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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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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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死了。

活着的人,全成为了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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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约,六千二百四十年,秋。

凛冽的风中,血,溅染成滚烫的溪河,将大地视作墩板割破。伴着此起彼伏的惨叫与哀鸿,龙游蛇走般蔓向郭敕脚下。

他,元国最骁勇的大都督。半个时辰前,他亲率十万铁骑攻下了眼前这座城,一个叫做‘轩辕’的王城。

中土诸国之间有法章,只要俘虏说出‘我愿背弃自己的祖国和信仰,成为王者脚下的奴隶与狗’这话,那么就可以活命。

却怎料轩辕国人个个骨硬如铁,宁死也不宁说半字。无奈,郭敕只好让刽子手将他们就地正法,砍下头颅堆成塔山。

成者王侯败者寇,弱肉强食狠者生。郭敕清楚的知道,倘若自己不砍下他们的脑袋,那么他们终有一天会砍下自己的脑袋。郭敕更加知道,在这个狼心狗肺的世界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同情与怜悯,只有弱者和乞丐才会去奢求。

轩辕虽已兵败,可却赢得了尊严,所以郭敕将砍下的头颅堆成塔山。这是对敌人信仰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罪孽的救赎。

两万四千余俘虏,没有一个为了苟活而说出那句话。尽管他们脑袋已掉,但精神却像巨人屹立在天地之间,永垂不朽。

也或许正是因了这可歌可泣的不朽精神,老天爷似乎意识到了轩辕命不该绝。于是乎,降下了奇迹。

中土,穹炉的冰山一角。为了活着,诸国之间还拟定了另外一条法章,春耕夏耘,秋戮冬藏。诸国只可在秋季作战,每至秋末最后一天的午时三刻,号角便会呜声奏起。届时,所有人都必需停止屠戮征伐。

法章就等于神旨,不得违抗。哪怕仇恨再大,哪怕敌人近在眼前探手可杀,也必需收起各自兵刃握手言和。否则轻者,将被驱逐出故土之境,离开自己的国家,永不得回。重者,将祸及池鱼,被诸国群起而攻之,片甲不留。

出乎郭敕意料的是,就在刽子手举起手中大刀,准备杀掉最后一个俘虏时。突然的,号角声‘呜!呜!呜!’彻响了开。

秋末午时三刻,至临了。

刽子手落至半空的大刀停了住,只有那炙热的血沿着刀尖‘嘀嗒!嘀嗒!’滴落到地上。声音清脆而嗡鸣,像是诉泣,像是求饶,像是哀唳,像是怨哼。

望着周遭横倒于血滩中的无头之尸,和一座座堆垒得高高的颅山,刽子手背脊不禁发凉,忍不住‘嘶’的打了一个哆嗦。刹许后,晃晃脑袋以致清醒,看向郭敕,征求命令问:“大都督,刀下这人,杀?还是不杀?”

郭敕古井无波,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凝重眉头看向那个跪在血滩刀下的少年。发现,他似乎才八九岁。

就这时,一个骑着白马的人来到了郭敕近前,监军总领,彭罡。此间他没有穿着盔甲,而是穿着和他胯下白马一样纯雪无暇的服裳,不沾半丝污垢,和眼前血腥的战场很是突兀不搭。

他双眼中毫无涟漪,漠视着那刀下少年,说:“杀了他吧,反正这里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他一个。”

郭敕怨嫌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懒得去搭理他。因为他是二皇子安插在身边的眼睛,此行南下征伐没少添乱,总在想方设法让郭家军兵败,叫众将卒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活剥油炸。

而在他刚说罢这话时,一个骑着黑马的人紧跟其后来到了郭敕面前。他浑身染血,腰杆上还挂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他叫做唐苛,郭敕的心腹和义弟,此行南下的二把手。挂在他腰间的三颗人头是他的兄弟,方才战乱中死于敌人之手。为了不被自家铁骑,或及敌人踏溅成肉泥尸骨无存,所以他亲手砍下了自己兄弟的脑袋,准备好生安葬。

跳下马,唐苛恨意十足的瞪了彭罡一眼,反驳说:“大都督,此子杀不得。”

彭罡不以为然,两手攒在袖口里,气势咄人的问:“唐副都督,你们在帝主面前立下的军令状,难道还要我提醒你么?”

唐苛怒眼冷哼,不甘示弱的反问:“彭大监军,中土诸国之间立下的第二条法章,难道也要老子提醒你么?”

