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学—政治断想(1)
唯有弥赛亚自己能够使历史完成,也就是说,他独自补救、完善、创造历史与救世主的关系。(2)由于这一原因,没有哪种历史性的事物能够凭借自身与弥赛亚因素建立起联系。因此,上帝之国并非历史运动的目的;它不能被设定为目标。从历史的观点看,它不成其为目标,而只是终点。因此,世俗秩序不能建筑于神圣王国的观念之上,神权政治只有宗教意义,并无政治意义。对神权政治之政治意义不遗余力的否弃,乃是布洛赫《乌托邦精神》的杰出成就。(3)
世俗秩序应该建立在幸福的观念之上。世俗秩序与弥赛亚的关系乃是历史哲学基本教义之一。这种关系乃是神秘的历史概念的先决条件,其中包含的一个问题可以比喻如下。如果用一个箭头指示世俗运动的目标,另一个箭头指示弥赛亚激情的方向,那么自由人类对幸福的追求与弥赛亚方向一定南辕北辙。然而,正如沿某一方向运动的力会引发相反方向上的反作用力,世俗秩序——恰恰由于其本性是世俗的——将推动弥赛亚王国的到来。因此,尽管世俗秩序本身并非弥赛亚王国的范畴,却是后者得以悄无声息降临的决定性因素。因为尘世中的一切在幸福中都难免沉沦,而只有在幸福中,尘世沉沦才注定会找到弥赛亚王国。——反之,众所周知,孤绝地沉浸在自己内在世界中的人,其内心深处无时不在的弥赛亚激情,则要经历不幸和痛苦。精神的复原产生的是不朽,与之相对,世俗复原原则导致永恒的沉沦。变动不居的尘世存在——其变动不居不仅表现在其总体,即空间总体中,也表现在其时间总体中——的节律,即弥赛亚状态的节律,就是幸福。之所以称这种状态为“弥赛亚的”,是因为这种流逝既是永恒的,也是总体性的。
努力追寻这种流逝——即便是原始状态的人的各个阶段的流逝,乃是世俗政治的任务,其方法可以称作虚无主义。
(苏仲乐、李茂增译)
(1)本片断写于1920~1921年或者1937~1938年间,本雅明生前未发表,收入全集第二卷。英译者为Edmund Jephcott。
(2)本片断的写作时间仍属未知。本雅明文稿的保管者西奥多·阿多诺和格雄·朔勒姆都认为这一文本至关重要,但关于写作时间,两人却各持己见。朔勒姆坚持认为,片断中的思想与本雅明20世纪20年代早期的思想若合符节;阿多诺则回忆说,1937年末或1938年初,在圣雷莫(San Remo),本雅明曾经对他和夫人朗读过这一片断,并称之为“新中之最新”。(阿多诺同时声称,“神学政治片断”的题目,是自己所起。)虽然颇有几分勉强,但罗尔夫·泰德曼(Rolf Tiedemann)还是支持朔勒姆的观点,并且认定片断的写作时间为1920年或1921年。本书的编者同样颇为犹豫,但倾向于认为本文乃是最终定型于《论历史的概念》(1940)中的一组概念的雏形,因此收入《文选第四卷:1938~1940》(Cambridge,Mass.:Harvsrd University Press,forthcoming)。
(3)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1885~1977):哲学家,本雅明挚友,执教莱比锡大学期间(1918~1933),于20世纪20年代转向马克思主义。曾流亡瑞士、美国,1948年返回德国,任教于莱比锡和图宾根。著有《乌托邦精神》(1918)、《踪迹》(1930)、《希望的原理》(三卷,1952~1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