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克勒斯的十二项苦差
苦差1:涅墨亚的食人狮
欧律斯透斯正摸着下巴冥思苦想。既然要指挥这个无法无天的亲戚干点有用的事,那不如就从本国开始吧。都怪宙斯信口开河的誓言,欧律斯透斯不是只统治迈锡尼,而是统治着阿尔戈里斯全地,这里多处饱受残暴野兽之苦。
食人狮是其中最恐怖的,它出没于王国东北部的涅墨亚(Nemea),位于科林斯地峡附近。由于对这头猛兽的恐惧,来自希腊大陆的旅行者停止了踏入这片土地的脚步,商人则不敢和阿尔戈里斯地区甚至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人进行贸易往来。它可不是一头普通的狮子,它是奇美拉(Chimera)的后代。它身上的金色鬃毛十分厚密,会将射来的长矛和箭矢像稻草般弹开。它的脚爪如同剃刀般锋利,撕开盔甲就像撕纸一样简单。它的咬颌强壮有力,啃起岩石来如同嚼芹菜一样轻易。诸多想要制服它的勇士最终都丧了命。
“去涅墨亚吧,”欧律斯透斯对赫拉克勒斯说,“杀掉那头在城郊游荡的狮子。”
真遗憾呀,欧律斯透斯竟在心中暗笑起来,这下也不用十年了,第一项任务就会置他于死地。可惜,可惜。
“只要杀掉吗?”赫拉克勒斯问,“需不需要把它带回来?”
“不,我不要你把它带回来。我要一头狮子干什么啊?”
身边的佞臣发出阵阵讨好的笑声,欧律斯透斯故意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赫拉克勒斯默默起身,鞠躬,离开了宝座室。
“我这是用橡树那么大的武器,来攻击橡子那么小的目标呀。”国王嘲讽地说道。
赫拉克勒斯花了好几个月追踪那头野兽,一如多年前追踪塞斯比亚雄狮。他知道,尽管自己拥有神明护佑的强大武器,但没法用来对付那头野兽身上刺不穿的毛皮。他必须同它进行肉搏,所以,这几个月赫拉克勒斯始终在自我特训。他倒拔大树,将巨石举过头顶,本就可敌千钧的一身蛮力变得史无前例的强大。
他自觉已准备就绪,于是尾随狮子来到它的老巢。他用身体砸到狮子身上,并将之摔倒在地。从未有人敢用这样的方法袭击这头狮子。赫拉克勒斯紧紧地扭住它,让它没有机会抽身用牙齿或利爪反击。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卡住狮子的喉咙,此时刺不穿的毛皮又有何用呢?他们在尘土中翻滚了好几个小时,最终狮子气绝身亡。
赫拉克勒斯站在狮子的尸体旁低下了头。“这是一场公平的战斗,”他说,“愿你没有受苦。请宽恕我,现在我要剥下你的皮。”
即使对方是无言的野兽也要对其心怀敬意,这就是赫拉克勒斯的典型作风。对手活着时他绝不留情,可一旦对手丧命,他就会尽心尽力地完成体面的仪式,送对方魂归冥界。他并不知道动物是否拥有灵魂,是否也有冥界在等待它,就算它是原始神厄客德娜(Echidna)和提丰(Typhon)的后代也一样不得而知,但赫拉克勒斯将其视为有灵之物来行事。曾经的战斗越激烈,他的葬礼祈祷就越深切虔诚。
