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
“这种开端是一种纯粹的经验,也可以说是一种仍然沉默着的经验,这种经验的特有意义现在首先必须得到纯粹的表达。”[1]
这句在胡塞尔《笛卡尔沉思与巴黎演讲》中道出、被梅洛-庞蒂多次引用的话意蕴深远,它不但表明了现象学抛弃形而上学的理论预设,直接通达作为原初开端之实事的决心,同时也揭示出如何去除遮蔽、让实事自行展现的困难。这一困难直接导致如何通达和言说直接经验的悖论处境。梅洛-庞蒂在接受现象学发掘初始境域这一要求后,也与其他现象学家一样发现自己陷入这一悖论处境中。但是,他哲学居间、综合的特征内在地赐予他走出这一悖论处境的动力和希望。
哈贝马斯在《后形而上学思想》一书中认为20世纪西方学院哲学形成了四种思潮,即分析哲学、现象学、西方马克思主义和结构主义。[2]在这四种思潮中,梅洛-庞蒂就栖居了三处。这在现代西方哲学史上无疑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现象。这一现象反映出梅洛-庞蒂哲学涉及的范围是广泛的,研究方法是多样的和复杂的。不过,涉及范围的广泛性却无损于他思想的深刻性。尽管从已发生了巨大和深刻变化的社会和文化处境来看,梅洛-庞蒂的时代似乎离我们已经很远了,但他那些独特的关于知觉、身体、可逆性等方面的思想却仍然活跃于人们的思考中,构成他哲学基本特质的那些东西,如对确定性的放弃、反本质主义、多种研究方法的结合等在当代哲学语境中还在不断得到回应。他的哲学是富有生命力的,他的许多著作已经成为现代哲学史的经典文献。但是,另一方面,也由于他的哲学呈现出这么多的面相,涉及面广,前期、中期和后期的思想变化看起来也很大,他的哲学是否具有某种内在的线索就成为人们关注的问题。
本书以梅洛-庞蒂对表达现象的探讨作为主题,就是试图说明表达问题产生于其知觉现象学的初始困境,研究表达现象并走出这一困境成为他后来哲学发展历程的一条重要线索。
可以说,从梅洛-庞蒂哲学发展历程的维度上,对梅洛-庞蒂的表达思想作一个全面深入的研究,是非常必要的。我们结合梅洛-庞蒂的哲学来说明这一点。根据大多数梅洛-庞蒂研究者的观点,梅洛-庞蒂的整个哲学生涯呈现出三个可以区分的阶段,即早期1939—1945年,其间主要著作为《行为的结构》和《知觉现象学》;中期1946年始至20世纪50年代中期,主要著作为《符号》、《世界散文》、《意义与无意义》、《人道主义与恐怖》、《辩证法的历险》、《意识与语言的获得》。晚期大约自20世纪50年代末至他1961年5月猝然去世,尤其是最后三年,主要著作为《可见的与不可见的》和《眼与心》。[3]在他的作品中,《知觉的首要地位及其哲学结论》的主体部分是梅洛-庞蒂于1946年就他的知觉现象学思想在法国哲学学会作的一次演讲报告,对他的早期思想而言具有总结的性质,对以后的思想则在某种程度上作了预示,而就早期和中期的思想的关系而言则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作为论文集的《符号》最早由伽利玛出版社于1960年出版,收集的多为中期作品,但有几篇和前言作于1958年之后,应归为后期作品。从思想的内容和性质上来看,早期以知觉现象学的思想最为显著。中期以索绪尔的结构主义思想的介入为主要标志,其著述从内容上看,主要涉及三个方面,即政治问题、语言与表达问题、哲学与社会科学的关系问题。后期主要为他的存在论思想。但是为人们普遍知悉和关注的是他的早期和晚期,这大概是因为他早期的现象学思想于二十世纪上半叶在作为显学的现象学的运动中具有显赫的地位,而他晚期“肉”的存在论思想则由于其新颖而成为亮点。