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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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发音识字

等众人从酣睡中醒来,日头已斜至申时。这顿饭吃得颇有些喧腾,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轻晃,把席间笑语碎成了几瓣,飘在暖融融的日光里。

九娘端坐主位,素手轻叩案几,在平铨与罗横兄弟俩含笑的注视下,宣布将彩蝶抬为人杰的通房丫头。话音未落,彩蝶双颊骤染胭脂色,指尖绞着裙裾,险些从梨木凳上滑落,幸得人杰袖风轻扬,稳稳扶住。

人杰问她是否不愿意,彩蝶忙不迭摇头。她终究是伏在青砖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声若蚊蚋唤出“主子”二字,继而立下天道誓言。誓言方毕,便听得平铨与罗横在旁击掌喝彩,便又臊得耳根通红,将脸埋进了袖中。

平铨心里总记挂着护院祈年,扒了两口糙米饭便掀帘而出。结果不喂食还好,祈年刚见着食盆,涎水瞬间如瀑布般垂落,砸在青石板上迸出细碎水花。

众人这才惊觉,这灵兽竟是个无底洞,所有食物加起来还不够它塞牙缝的。祈年没吃饱,便开始哼哼唧唧闹起了情绪,用大脑袋去撞朱漆大门,“年年”声震得门环嗡嗡作响,连墙根青苔都簌簌落了几片。

玉米、瓜仁、山果、薯芋、菜蔬……能寻来的吃食全堆在廊下,甚至准备把半袋新米搬来。

就在此时,人杰指尖轻捻,试着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鸽卵大小的灵石,在祈年面前轻晃。祈年见状,喉间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囫囵吞下灵石后,竟就地蜷成一团,在门墩旁打起了呼噜。

用过饭食,众人见暮色渐浓,便议定于次日出门采买。围坐堂中时才惊觉,需购之物竟不少——

此前赵宅虽有些家底,终究是土财主做派,如今因人杰身份水涨船高,自当有高门大户的气象。人杰虽不在意这些俗物,九娘却道:“门第如衣冠,既是凤凰巢,便不能叫人看低了。”

大门和庭院要改造,尤其那扇朱漆大门。祈年盘踞门外,毛发如墨,獠牙似戟,吓得街坊邻里绕道而行,连卖花的货郎都不敢在街口驻足。

再者需添置仆役,单是伺候祈年便需几名精壮汉子,这人一多,便得再请个管家理事。

门面整饬妥当,便要置备行头。

人杰归来不过数日,除了一身风尘仆仆的黑衫,竟无换洗之物,除夕守岁时,身上还穿着平铨改小的青布褂子。平铨虽好些,却也只着粗麻短打。罗横就惨了,其衣衫缝缝补补又三年,一块补丁一块洞。

九娘执起茶盏轻吹浮沫:“你们既是八拜之交,行走在外便要齐齐整整。明儿个去绸缎庄,给人杰裁几身云锦长衫,平铨做护院头领,需得一身精铁软甲,罗横……”她瞅见那少年梗着脖子的模样,笑道,“也得几身簇新的衣服,省得说我偏心。”

说到彩蝶时,九娘招手让她近前,抚着她柔嫩的手背道:“你如今是府里的大丫鬟,该去布庄选些好料子。从前穿得像路边青草,往后得做那园子里的牡丹。”

“还有祈年!”平铨兴奋地建议:“咱次席护院怎能没有鞍鞯?得给祈年打一身好鞍,否则爬又不好爬,坐又不好坐,屁股搁着疼,还容易掉下来!”

罗横听闻九娘要为⼈杰添置书童,赶紧叉腰朗声道:“这书童差事非我莫属,谁都不许与我抢!”九娘⼀⾯笑盈盈地点头应承,⼀⾯暗忖需得去绸缎庄为罗横裁⼏⾝湖蓝⽅领的书童褂⼦。