之前他离开时,欧律斯透斯那轻蔑的态度刺伤了赫拉克勒斯的自尊心。他想剥下狮子的皮毛,把它作为战利品带回迈锡尼,所以才询问是否要带回狮子的尸体。不过赫拉克勒斯发现,哪怕最锋利的刀剑都伤不了那刺不透的皮毛一丝一毫。最终他灵机一动,拔下了狮子锋利的脚爪。这下足够锐利了,接着,赫拉克勒斯连着那张着大嘴的头颅一起又剥下一大块毛皮。他把狮爪串成项链,狂喜间又拔倒了附近一棵最高大的橡树,并将枝条剥净,做成一根巨棒。
脖子上戴着狮爪项链,肩上披着刺不透的狮皮,头上顶着怒目圆睁、张着血盆大口的狮头,再加上挥舞着的巨棒,赫拉克勒斯的造型做好了。
苦差2:勒拿湖海卓拉
欧律斯透斯从没想过赫拉克勒斯能活着回来,而赫拉克勒斯那副狂傲不羁的山贼模样更出乎他的意料。然而,狡猾的国王掩饰住了内心的沮丧。
“好吧……这也没什么出奇的,”他忍住一个呵欠,“一头老狮子算不上什么考验。现在说说你的下一项任务吧。你知道离这儿不远的勒拿湖(Lerna)吗?海卓拉(Hydra)就在那里作怪,它看守着那里的冥界入口。要不是那怪物开始袭击、杀戮为了冒险靠近那里的无辜男女还有孩子,我做梦都不敢去惊动它。我太忙了,没法亲自去收拾它,所以我派你去,赫拉克勒斯,替我们除去这心头大患吧。”
“将如您所愿。”赫拉克勒斯顺从地点头鞠躬,头上的涅墨亚食人狮因此猛地合上了嘴。欧律斯透斯吓得蹦了起来。赫拉克勒斯几乎不加掩饰地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接着便转身离去。
满怀恶意的女神赫拉早就兴冲冲地预备好了勒拿湖。湖中不仅栖居着海卓拉,即巨型九头水蛇(其中一颗是不死之头),每颗蛇头都能喷吐出世间最致命的毒液,湖底还藏着一只凶暴的巨型螃蟹。
赫拉克勒斯一靠近,海卓拉便现身了,每颗蛇头都喷着毒液。赫拉克勒斯信心十足地向前一跃,利索地砍掉了一颗头。可是,从被斩断的部位立即又长出了两颗新头。
这就难办了。每次赫拉克勒斯砍掉或砸碎一颗头,就会长出两颗新头。雪上加霜的是,螃蟹也从湖里蹦了出来,开始疯狂地发动攻击。两只硕大无朋的蟹螯一次次地攻向赫拉克勒斯,想将他开肠破肚。赫拉克勒斯侧身一跃,用尽全力砸下大棒,把蟹壳砸了个粉碎。壳里被砸扁的生物扬起暴露在外的瘦弱身体,颤抖着倒地身亡。赫拉将这只她钟爱的甲壳动物升上了苍穹,也就是今天在夜空中闪烁的巨蟹座。不过,赫拉还是很满意,因为心爱的海卓拉正在替自己报仇呢。它已经有了二十四颗头,颗颗喷着致命的毒液。
赫拉克勒斯开始做出战略性撤退。他与海卓拉保持着安全距离,正坐在地上思索下一步的行动。此时,侄子伊俄拉俄斯,即赫拉克勒斯双胞兄弟伊菲克勒斯的儿子,从树林走了出来。
“叔叔,”伊俄拉俄斯说,“我一直在旁边观战。既然欧律斯透斯可以加害于你,那就该允许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让我做你的护卫吧!”