相比较而言,他的中期思想在人们的印象中似乎要暗淡得多。这或许在于,他的中期思想从表面上看来更多地具有吸收和改造索绪尔语言学观点的特征,以至于给人独创性不是很强的印象。同时,梅洛-庞蒂中期关于表达的思想还让许多人有这样的印象:它们应该在美学的、艺术的或者语言的范围里加以讨论。产生这些印象自有其道理。但是这不能让我们有这样的认识:他的中期思想相较于他前后两个重要的哲学领域——现象学与存在论是不重要的,是可有可无的。笔者认为,梅洛-庞蒂中期关于语言和表达问题的思想有着许多独创性的地方,尤其是他的言语现象学思想。同样重要的是,他这一时期对语言和表达问题的关注不是偶然的,他对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兴趣对于他的现象学和存在论的思考也绝非是外在的,相反,他中期关于语言和表达的思想是内在于他的理论需求和发展的,与前后融贯一体。简言之,产生于知觉现象学初始困境的表达问题是梅洛-庞蒂整个哲学的一条关键经脉,贯穿了其哲学思考的总历程,是他的哲学思想发展中的一个内在动力。
在国外学术界,对梅洛-庞蒂的整个思想历程按照某个线索加以追述的尝试不乏其例,如通常的观点,认为从前期到后期经历了身体到肉的演变。或者如丹尼尔·托马斯·普里莫兹克在他的《梅洛-庞蒂》一书中所说的那样,梅洛-庞蒂的意义理论是一个可以让人们“把他的著作理解为一个连贯的整体的理论”[4]。狄龙(Martin C.Dilllon)在《梅洛-庞蒂的本体论》一书中则从本体论出发推演梅洛-庞蒂的哲学发展,即从后向前推,把本体论视为他前期思想出现问题的最后解决,认为前期已暗含有本体论思想的萌芽,本体论只是一种自然发展的结果。这些考察是很有见地的。但笔者认为这往往对他的中期思想兼顾不够,这倒不是说无法涉及。
而对于梅洛-庞蒂的表达思想,众多的研究者只是将其视为他思想的一部分,仅在研究他关于语言、艺术、历史等方面的思想时提及。如史蒂芬·普里斯特(Stephen Priest)在他的《梅洛-庞蒂》一书中,詹姆斯·伊迪(James M.Edie)在他的《梅洛-庞蒂的语言哲学:结构主义与辩证法》一书中,加里·麦迪逊(Gary B.Madison)在他的《梅洛-庞蒂的现象学》一书中,等等,都在探讨梅洛-庞蒂关于语言的思想时讨论了他关于表达的观点。《莫里斯·梅洛-庞蒂:在现象学和结构主义之间》一书的作者詹姆斯·施密特(James Schidt)和其他人在探讨梅洛-庞蒂的历史观时涉及了他的关于表达的思想。众多的学者研究梅洛-庞蒂的艺术观时也都会涉及他的表达思想。但这样做在有其自己的道理时明显有不足之处。比如,如果将表达现象置于与之密切相关的语言这一课题下探讨,而不是相反,从表达现象出发探讨语言,这根本无法符合梅洛-庞蒂的言语现象学思想,因为根据这一思想,表达现象是比语言更为原初的现象。另外,这样的安排和格局,将无法深入表达这一课题是自不待言的事,其最大的缺陷在于无法从根本上说明梅洛-庞蒂极其关注表达现象的原因。
国内学术界对梅洛-庞蒂哲学可以说已经探讨得很多了,这些探讨涉及他的知觉现象学理论、身体理论、存在论、他哲学暧昧性的特征等,不过缺乏的却是对他的整个哲学历程进行全方位思考的工作。而对他关于表达思想的研究也是不多的,有关联的很少,有也主要是在美学和艺术的角度对他的表达理论进行探讨。这样的视角不足以说明梅洛-庞蒂表达思想对于他哲学的意义,也不能够说明梅洛-庞蒂的表达思想在现代哲学语境中的意义。