彭罡嗤之以鼻的冷笑,用无情冷漠之眼看着那个刀下少年,咄问:“这里都是你们的将卒铁骑,杀他一娃子有何畏惧?”

唐苛不想再废言,霸气十足的喊说:“号角响,众将退;违令者,杀!”话尽,猛一下将手中大刀撼进大地三分。

周遭将卒闻声而应,纷纷用手中铁枪震击着大地,发出狂哉霸矣的彻响,并异口同声喊道:“杀!杀!杀!”

震耳欲聋的声音当即吓得彭罡胯下白马受惊,前蹄飞抬,凄声嘶吼。不慎间,差点叫彭罡摔身于地上,好是狼狈。

但彭罡并没有因此而慌乱自己阵脚,缰绳一拉就让白马渐行歇落,然后怒视向唐苛,斥问:“说,第三条法章是甚?”

中土诸国君王曾约法三章,其一,是那奴隶与狗之言。其二,是春耕夏耘,秋戮冬藏。其三,是俘虏未尽,不掠一物。意说,倘若号角奏响时没有杀尽所有俘虏,那么本属于俘虏的一切就都不可以掠走。哪怕一金一银,一麦一谷。

此行郭敕南下立了军令状,遇城屠城,遇敌杀敌。发誓说必为帝主带去金银万钱,谷粮千石,否则斩立决。

这任务原本很轻而易举,可奈何彭罡是二皇子派来的细作。征伐途中常常挑事拖延,故而致使得行军缓慢战事凑紧。

秋有三月,郭敕虽伐城二座,但收获却是寥寥无几,未曾掠够万钱千石。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他们遇上大雾迷了路,整整半月。

等雾散去时已近秋末,郭敕也阴差阳错来至轩辕国外。为了活着,郭敕便带领麾下铁骑以最快之速屠占了这城。却怎料天不遂人愿,命运似乎跟郭敕开了个玩笑。在午时三刻号角奏响之际,竟有一个少年得到了神的眷顾。

他若不死,郭敕就不可以带走城中任何东西。这是法章,法章就是神旨,神旨就是规则,凡不遵从者,下场只有死。

唐苛知道彭罡心计,知道彭罡想唆使郭敕违背法章去杀掉眼前这个少年。如此一来,彭罡就能以正义的言辞将郭敕并同处决,所以唐苛拼死反驳说:“请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只不过是个监兵,我们郭家铁骑的事,用不着你一个杂碎来嘴贱。杀与不杀,你个杂碎都无权过问与插足。”

彭罡阴沉着脸,像蛰伏的蝎子那般,回道:“郭家铁骑?哼!唐副都督,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记住,你们是帝主的兵,是帝主的铁骑,难道你们郭家想造反么?”

唐苛冷冷一哼,如似要吃人的老虎模样,咬牙切齿回说:“造反?哼,别忘了,郭家人的血脉里可都被下了阿耨诅咒。”

彭罡像蝎子那样立起自己的毒尾,恶狠狠盯着唐苛,问:“那你呢?”

唐苛也似老虎那般露出自己的尖牙,回以恶狠的眼神说:“我的命忠于郭家,忠于元国。你个杂碎若是有种,就拿去。”

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头一次,但郭敕每回碰见,心里都充满着愧意。一股,对唐苛深深的愧意。

那是六年前的事,元国帝主共有三子,大皇子不幸早夭。出殡那天,二皇子谎称身体不适,未有参行,背地里却干了一件天杀之事。他,竟把唐苛刚满十八岁的阿妹唐宁掳到军营,同百众兵卒将其轮番奸辱。

这主意正是彭罡所出,此事的罪魁祸首。时至今日,唐宁依旧未曾走出阴影,沦为了疯子。

令人愤怒的是,贪恋美色的二皇子和彭罡什么事都没有。他们谎称是那些士兵见色起意,自己是拔刀相助。于是最终的结果只死了那些士兵,而真正该死的恶人却逍遥法外变成了盖世英雄。黑,变成了白。

郭敕暗中答应过唐苛,总有一天会帮他杀掉彭罡和二皇子。所以郭敕选择辅佐三皇子继登帝位,因为三皇子一向贤明。

但可惜六载晃眼过来,郭敕也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帮唐苛报仇。故其之,心中愧意无限滋生。不过尽管如此,郭敕依旧死死相信着自己,从未放弃。唐苛亦死死相信着郭敕,从未怀疑。

六载苦等折磨如刀刮,唐苛心中仇恨不减反增,尤其是每当看见自己阿妹时。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临至。

