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戏曲创作理论
散曲、戏曲创作论,一直是古代曲论中重要的部分。从周德清到王骥德,再到李渔,戏曲创作的研究走过了一个漫长、系统化的过程。元代戏曲批评,胡祗遹首开其风,此后论曲者渐兴,如燕南芝庵、周德清、钟嗣成等人都有专著传世,此外虞集、欧阳玄、罗宗信、琐非复初、乔吉、李存、杨维祯等在有关的序跋议论中亦时有涉及戏曲创作理论。因为当时戏曲批评尚未全面展开,所以他们所论虽然仅有只言片语,但也是意义非凡的,值得我们注意。
周德清著《中原音韵》,虞集、欧阳玄、罗宗信、琐非复初诸人均为之作序,除发明周氏曲学外,亦各有所主张。
一 虞集
虞集(1272~1348),字伯生,号道园,世称邵庵先生。祖籍仁寿(今属四川),后迁居崇仁(今属江西)。幼就学吴澄,大德初荐授大都路儒学教授,累官至国子祭酒、奎章阁侍书学士。著有《道园学古录》、《道园遗稿》。虞集在为《中原音韵》所作的序中批评宋周邦彦、姜夔辈词气卑弱,“辛幼安自北而南,元裕之在金末国初,虽词多慷慨,而音节则为中州之正”。因此“士大夫歌咏必求正声,凡所制作,皆足以鸣国家气化之盛。自是北乐府出,一洗东南习俗之陋”。元代蒙古族以北方立国,一统天下,虞集由此肯定了北方“气化之盛”,肯定了中原正音,肯定辛弃疾、元好问的词作,肯定北曲。当时诸家对元曲的肯定,不可排除存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政治因素。
罗宗信序称:“世之共称唐诗、宋词、大元乐府,诚哉!”又说:“国初混一,北方诸俊新声一作,古未有之,实治世之音也。”琐非复初作序亦称赞北方之曲“音亮语熟,浑厚宫样,黄钟大吕之音也。迹之江南,无一二焉”。
上述诸家都强调了元曲与歌唱的关系。其中虞集、欧阳玄、罗宗信论曲都主张文辞兼美或文律并重:
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盖未有出乎六律五音七均而可以成声者,古者子生师出皆吹律以占之。盖其进反之间、疏数之节、细微之辨,君子审之,是故郑卫之音,特其发乎情,措诸辞,有不善尔声,必依律而后和,则无以异也……近世士大夫号称能乐府者皆依约旧谱,仿其平仄,缀缉成章,徒谐俚耳则可,乃若文章之高者又皆率意为之,不可叶诸律不顾也,太常乐工知以管定谱,而撰词实腔,又皆鄙俚,亦无足取。求如三百篇之皆可弦歌,其可得乎?临川叶宋英,予少年时识之,观其所自度曲皆有传授,音节谐婉而其词华。(虞集《叶宋英自度曲谱序》)
当其歌咏之时,得俊语而平仄不协,平仄协语则不俊,必使耳中耸听,纸上可观为上,太非止以填字而已,此其所以难于宋词也。(罗宗信《中原音韵序》)
他们提出了文律并美方为乐府的观念,虞集讲声与律的辩证关系,提出了“和”的概念,“声必依律而后和”。欧阳玄主张当“审音以达词,成章以协律”。罗宗信则确切提出宋词与乐府作法不同,曲是用来表演的,是与观众相联系的,即“使耳中耸听,纸上可观为上”,不同于以填字为事的宋词。这就是后来所说的“当行”,即词有词句,曲有曲语。
随着明代传奇创作的繁荣和理论研究的深入,辞与律的关系问题也渐渐发展、深化为案头文学与舞台表演之间的关系问题,随之也引出了沈、汤等一系列的争论。
二 乔吉
乔吉(1280~1345),宇梦符,号笙鹤翁,又号惺惺道人,太原人,元后期著名的散曲作家。他所提出的作曲要讲究“凤头、猪肚、豹尾”说,专讲作曲的结构,被当世和后世广泛引用,吉光片羽,也弥足珍贵。陶宗仪引乔吉语曰:
乔梦符吉,博学多能,以乐府称,尝云,作乐府亦有法,曰凤头、猪肚、豹尾六字是也。大概起要美丽,中要浩荡,结要响亮,尤贵在首尾贯穿,意思清新,苟能若是,斯可以言乐府矣。此所谓乐府乃今乐府,如折桂令、水仙子之类。(《南村辍耕录》卷八《作今乐府法》)
陶宗仪对乔吉所言作乐府六字法所作的解释,已很明确。任讷《散曲概论》又对此有所解释:“凤头美丽,所以擒控题旨,引人入胜;猪肚浩荡,所以发挥题蕴,极尽铺排;豹尾响亮,所以题外传神,机趣遥远。”
乔吉从结构上所言的作乐府六字法对后世影响深远,如明代王骥德《曲律》论句法中所谓上下引带之说,即由此而来;清刘熙载《艺概》则易首尾与腰腹为始中终,谓“始要含蓄有度,中要纵横尽变,终要优游不竭,而纵横尽变,即寓于饱满之中”。这二人的说法可作“乔吉语”的发展、阐释。
三 李存
李存(1281~1354),字明远,安仁(今属江西)人,理学家,有《俟庵集》。论诗以教化为本,认为“自采诗之政废而诗之美刺以微,晋汉以来非无作者,往往有以分其情性之正,而终不能粹然一出于古”(《百行冠冕诗序》)。他论戏曲亦主张教化说。《杂说》引张翥之言:“翥居钱塘,人为俳优,旦聚观至数百人,或千人。其传为慈孝、为节义事者,长幼无不感慨长叹,至流涕,或恸哭,不能终观。”然后评曰:
有是哉!感于人心非小补,岂尽鄙事也。至其离合淫哀谑靡,真贼夫人之子,不足道哉!
他有感于戏曲感动人心的特点,故肯定其非“鄙事”,肯定了戏曲的社会功用,同时力图将戏曲纳入教化的轨道,以期有补于世道人心。
四 杨维祯
杨维祯(1296~1370),字廉夫,号铁崖,又号东维子,浙江诸暨人。杨维祯是元末文坛的大家,他不但创作正统的诗文,也酷爱戏曲。其诗文批评师古而不泥古,喜欢发表一些怪异的言论,所以作为一位著名的诗文作家,他同时也能不为传统观念所束缚而涉足戏曲批评。其文集中收有剧论多篇,如《朱明优戏序》、《周月湖今乐府序》、《沈氏今乐府序》、《沈生乐府序》、《优戏录序》等。其对窟礧(傀儡)戏的起源与表演情形的详细记载,在元代很罕见,为后人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史料线索。
杨维祯论曲首先强调曲的讽谏功能,这一理论主张在其作品《朱明优戏序》、《优戏录序》中都有明确的阐释:
百戏有鱼龙、角抵、高絙、凤皇、都卢、寻橦、戏车、走丸、吞刀、吐火、扛鼎、象人、怪兽、舍利、泼寒、苏木等伎,而皆不如俳优侏儒之戏,或有关于讽谏而非徒为一时耳目之玩也。(《朱明优戏序》)
观优之寓于讽者,如“漆城”、“瓦衣”、“雨税”之类,皆一言之微,有回天倒日之力,而勿烦乎牵裾伏蒲之勃也。则优戏之伎虽在诛绝,而优谏之功岂可少乎?(《优戏录序》)
杨维祯在肯定“优谏之功”的同时,进一步指出戏曲还有“警人视听”的作用,指出戏曲作品可“使痴儿女知有古今美恶成败之观惩”(《沈氏今乐府序》),反映了戏曲由宫廷走向民间后所引起的理论观念上的变化。
在创作方面,杨维祯颇好古乐府,故其曲论也难免受此影响,以古乐府来衡量今乐府(元曲),明显地具有以诗文观念论曲的特点:
夫词曲本古诗之流,既以乐府名编,则宜有风雅余韵在焉。苟专逐时变,竞俗趋,不自知其流于街谈市谚之陋,而不见夫锦脏绣腑之为懿也,则亦何取于今之乐府可被于竹者哉!(《周月湖今乐府序》)
此外,杨维祯认为作曲应讲究文辞与声律并美,曾有论曰:
士大夫以今乐府鸣者……其体裁各异而宫商相宣,皆可被于弦竹者也。继起者不可枚举,往往泥文采者失音节,谐音节者亏文采,兼之者,实难也。(杨维祯《周月湖今乐府序》)
杨维祯也看到当时创作的弊病,“泥文采者失音节,谐音节者亏文采”,但没有指出具体的纠正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