本书目的之一,就在于试图说明表达问题是梅洛-庞蒂哲学发展的一条重要线索,从而对其哲学思想有一个全程(不是指对他所有的作品)的思考,并以此出发,全面深入地探讨他关于表达的思想。这两方面可以说是相辅相成的,通过表达问题,可以理解梅洛-庞蒂三个时期思想的内在联系,通过他各个时期的思想和思想整体可以更好地理解他关于表达的思想,其中包括他的表达思想本身在其哲学中的地位,以及他的表达理论的新颖之处。从表达问题出发来审视他哲学思想发展历程这一点本身也是对他的表达思想的一种说明。当然,重点仍在于对梅洛-庞蒂表达现象学的考察。
本书的另一项目的是将梅洛-庞蒂的表达现象学放入现代哲学语境中,尤其是现象学运动的思潮中,试图让相关哲学家的相关思想加入这一探讨,酿成一种与梅洛-庞蒂对话的态势,使这一探讨融入当代关于经验、存在、语言、思维和表达的关系之思考中去,从而使得梅洛-庞蒂的表达现象学思想得以更好地彰显,揭示蕴含于其中的一些思想的意义。如表达现象对于我们的存在和体验来说,是比思维和语言更为原初的现象。从梅洛-庞蒂表达现象学的内在精神出发,一般的思维只是一种特殊形式的表达——言语表达,没有脱离任何表达形式的纯粹思维;从此出发可以更好地说明思维和言语、语言的关系,说明言语与思维的同一性问题。从表达现象出发,而不是从具有思维能力的主体出发,意识哲学或者说主体性哲学就可以化解内在性问题,解决交互主体性问题;即使从语言自身来看,也只有从正在表达中的语言,即现象语言出发,才能克服将语言对象化、客观化,仅作逻辑和结构分析的不足。因为从这样对象化的语言出发,虽然可以自如地探讨我们具有普遍性的知识得以可能的条件,我们的交往得以可能的客观条件,但往往对我们生存和主体的能力不能给予较好的描述。当然这些都得益于表达现象是关联到主体和客体,自我和他人,现在、历史和未来,知觉和言语,语言和思维,经验和存在,符号和意义等方面的一个综合现象。
在行文上,基本上按照梅洛-庞蒂哲学前期、中期、后期的思想演化来安排内容。其中,第一、第二章主要为前期,第三、第四章主要为中期,第五章主要为后期。但许多时候内容是相互渗透的,尤其是梅洛-庞蒂的中期思想具有一种过渡的性质,在其中,他的现象学思想、结构主义思想和一些现象学存在论思想交织在一起,这个时候按照某一思想内容或者区域而不按时间来考察就是必要的。基于这样的考虑,行文中在考察他的表达思想时有时将前、中或者中、后在某些环节上不作区分。梅洛-庞蒂的后期由于其猝然辞世而很难在时间上与中期相区分,但后期的存在论在思想上与以往却有很大区别,所以考察他的后期思想主要是从他的存在论向度展开的。在许多情形下,需要追踪和刻画某些思想点的发展轨迹,整个地打通来考察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
第一章主要考察梅洛-庞蒂开始从事哲学研究的理论处境和他是如何到达自己理论入口的,介绍他关于知觉世界的思想,揭示他开始关注表达问题的内在原因。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思想包括他的表达理论主要受到三个方面的影响,即笛卡尔和萨特的有关思想、格式塔心理学、现象学。这样的影响是在梅洛-庞蒂对它们既汲取又摒弃的过程中完成的。总的说来,梅洛-庞蒂为了克服以笛卡尔为代表的近代哲学在认识论和本体论上主客二分的格局,克服格式塔心理学在知觉和结构研究上的实证主义倾向,超越胡塞尔先验唯心主义对现象学的限制,从而真正克服主客间内在与外在关系的矛盾,他追随现象学回返原初经验的诉求,强调知觉的首要地位,要我们返回到在主客二分发生之前的知觉经验世界,这一前意识、前语言却是有意义的沉默的现象世界。
但由此而生的问题是,这种前语言、前意识的知觉经验真的存在吗?如果是存在的,是否可以通达、可以表达?如果不能表达,是否可以断言它存在?梅洛-庞蒂是承认这样的知觉经验的,那么它是如何走向表达的?与之相关的第二个问题是,一个沉默的世界如何开始有了语言的,如何从知觉世界过渡到言语的世界即文化世界?