近年,老帝主已年迈将逝,准备择选新帝主。可国中分行两派,一方支持三皇子,一方支持二皇子。支持三皇子的以郭敕为首,支持二皇子的以彭罡,以及另外一位大都督为首。此人叫黄冀,是郭敕的师兄。

左右僵持不下之际,老帝主就准备设下三个赌局来定输赢。此行南下便是其一,比谁才是最厉害的大都督。因为只有强者才配辅佐强者,兵弱,则将弱。只有最厉害的匠父,才能筑起千年不倒的城墙。

这第一局里,郭敕和黄冀各带十万铁骑分头南下西进。以金银万钱,谷粮千石为底,看谁带回去的多就算谁赢。

若非彭罡从中作梗,郭敕有九成把握可胜,他相信自己的铁骑战无不胜。但是现在,郭敕连万钱千石之诺都做不到。

彭罡是监军,负责监督此行南下赌局。但他却用卑鄙无耻的手段在叨扰,以至于弄成了现今这番两难场面。尽管彭罡认定郭敕已必输无疑,但觉得这还不够,还想要郭敕的命。这不单单是彭罡的想法,还是二皇子的想法。

彭罡和二皇子想高枕无忧,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所以在面对唐苛的斥骂挑衅时,彭罡丝毫不惧。反而回以冷笑,用不可一世的眼睛咬着唐苛说:“等二皇子登上帝位后,看谁才是杂碎!”

唐苛目光笃定,未流露出半丝怕意,说:“放心,杂碎是不配上桌端碗的。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割掉你和你主人的阳峰,拿去喂狗。”

彭罡轻蔑的说:“是么?我拭目以待。但是现在你得先想办法赢了这场赌局再说,否则就是我割掉你的阳峰,用剪子,咔嚓。”

唐苛冷哼,不想再做无谓的纠缠。知道如果再不撤军,那么郭敕,乃至于整个元国都将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当即看向一直不语的郭敕,拱手抱拳请令说:“大都督,号角已响,请速速下令撤军。”

郭敕眉头紧凝,他之所以一直不语,其实就是再等唐苛这话。因为下令撤军并非易事,得需要一个叫人信服的理由。

可就这时,彭罡竟然又咄咄逼人问:“郭大都督,你是不敢杀掉这刀下娃子,还是怕你麾下铁骑走露风声啊?”

唐苛闻之登间大怒,伸手指着彭罡鼻子大骂说:“休想挑拨离间扰乱军心,信不信我劈了你?你个杂碎!”

彭罡像蝎子蜇人模样,说:“正中下怀了么?这里都是你们郭家的铁骑,若不怕走漏风声,为何不敢杀这厮小小娃子?”

唐苛‘唴啷’一声抡起战刀,大斥说:“彭罡!你若再敢扰乱军心,我立马就将你就地正法。”

彭罡不以为然,高傲的斥说:“杀我?不自量力。我的主子可是二皇子,元国将来的王,有种你杀一个试试?”

唐苛已怒不堪言,抡紧手中战刀就准备冲上前去,杀唴彭罡于白马之下。可是,郭敕却比他先行了一步。

扰乱军心乃为大忌,郭敕可以忍受彭罡的无理取闹,但却忍受不了他的挑拨离间。这,彻底将郭敕惹得大怒。

二话不说,只听得一响怒吼,就见郭敕‘唴啷’一声拔出腰间战刀,跃然跳起,直接一刀砍向彭罡胯下白马。霎间,血溅三尺,白马的脑袋被齐刷刷砍掉下来,咕噜咕噜滚于一旁。彭罡也因此而坠于马下,浑身白裳染得殷红。

见此状,身后监军霎时冲上前来护住彭罡,并纷纷拔刀相指。与此同时,周遭众将卒亦也兵行纷至,护在郭敕周遭。

彭罡有洁癖,沾不得脏。在监军搀扶下站起身来后,便气急败坏的盯着郭敕,像蝎子那般要蜇人。但郭敕却不屑一顾,反手就将手中战刀一扔。寒光血影闪彻间,不偏不倚‘噹’的一响撼立在彭罡脚前,杀气与霸气溢泄。紧接着,郭敕以王者姿态的眼回视于彭罡,冷冷斥道:“带上你的人,滚!”

登刹里,双方势如水火对峙了开,眼中都透满着无穷杀意。很快,弥漫于周遭的火药星子就越发浓烈,随时都有可能燎燃而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