螃蟹的突袭的确让赫拉克勒斯大为光火。他只认可一次只有一场对战。这样额外的危险生物对他发起突袭是不公平的。赫拉克勒斯接受了侄子的请求,两人商议出了一套新战术。我倾向于认为是伊俄拉俄斯想出来的,因为赫拉克勒斯虽然行动果决、充满热情且大无畏,却不是善于用计之人。
他们计划分步骤解决海卓拉:赫拉克勒斯先出马砍掉头颅,伊俄拉俄斯手持火把巧妙跟进,烧焦伤口以防止新头长出来。砍——烧——再砍,这就是他们想出来的步骤——计划真的成功了。
经过几个小时艰苦卓绝的努力,最后海卓拉只剩下了一颗头,也就是那颗永生不死的头。赫拉克勒斯终于也将其斩断并深埋入地底。今天,勒拿湖已变作瘴气弥漫的干涸沼泽,而地底的海卓拉仍在向外喷吐着含有硫黄的剧毒蒸汽。
“谢谢你,”赫拉克勒斯对伊俄拉俄斯说,“现在回家去吧。一个字也不许对你父亲说。”赫拉克勒斯明白,自己的双胞胎兄弟若听说儿子曾身陷这样的险境,肯定会大动肝火。
赫拉克勒斯感觉没必要向海卓拉致敬,毕竟那颗永生之头还活着,还在地底喷吐着毒气。他跪在海卓拉扭曲的尸体旁,不是出于恭敬,而是为了将其凝结的血液涂到箭头上。这些涂有剧毒的箭矢将来会派上大用场——也会带来大悲剧。
使用这些箭矢将改变世界。
苦差3:刻律涅牝鹿
这回,欧律斯透斯耍起了心机。虽然赫拉克勒斯战胜了海卓拉,但他绝不可能打败奥林匹斯神。
“把刻律涅(Ceryneia)的金色牝鹿给我带来。”他说。这回国王很有把握,第三件苦差绝对会是最后一件,赫拉克勒斯即使取得胜利也将必死无疑,至少会遭受永世的折磨。
长着纯金鹿角和黄铜鹿蹄的刻律涅牝鹿是全然无害的,这头鹿比任何猎犬或箭矢都更敏捷,它是猎手眼中的挑战而非危险。不过,这头牝鹿是阿耳忒弥斯的圣物,这才是威胁所在。这位女神的保护欲极强,一旦对她本人或她的追随者行出亵渎之举,必会被她施以残酷的惩罚,此事人尽皆知。她绝不会允许心爱的牝鹿受到伤害。赫拉克勒斯要么无法完成任务,要么会因为冒犯阿耳忒弥斯而遭到追击。欧律斯透斯相信,不管哪种结局都能让这位讨人厌的表弟有去无回。
赫拉克勒斯追索了将近一年,他翻山越岭,终于用网捉住了这头动物。他不愿伤害如此羞怯美丽的生物,于是轻轻地将牝鹿扛到肩上,一边柔声劝慰,一边走回迈锡尼。
他正穿过一片森林时,阿耳忒弥斯从阴影中现身了。
“你好大的胆子!”女神咬牙切齿,举起了银色的弓箭。
“女神啊女神,我乞求您的宽恕。”赫拉克勒斯单膝跪地。
“宽恕?我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受死吧。”
阿耳忒弥斯正瞄准着,此时她的双胞胎兄弟阿波罗走出森林,把弓压了下来:“好啦,姐姐,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赫拉克勒斯吗?”
“就算是我们的父亲本尊,敢带走我的牝鹿我照样射死他。”
“我明白,”赫拉克勒斯怯怯地说,“这绝对是可怕的亵渎,可我受命于欧律斯透斯国王,是他要我带回这头牝鹿。赫拉要求我必须服从于他。”
“赫拉?”
阿波罗和阿耳忒弥斯开始商量。天后同宙斯和其他女人所生孩子之间的关系,最多只能说是冷淡而客气,对双胞胎更是处处为难。能帮助赫拉的敌人,阿耳忒弥斯和阿波罗觉得挺有意思。
阿耳忒弥斯转向赫拉克勒斯。“你可以走,”她说,“但在迈锡尼王宫展示过牝鹿之后,你必须把它放回野外。”
“您的智慧和美貌一样过人。”赫拉克勒斯说。
“天哪,”阿波罗说,“这种奉承话我姐姐可不爱听。你赶紧走吧。”
欧律斯透斯惊诧地看着赫拉克勒斯带回的这头华丽的生物,随后,他便宣布要将这件战利品放入私人兽栏用以展示。
虽然铭记着对阿耳忒弥斯的承诺,赫拉克勒斯却回答:“当然可以,我的国王。尽管动手,它任由您处置。”
就在欧律斯透斯走近牝鹿之时,赫拉克勒斯借着狮皮斗篷的掩护狠狠地在牝鹿屁股上掐了一把。欧律斯透斯蹦起来想拉住扬起前蹄的牝鹿,可它依然啼叫着狂奔而去,黄铜鹿蹄在宫殿的石板地上踏出阵阵火花。
“你没能完成任务!”欧律斯透斯咆哮起来。
“陛下,我如约为您带回了牝鹿,”赫拉克勒斯说,“您手慢,没能牵住它实属憾事,可这不能怪我呀。”他转向众臣,“所托之事我已完成,对吗?”