本书通过对比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等现象学家的情形,表明梅洛-庞蒂遭遇到的困境并不是一种孤立的现象,而是现象学为面向实事本身而追根溯源于原初经验必然“陷入”的困境。同时表明,知觉经验的表达和从知觉世界到文化世界的过渡这两个问题产生的张力,将迫使梅洛-庞蒂作出回答,让他走上了一条表达的道路,一条冲破沉默的历程。它们也将贯穿梅洛-庞蒂哲学的全部历程。本文还分析了梅洛-庞蒂的《行为的结构》在解决知觉世界到文化世界这一问题上可能有的启示和不足。
第二章首先指出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中揭示身体的表达性,重建表达理论就暗含着这样的目的——解决这两个问题。旧的表达理论都不适合这一任务。因为它们要么过分地抬高表达活动中意识主体赋予词语意义的作用,要么取消主体而将表达视为一种自然的活动。在这样的描述中,词语的表达形式都不具有自己的意义,能指与所指是分离的。这从根本上无法说明经验的表达问题。而胡塞尔对表达的现象学考察由于建立在意识现象学的基础之上,最终仍然无法说明表达何以可能的问题。
为此,梅洛-庞蒂将一切表达活动的基础建立在身体自身的表达性上,提出了身体姿势表达理论,即身体动作就是一种表达,它内在地蕴含着意义;而言语可以说是另一种身体动作;语言是言语的沉淀;思维必须在它与言语表达的内在关系中得到说明。从这样的关系中,可以得出这样的重要结论:思维是一种特殊形式的表达,言语与思维同一。进一步,这些蕴含在梅洛-庞蒂的思想中还未充分发展的思想可以得出更多重要结论,因为本着思维与表达现象的内在关系,从人类的视觉、触觉的表达系统(手语和盲文)与言语表达系统的等价关系上出发,可以为探讨聋哑人的思维找到着力点,也可以对动物是否具有思维的问题给出一个较为明确的指引方向,等等。
作者认为,在知觉现象学的框架中,经验的表达只能被理解为经验的自身表达,梅洛-庞蒂重建表达理论其实暗含着这样的目的:探讨知觉经验自身的逻各斯,即知觉经验是如何走向自身表达的,而不是从既是传统的又是流行的关于意识和表达的思想出发,从知觉经验的外部去表达它。他的表达理论可以说明语言表达知觉经验是合法的,因为语言是从知觉经验内部生成的。不过,我们表达的经验并不是直接的知觉经验,而是变形了的。我们通过本质去说明经验就是例证。言语经验与知觉经验是有距离的。对于知觉经验的自身表达问题,梅洛-庞蒂在后期给出了更为合理的解释。
第三章主要考察表达与语言问题在梅洛-庞蒂中期的拓展和深化。中期语言与表达问题进入梅洛-庞蒂的视野,受到他的特别关注,这看起来是外部事件促发的结果,人们也一般地只是在美学、艺术的价值上研究这一时期他有关语言与表达的思想。但是,本书通过相关事实和分析表明,梅洛-庞蒂对语言与表达问题的探讨,不仅仅只关联到文学、艺术,而是还蕴含着这样的动机:说明从知觉世界到文化世界的过渡。当然,中期索绪尔结构主义语言学的介入,使梅洛-庞蒂关于语言与表达的思想复杂化了,可以说他是将索绪尔语言学的一些基本原则作了现象学的解释,并与自己早期的身体姿势表达理论结合起来,发展出了他的言语现象学思想。他对语言的探讨涉及了语言的拟躯体性,言语与语言的关系,语义、语法、语言的历史等。这些探讨的显著特征就是从正在表达的语言及现象语言出发,而不是从一般意义上而言的具有相对固定语汇和语法的客观语言出发,其基本思路是从语言转向言语,再将言语溯源到沉默的知觉经验。
第四章主要集中于梅洛-庞蒂对文化世界各个方面的说明。在早期,对于从知觉世界到文化世界的过渡问题,梅洛-庞蒂已给出初步答案,即文化世界是在言语表达和语言沉淀中生成的,但还只是未展开的预示性结论。同时对一个越来越丰富的文化世界是如何可能的也没有给出充分的答案。在中期,梅洛-庞蒂从身体姿势表达理论出发探讨了文化现象,表明人类的一切行为都在提出一种意义,因而都具有表达性和开辟一片领域的能力,这可以说是他的表达的文化现象学。在对文化世界的说明中,我们认为,梅洛-庞蒂把经过他改造结构主义语言学而推出的言语与语言互动模式,引入了他对文化世界与表达活动互动的说明中。梅洛-庞蒂还在早期的基础上深入地探讨了观念、理性、真理在言语表达中的生成,它们的性质,它们与知觉世界的关系等。同时试图赋予散文一种社会学意义,通过表达现象去说明他人和主体间性,通过我们社会生活的表达性去说明社会历史。
