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传说与会稽山文化演变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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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大禹传说与越

禹最早是我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由上帝派下来在茫茫洪水中敷土的神。从敷土神到一代夏王,大禹的传说经历了一个演化的过程。

作为上帝派来的敷土天神的禹,始见于西周文献和相关器铭。

《诗经》中有《小雅》的《信南山》、《大雅》的《文王有声》和《韩奕》、《鲁颂》的《宫》、《商颂》的《长发》和《殷武》提及大禹的传说。其中咏有:


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商颂·长发》)

丰水东注,维禹之绩。(《大雅·文王有声》)

奕奕梁山,维禹甸之。(《大雅·韩奕》)

信彼南山,维禹甸之。(《小雅·信南山》)


《尚书》有《舜典》、《大禹谟》、《皋陶谟》、《益稷》、《禹贡》、《五子之歌》、《仲虺之诰》、《洪范》、《立政》、《吕刑》和《书序》提及大禹传说。其中记有:


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种,农殖嘉谷。(《尚书·吕刑》)

其克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尚书·立政》)

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尚书·洪范》)


》刻有:


天命禹敷土,随山浚川,乃别方设征。注1

注1 是保利艺术博物馆收藏的一件西周中期偏晚的青铜器。遂是西周的一个封国,在今山东宁阳西北与肥城接界处;是古代盛食物器具,圆口,双耳。上有98字的长篇铭文,2002年第6期《中国历史文物》公布了此器的照片、铭文拓片,以及李学勤《论及其重要意义》、裘锡圭《铭文考释》、朱凤瀚《铭文初释》、李零《论发现的意义》4篇考释文章。本书的铭文参照李零《论发现的意义》中的考释。


因此,有关大禹的传说,一开始就与治水联系在了一起。

春秋时期,禹开始以一位较古人王的形象出现:


奄有下土,缵禹之绪。(《诗经·宫》)

禹稷躬稼而有天下。(《论语·宪问》)

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黼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恤。禹,吾无间然矣!(《论语·泰伯》)


在孔子心目中,禹已经不是天上的神,而是作为一位有德的圣人来歌颂的。

到战国时期,禹则已被确认为夏氏的君主,称“夏后”。禹演变成为历史上治水有功受舜禅位建立夏王朝的第一代夏王(见《左传》、《国语》、《墨子》、《孟子》、《荀子》等)。

大禹传说与越的关系,建立于战国,完善于汉代。

战国时期的古籍中,将大禹与会稽联系起来的,主要有以下文献:


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戳之……(《国语·鲁语下》)

禹东教乎九夷,道死,葬会稽之山,衣衾三领,桐棺三寸,葛以缄之,绞之不合,通之不埳,土地之深,下毋及泉,上毋通臭。(《墨子·节葬下》)

昔禹朝诸侯之君会稽之上,防风氏后至,而禹斩之。(《韩非子·饰邪》)

尧葬于谷林,通树之;舜葬于纪,市不变其肆;禹葬会稽,不变人徒。(《吕氏春秋·安死篇》)


这些古籍或说大禹朝会诸侯于会稽,或说大禹葬于会稽,然并未确指会稽就在越(绍兴)。

战国时期的古籍中,将越与会稽联系起来的,主要有以下文献:


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报槜李也。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保于会稽……(《左传·哀公元年》)

越王句践栖于会稽之上,乃号令于三军曰:“凡我父兄昆弟及国子姓,有能助寡人谋而退吴者,吾与之共知越国之政。”(《国语·越语上》)

至夫差之身,北而攻齐,舍于汶上,战于艾陵,大败齐人,而葆之大山;东而攻越,济三江五湖,而葆之会稽。(《墨子·非攻中》)

越王句践霸心生于会稽。(《荀子·宥坐篇》)


因此,结合上述战国时期古籍中“大禹与会稽联系”以及“越与会稽联系”的条目,可以断定,大禹、会稽与越之间存在着一种有机联系。

实际上,《国语·鲁语下》中已出现过这样的条目:


吴伐越,堕会稽,获骨焉,节专车。吴子使来好聘,且问之仲尼,……仲尼曰:“丘闻之: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


越、会稽与禹三者在同一段文字中出现了。因此,在战国古籍中,大禹、会稽与越三者已经有机联系在了一起。

至西汉,《淮南子·齐俗训》称:“禹葬会稽之山,农不易其亩”,说明从战国开始的“禹葬会稽”之说一直未曾有过更改。“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史记·太史公自序》)的司马迁,更是将大禹、会稽与越三者紧密地联系起来。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通过秦始皇东巡浙江,上会稽、祭大禹这一史实,司马迁确认,会稽就在浙江的绍兴。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


