是“论之如律”，“里耶秦简”表述为“以律令从事”。

秦始皇廿六年三月癸卯，旬阳县一位名叫“丁”的官员向旬阳县廷报告：“烦”在旬阳县两次任职内都没有照顾好小豆，以致歉收，应罚款钱三百一十四；“烦”现在迁陵县当冗佐，故请求迁陵县代旬阳县追缴此笔罚款。几天后，旬阳县丞“滂”在“丁”的报告文书后面做出批示，请求迁陵县协助向“烦”追缴款项。文书于秦始皇廿七年十月辛卯早上送达，迁陵县的“庆”接收了文书并拆封。迁陵县代理县丞“敬”作了批示，要求迁陵县司空“以律令从事”。

“以律令从事”是公文用语，意谓“按照律令办理事务”。“里耶秦简”中，官府文书的末尾又常有这样一句公文习语，“它如律令”，其他未尽事宜依律令来办。这一脉贯穿到了秦始皇时代，他在泰山刻石中提到：“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法式”，字典的意思是标准的格式。凡百物什皆有它的一般标准，没有标准的也要探索出标准来，这才是秦代社会的基本框架。以律令从事，结束了战国时代不礼不法的扰攘局面。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就是这样的人世的道理，也只有秦国做得那样干净而彻底。秦国后来有资格称霸，不是偶然的。当然这种局面的得来着实不易，商鞅一人而与万人敌，简直就是在找死。

舍身饲虎的找死不是谁都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