第五章从梅洛-庞蒂的现象学存在论出发重新审视他对经验的自身表达问题以及从沉默世界到语言世界的过渡问题的思考。我们认为,从早期的知觉现象学到晚期肉的存在论,这样的思路历程中梅洛-庞蒂中期对言语表达问题的关注是不可或缺的,从中可以看出从知觉到言语再到肉的移位,但却保持了一致性。在晚期,梅洛-庞蒂如同后期海德格尔一样探讨了逻各斯问题,存在是否可以被言说和如何被言说成为其关注的重点,他的探讨表明存在论只能是一种间接存在论。早期知觉现象学中蕴含的问题在存在论层次上再一次复活,在《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一书中,梅洛-庞蒂在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之间的关系中继续探讨了意义、观念、本质的性质,说明经验对它们的孕育作用,而表达的可逆性概念的提出为解决知觉经验的自身表达问题提供了更合理的策略,通过表达的可逆性关系,意义、观念、本质就返回去指称它们得以产生的经验。沉默世界与言语世界的转换问题被明确提出,受到关注,但主要是在二者的辩证关系的维度作深度意义上讨论的。梅洛-庞蒂探讨了表达与经验、存在的超越性问题,说明表达就意味着距离。最后,我们在进一步分析梅洛-庞蒂可逆性概念的不对称性上,探讨了梅洛-庞蒂把我们对存在者和存在的表达视为存在者表达自己、存在在我们之中展开这些观点的真正含义。以可逆性为基础的经验自身表达的思想,一方面克服了以人类经验为中心的视角,另一方面也肯定了我们的经验包括言语经验,在理论上则是在存在论的层次上肯定了梅洛-庞蒂早期和中期的思想,当然包括他关于表达的思想。于此,经验、存在、语言、表达在梅洛-庞蒂的思考中融贯一体。
另外,在行文中,还试图在现代西方哲学语境中考察梅洛-庞蒂的表达现象学所具有的意义和内在发展的动力。梅洛-庞蒂对前意识的知觉经验的探讨应和着整个现象学运动对于前科学原初经验的关注,如海德格尔早期对实际性生活本身的关注,他的存在论现象学对此在原初理解经验的分析,胡塞尔先验现象学对生活世界的关注,这些都涉及原初经验的表达问题。通过与分析哲学的对比表明,梅洛-庞蒂对活生生的言语现象的描述与当代哲学对生活本身的关注倾向相一致。
在结语部分,本书对现象学包括梅洛-庞蒂所坚持的原初经验进行了总结性的辩护,通过分析维特根斯坦以语言界定世界和德里达对原初经验的解构等表明,问题不在于有无原初性的东西,而在于从什么样的原初性出发来探讨问题。作者总结性地分析了梅洛-庞蒂为解决原初性的知觉经验的可通达性、可表达性问题而加以探讨的表达问题的各个面相,以及表达现象学揭示出来的表达现象的各个特征。作者期待在更为广阔的语境中,梅洛-庞蒂的表达现象学与结构主义、分析哲学等有更为实质性的交流,指出梅洛-庞蒂对于活生生的言语现象的描述应和着分析哲学传统中对日常语言的分析尤其是言语行为理论的探讨。最后作者重述了现象学尤其是梅洛-庞蒂在经验与表达问题上的悖论处境:语言试图突破沉默的某一个层面,而新的沉默又会再一次覆盖语言。
[1] Husserl,Cartesianische Meditationen und Pariser Vorträge .The Hague,Netherlands:Martinus Nijhoff,1973,p.77.
[2] [德]尤尔根·哈贝马斯:《后形而上学思想》,曹卫东等译,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4页。
[3] 这样的划分,早期与中期之间的界限是明确的,中期与晚期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这与梅洛-庞蒂其时的思想状态是相应的。分期可参见G.B.Madison:The Phenomenology of Merleau-Ponty .p.327。这里提到的晚期作品《眼与心》是指法文文本:l'Oeil et l'Esprit,它于1961年1月首次发表于杂志《法兰西艺术》,后于1964年作为单行本由伽利玛出版社出版。
[4] [美]丹尼尔·托马斯·普里莫兹克:《梅洛-庞蒂》,关群德译,中华书局2003年版,序言第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