臣子们交头接耳,纷纷对赫拉克勒斯表示同情和赞许,欧律斯透斯只得吞声作罢。
有时,赫拉克勒斯的表现几乎也可称得上机智。
苦差4:厄律曼托斯野猪
赫拉克勒斯的下一个任务,就是活捉在阿卡迪亚的厄律曼托斯山(Mount Erymanthus)上兴风作浪的巨型野猪。
这项苦差原本算不上重大考验,若不是发生了某个插曲,甚至有些不值一提。这个插曲不仅暴露出咱们的英雄最笨拙和不讨人喜欢的一面,更可视为他未来惨死结局的导火索。
为了解野猪的习性,赫拉克勒斯去找一位住在附近的朋友,名为福罗斯(Pholus)的半人马。半人马是伊克西翁(Ixion)和云神涅斐勒(Nephele)所生的杂交种。他们腰部以上是人类,腰部以下却完全是马。他们的箭术十分精湛,是骁勇的战士,不过一喝酒就会变得暴躁、粗野和放荡。
最与众不同的半人马是喀戎(Chiron)。他精通医术,是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智慧的导师,之后的弟子包括伊阿宋(Jason)、阿喀琉斯(Achilles)以及赫拉克勒斯的朋友福罗斯。喀戎是克洛诺斯和海仙女菲吕拉(Philyra)的神明后代,而肉体凡胎的福罗斯则由狄俄尼索斯大腹便便的伙伴西勒诺斯(Silenus)所生,其母为梣树宁芙墨利埃(Meliae)其中之一。福罗斯给赫拉克勒斯的建议是,在冬天来临之前不要妄想捉到厄律曼托斯野猪。
“用雪堆困住它是最好的办法,”福罗斯说,“否则他会把你踩得稀巴烂。你这段时间干吗不住在我的洞穴里呢?”
赫拉克勒斯求之不得。某天晚饭后,赫拉克勒斯给自己倒了一石罐葡萄酒。他哪里知道,这酒是整个半人马部落的公共财产。酒香四溢,其他半人马奋蹄而至,都要求分一杯羹。暴躁的赫拉克勒斯顿时被激怒了,加上他喝了酒,事态更是雪上加霜,双方态度恶劣地争吵起来。之后争执变为打斗,打斗很快又升级成屠杀。赫拉克勒斯频频发箭。诸位应该还记得,这批箭矢的箭头上涂的正是剧毒的海卓拉之血。就连可怜的福罗斯也因此一命呜呼——他不慎将一支箭掉在脚上,箭头刺破马蹄,给血管内注入了足以致命的海卓拉毒液。仅有数名阿卡迪亚半人马幸存下来,其中一个叫涅索斯(Nessus)。我们之后会讲到,假以时日,他将以最可怕的方式为族人之死报仇。
与此同时,充满屈辱和悔恨的赫拉克勒斯帮忙埋葬了死者,才想起手头该办的正事,那就是捕捉野猪。如今白雪已覆盖山巅,赫拉克勒斯轻而易举地追踪到了那头野猪,并将之围困在深深的雪堆里。他将野猪扛上肩膀,一路艰难跋涉回到了迈锡尼。
赫拉克勒斯返回时,那头野猪仍然活蹦乱跳的。欧律斯透斯被这头庞然大物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跳进一只大石头罐子,在里面瑟瑟发抖。
“您希望我怎么处置它?”
“把它弄走。”
“您不想仔细看看吗?它的猪鬃可漂亮啦。”
“赶紧弄走!”