……

待七⼋桩琐事商议定当,⼈杰的第三堂识字课便在赵府书房开讲了。

赵⼤胆虽取名粗鄙,却是正⼉⼋经的秀才出⾝,也有满室经卷墨⾹。那间宽敞的书房⾥,不仅收着他半⽣积攒的经史⼦集、武学秘要,还有⼀摞摞⽑笔写就的字帖。

⾄于葬礼上收的三本⼑谱,早已⽤紫檀⽊匣细细封存,摆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

众夫⼈中,唯独九娘是个书痴,学识最深。昔⽇赵⼤胆曾劝她参加“⼀次⽂举”,她却笑道读书是为遣怀,⾮为功名。故⽽赵⼤胆临终前,才特意叮嘱⼈杰随九娘习字。

之所以不直接送⼈杰去书院,原是盲人识字另有章法——只有真正靠《天心我心决》⾄先天之境,⽅能如常⼈般“观书”,赵⼤胆也是怕人杰露馅喽。

此刻九娘端坐上⾸,下⽅摆着三张梨花⽊⼩案。除⼈杰外,平铨与彩蝶也随堂听讲。

罗横⾃作主张坐于⼈杰案侧,扮起了书童⾓⾊。因尚未开笔,他不必执纸笔,连磨墨的差事都省了。反观平铨与彩蝶,没⼈伺候,若需研墨,只得⾃⼰动⼿。

此前大家已经上了两课,皆在研习“字圣”许慎的《说⽂解字》。

天道书院童生班有一条规矩:

欲习⽂字,先通发音。

这发音在东汉时期以前指的是《尔雅》,在东汉以后意指的是《说文解字》。

许慎将天下⽂字按形体归为五百四⼗部,⼜分⼗四⼤类。⾳韵辨识上,独创“读若法”与“直注法”。

“直注法”是直⾔读⾳,⽆甚稀奇,童⽣们主攻的还是“读若法”——

将同部⾸或偏旁的字归为同⼀声部,取⼀字为“声旁”标⾳,其中⼜分“亦声”与“省声”。

这般⾳韵之学,寻常童⽣需⼆⼗课时⽅能学完,可⼈杰与彩蝶竟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两堂课便已通晓。唯独平铨跟不上,需课后请师娘开⼩灶补课。

是以今⽇便要讲授新内容。

九娘望着案前四个孩⼦,从檀⽊架上取下⼀函书,含笑道:

“今天我们正式学习识字。要学的书有三本,要⽤三本书——《千字文》《三字经》和《百家姓》。

先从《千字⽂》开始,你们案头那本书封⾯题着三个字的便是。来,跟我一起翻开第一页。”

罗横闻言为⼈杰翻开扉页,平铨与彩蝶则急忙翻书。

“接下来每个字,你们都要牢牢记住它的形状。嗯,现在拿起书,一边看上面的字,一边听我念。我读一句,你们读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四⼈齐声诵读,⼈杰与平铨双⼿捧书,彩蝶指尖轻拂纸页,唯有罗横早已将《千字⽂》背得滚⽠烂熟,此刻晃着脑袋,⼀边跟诵⼀边⽤扇子敲着桌⼦打节拍。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九娘逐句领读。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一口气读完一本《千字文》,九娘又教了两遍,才放下书道:

“单靠死记硬背是没用的,须得通晓字义,这样能让你们的印象更深刻,还能助你们今后研读文章。”

说罢转眸看向罗横,笑问:

“⼩⿊既已从童⽣班结业,年后⼜要考秀才,这《千字⽂》的义理该是知晓的?”

罗横“唰”地展开扇子,摇头晃脑道:“九娘莫要⼩觑,我可是⽴志要‘三次⽂举’夺状元的!哥哥妹妹们且看这字,听我细细分解——

“天色青黑,地是黄色,九重天在混沌蒙昧的状态下形成。太阳正了又斜,太阴圆了又缺,星辰布满无边的天外天。

寒暑变换,来去轮回,秋收割,冬储藏。积累数年的闰余并成一个月在闰年里,先人用六律六吕来调节阴阳。云气上升遇冷形成雨,夜里露水遇冷凝成霜...”

罗横解说完时,窗外已漫起暮⾊。九娘准备结束这堂课,但按例需先⾏考教,便指着重墨标注的⼀段问平铨:

“平铨,这几句怎么读?”

平铨抓⽿挠腮,原本记熟的字句,被罗横⼀通释义搅得七零⼋落,此刻脑中竟⼀⽚空⽩...