《史记·夏本纪》还记:


帝禹东巡狩,至于会稽而崩;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会稽者,会计也。


从而又将“会稽”之名的出处,与大禹东巡、会计诸侯于江南、葬于此山联系起来。

《史记·越世家》指出:


越王句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


认越国的始封君为少康的庶子,始见于此。虽没有明指其名,但已将越的祖先认定为大禹。《史记·东越列传》进一步总结:


太史公曰:“越虽蛮夷,其先岂尝有大功德于民哉,何其久也!历数代常为君王,句践一称伯。然余善至大逆,灭国迁众,其先苗裔繇王居股等犹尚封为万户侯,由此知越世世为公侯矣。盖禹之余烈也。”


由此,史记的这两条记载,将越王世家与大禹结合起来,“越为禹后说”由此而出。

因此,综合先秦文献及《史记》中的有关记录,可得出以下四个结论:其一,会稽在越;其二,会稽名之由来,乃是大禹于此会计诸侯而得;其三,会稽是大禹所葬之地;其四,越王世家是夏禹后裔。

到了袁康、吴平的《越绝书》对于《越绝书》的成书年代,宋陈振孙在其《直斋书录解题》卷五之“杂史类”中云:“《越绝书》十六卷,无撰人名氏,相传以为子贡者,非也。其书杂记吴、越事,下及秦、汉,直至建武二十八年。盖战国后人所为,而汉人又附益之耳。”(徐小蛮、顾美华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42页)陈氏之说,影响十分深远,明清以来直至当代,绝大多数研究该书的学者,都认同此说。明张佳胤《越绝书·序》云:“兹书及秦汉,陈氏谓战国人所为,汉人从而附益,似矣。”清钱培名《越绝书札记·序》亦说:“陈振孙曰:盖战国后人所为,而汉人附益之,斯得其实矣。”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卷七认为《越绝书》是“战国后人所为,而汉人又附益耳”。陈桥驿先生也认为《越绝书》是先秦著作,袁康、吴平不过是将此书加以删补整理而已,参见陈桥驿《关于<越绝书>及其作者》(《杭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79年第4期)。本书在第六章将会论证,《越绝书》的成书年代至少应在西汉纬书《遁甲开山图》之前。,大禹、越王、绍兴之间的关系,开始叙述得更为具体。

《越绝书》卷八《越绝外传记地传第十》云:


昔者,越之先君无余,乃禹之世,别封于越,以守禹冢。……禹始也,忧民救水到大越,上茅山,大会稽,爵有德,封有功,更名茅山曰“会稽”。及其王也,巡狩大越……因病亡死,葬会稽。


与《史记》比较,《越绝书》多了两个内容:一是越王的先祖名曰“无余”;二是大禹首先是因忧民救水而来到越地的。

另外,《左传·哀公七年》记载:“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史记·夏本纪》记:“禹曰:‘予娶涂山,辛壬癸甲,生启予不子,以故能成水土功。'”《越绝书》卷八则云:“涂山者,禹所娶妻之山也,去县五十里。”从而又将涂山与绍兴联系起来。

在《越绝书》基础上,东汉赵晔的《吴越春秋》之《越王无余外传》作了如下记载对于《吴越春秋》有关内容引自《越绝书》,陈桥驿先生认为“历来已有定论”,参见陈桥驿《“越为禹后说”溯源》,《浙江学刊》1985年第3期,第97页。陈桥驿认为的定论,引自钱培名《越绝书札记》:“赵晔《吴越春秋》,往往依傍《越绝》。”参见陈桥驿:《<点校本越绝书>序》,《陈桥驿方志论集》,杭州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413页。


禹三年服毕,哀民不得已,即天子位。三载考功,五年政定,周行天下,归还大越,登茅山,以朝四方群臣,观示中州诸侯。防风后至,斩以示众,示天下悉属禹也。乃大会计治国之道,内美釜山州慎之功,外演圣德以应天心,遂更名茅山曰会稽之山。……遂已耆艾将老,叹曰:吾晏岁年暮,寿将尽矣,止绝斯矣。命群臣曰:吾百世之后,葬我会稽之山……


对照《越绝书》,尤其是《史记》,《吴越春秋》一改平实,具有了很强的故事性与浓厚的传奇色彩。

因此,在先秦有关古籍的基础上,司马迁的《史记》明确了大禹传说、会稽、越王世家与绍兴的关系,《越绝书》和《吴越春秋》则使这种关系更加具体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