欧律斯透斯的声音在罐子里回荡。
这是希腊的陶罐绘制者钟爱的画面之一。他们很爱描绘这个场景:惊恐的欧律斯透斯缩在陶罐里,旁边的赫拉克勒斯作势要将拼命挣扎的大野猪扔到他头上。
苦差5:奥革阿斯牛圈
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其实是赫拉克勒斯自己以为的,这个痛苦的缘由待会儿再说。
欧律斯透斯这回真心认为,就在这回,绝对会给赫拉克勒斯一道不可能解决的难题。就算这回的任务杀不死他,也足以剥夺他得到永生的权利。想到这里,欧律斯透斯不禁露出一抹邪恶的微笑。毕竟依神谕所言,赫拉克勒斯需要完成所有任务才能获得永生,只执行是远远不够的。正如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银河系中的尤达大师(Master Yoda)所说:“做,或者不做。没有试试看。”
厄利斯(Elis)的国王奥革阿斯(Augeas)是太阳神赫里阿斯(Helios)的儿子,他拥有三万头牛。这些永生不死的牛必然要排泄,如此长年累月,牛粪量已到了异乎寻常的地步。这群牛生活的牛圈已经有三十年未曾清洗过了。
“到厄利斯去,”欧律斯透斯吩咐赫拉克勒斯,“在一天之内把奥革阿斯国王的牛圈彻底洗干净。”
抵达厄利斯后,赫拉克勒斯与国王正式会晤并达成协议:若他真能如期扫净国王的牛圈,奥革阿斯会分给他牛群的十分之一。
如果你感觉赫拉克勒斯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无脑呆瓜,那一定是受到了误导。他很耿直——用这个词来形容他最为恰当。在通常的观念里,迂回微妙的深谋远虑总是比直接动武更智慧、更有效。但有时并非如此。你很难想象聪明的忒修斯或者狡猾的奥德赛能想出如此简单的妙计:将当地的两条河流——珀涅俄斯河(Peneus)与阿尔斐俄斯河(Alpheus)改道。当然,在牛圈外墙上凿出开口以及挖河道的确需要巨力,但这计划好就好在它十分简单。如赫拉克勒斯所料,河水涌入牛圈,将三十年的粪便冲得干干净净。富含肥料的洪流泻入厄利斯的平原和田野,滋养了方圆数公里的土地。
凯旋的赫拉克勒斯要求奥革阿斯国王将三百头牛赏给自己,可国王爱牛胜过一切,竟拒绝支付赏金。
“你是欧律斯透斯派来为我清洗牛圈的奴隶,”国王说,“我不必支付任何报酬,也不该支付任何报酬。再说了,我从一开始就没答应你啊。”
“你明明答应过!”奥革阿斯国王的儿子费琉斯(Phyleus)喊了起来。他很崇拜赫拉克勒斯,见父亲对这位英雄如此苛刻,费琉斯十分震惊。“我亲耳听到的。”
于是,愤怒的国王将两人驱逐出境。费琉斯被流放到了杜利喀翁(Dulichium),那是伊奥尼亚海域的一座小岛;赫拉克勒斯则回到了迈锡尼,气得浑身发抖。他发誓总有一天会回到厄利斯,向奥革阿斯报仇。
然而,当赫拉克勒斯穿过厄利斯王国返回梯林斯时,厄利斯人民却对他夹道欢呼——农田得到了牛粪的滋养,将为国家带来财富。
赫拉克勒斯平息了涅墨亚、勒拿湖与厄律曼托斯山上的怪物,他已不只是国王和武士专属的英雄,更是平民的勇士。
苦差6:斯廷法利斯怪鸟
赫拉克勒斯来到梯林斯的王宫。想象一下,欧律斯透斯接下来为赫拉克勒斯准备了什么,他坐在宝座上,摸着胡子一言不发。
“好吧,”他终于开口了,“你的下一项任务是解决斯廷法利斯湖(Lake Stymphalia)的鸟患。”