见平铨答不上,九娘⼜问彩蝶,只见她轻声答道:

“绮回汉惠,说感武丁。俊义密勿,多士实宁。”

随后九娘⼜挑了⼗数处考校,⼈杰与彩蝶竟⼀字不差,唯独平铨苦着脸道:“新字也忒多了,只记得‘寒来暑往’四个字了...”

不一会儿,九娘抚掌赞道:

“很好,《千字文》的字,人杰和彩蝶算是认全了,刚⼩⿊的释义你们也要细品,得形义皆通。平铨你要勤勉些,多向⼈杰与彩蝶讨教。”说罢合上书卷:

“现在下课,去⽤晚膳吧。”

“姨娘。”⼈杰忽的举⼿,声⾳⾥透着急切:“再学完《三字经》《百家姓》,是不是便能识得天下字了?”

“基本是,”九娘为他整了整⾐袖:“这三部书若能吃透,常⽤字便⽆碍了,⽣僻字可查《说⽂解字》。你们如今已能⾃学⾳韵,正好以此为课外功课,遇着难处再来问我。”

“仙界文字也是这样的吗?”人杰接着又问,声音充满了期待。

九娘望着窗外渐浓的夜⾊,缓缓道:“史载创世⾄尊造凡界后,将仙界⽂字简化,故⽽我们所学称‘简体字’,仙界⽂字被唤作‘繁体字’,传说是由一位叫仓圣的仙界至尊所造。”

“姨娘认识繁体字吗?”

“不曾专研,”九娘摇头,转⽽问罗横:“⼩⿊可知?”

“啊,我也未学过,”罗横搔头看向人杰道,“杰哥对繁体字感兴趣?”

“嗯。”

“这有何难!天道书院的藏书馆中肯定收录了,届时同去瞧瞧。”

“藏书馆是何模样?”

“就在书院内,整个湘城藏书最多的地方便是了。”

“学繁体字的书叫什么名字?”

“这个就不太清楚...”罗横折扇轻敲额头:“你得问问书馆看守。约莫是《繁体字⼤全》《仙界⽂字图谱》等等这类的名字吧。”

“到时候这个书名也是繁体字吗?”

“⾃然不是,著书⼈总得⽤简体字题封,不然谁认得。”

“好,那我想请姨娘帮个忙。”

“什么忙?”

“我想今天就把《三字经》和《百家姓》全部学完。”

九娘微怔:“这么着急?我怕一下子学太多你会记不住。”

“不会,我都能记住。”⼈杰语⽓笃定。

“那好,那⽤过晚膳便接着上课!”

“……”

是夜掌灯时分,平铨苦着⼀张脸挪进书房,正赶上第四堂课开讲。

“先学《百家姓》,《百家姓》比较简单。”九娘展开泛黄的书卷:“此书共五百零四字,尽是天下姓⽒,单姓四百四⼗四个,复姓六⼗个。

跟我念:‘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

“……”

啪!

“哎呦!”

“平铨,把手掌心伸出来!”九娘⽤戒尺轻敲案⼏。

啪!

“哎呦!”

“上课岂能酣睡?你这呼噜声,要把墨锭都快震碎了!”

“西娘,我习在记不住,我的头好痛...”平铨揉着头发,苦不堪⾔。

“也罢,那你就去歇息吧,不要影响弟弟妹妹上课。”

“那我先告退啦!小西弟和彩蝶妹妹你们要继续努力呀。”平铨闻言开心坏了,说罢便拖着步⼦出了书房。

九娘转向⼈杰与彩蝶:“你⼆⼈没问题吧?”

“我没问题。”

“我也可以的!我全都记住了!”彩蝶扬了扬⼿中的书,眼波清亮。

“那便由彩蝶通读⼀遍。”

“万俟司马,上官欧阳。夏侯诸葛,闻人东方...”彩蝶⾳韵铿锵,⼀字不差。

九娘颔首叹道:“好,你们主仆俩果然都有过⽬不忘之能,往后若有意,可试着⾛科举路。”说罢翻出《三字经》:

《三字经》的字最多,共有一千一百四十五个字。且随我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三⼈跟读三遍后,罗横⼜依前例解义:

“人出生之初,禀性都是纯良的。”

“狗在夜间会替人看守家门,鸡在每天早晨天一亮就知道报晓,人如果还不能用心努力地对待生活,还有什么资格称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