对斯廷法利斯的怪鸟,详细记述赫拉克勒斯及其苦差的几份权威资料却各持己见。现在通常认为,它们是与鹤等大的可怕食人鸟,长有钢铁鸟喙、黄铜鸟爪,其粪便恶臭且有剧毒。它们是战神阿瑞斯的圣物,栖居在斯廷法利斯湖沿岸的树林中,给阿卡迪亚东北部的农夫与村民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方圆数公里的郊野地区无人敢居住。
怪鸟栖居的树底是恶臭沼泽。赫拉克勒斯想接近鸟巢,却被污秽的臭泥一直没到肩膀。目睹此困境,雅典娜给了赫拉克勒斯一面赫菲斯托斯铸造的青铜拨浪鼓。连珠炮般的喀啦鼓声震耳欲聋,吓得怪鸟惊慌失措,纷纷飞出巢穴。赫拉克勒斯抬手便射,杀鸟如麻,幸存者只得飞离此地——我们会在其他故事里与这些致命怪鸟再次相遇。
苦差7:克里特公牛
“克里特(Cretan)公牛?”赫拉克勒斯重复道。
“没错,”欧律斯透斯不耐烦地说,“是不是每句话都得讲两遍啊?克里特公牛。牛,公的。公的牛。克里特岛。去捉回来。”
数年前,有一头白色的公牛冲出大海,跑上了克里特的海岸。那是海王波塞冬对米诺斯(Minos)国王祈祷的回应。米诺斯国王希望得到某种天赋王权的征兆以博取臣民的敬畏。本来只要得到兄弟们的认可,米诺斯就应把白色公牛再次献祭给波塞冬。可是米诺斯和妻子帕西菲(Pasiphae)都被这头美丽的动物迷住了,狠不下心来把它杀掉。事实上,帕西菲甚至痴迷到和公牛进行交配。她和公牛生下了一个半人半牛的怪物,名为阿斯忒里翁(Asterion),人称米诺陶(Minotaur),后被软禁在一座精妙的螺旋迷宫中。这座迷宫由米诺斯国王的建筑师、发明家与设计师,伟大的代达罗斯(Daedalus)专门建造。
与此同时,那头公牛在克里特岛上为非作歹,野性难驯,令人胆寒。为了助米诺斯一臂之力,欧律斯透斯派赫拉克勒斯将公牛捉回梯林斯——要活捉。
之后我们将看到,赫拉克勒斯行事的方式和他的表弟忒修斯截然不同。他除了相信自己的一身蛮力和坚韧不拔的耐力,没有别的技巧。他找到公牛,对它大吼,把它惹毛,然后站到它对面。公牛直奔而来时,赫拉克勒斯直接抓住牛角与之扭打。公牛竭力挣扎,仍被赫拉克勒斯渐渐扳倒在地。他们在地上滚作一团,和当初赫拉克勒斯与涅墨亚雄狮及厄律曼托斯野猪厮打的过程颇为相似。赫拉克勒斯紧紧抓住牛角,对准公牛的耳朵嘶吼。他又是扇,又是捶,又是拧,又是打,又是咬。遭受一连串暴击的公牛终于力竭,躺在赫拉克勒斯脚下。赫拉克勒斯翻身上牛,骑着它踏过牛儿出生的大海,回到了伯罗奔尼撒。他长驱直入欧律斯透斯的王宫,欧律斯透斯再次躲进了石头罐子里。
“行啦,他妈的,快把它弄走!”
“您真的不想挠挠它的耳朵吗?”
“把这个鬼东西弄走!”
如果欧律斯透斯在待着的罐子里大喊大叫“快将它献给神”,那么世界历史的面貌很可能会完全不一样。而事实是,赫拉克勒斯顺从地将公牛放生郊野。被释放的公牛撒开四蹄狂奔数公里,最终来到马拉松(Marathon)平原,在遥远的希腊东部安了家,折磨和骚扰着当地的人民,直到另一位英雄的出现。之后我们将了解到那位英雄如何击溃公牛,为其不平凡的一生画上句号。
苦差8:狄俄墨得斯牝马
“这么说,你干掉了公牛,”欧律斯透斯拉着自己的胡子说道,“你很聪明。不过一头公牛算不得什么考验,对吧?”
赫拉克勒斯一言不发,站在原地等待国王的新指令。
“行吧。我想让你把狄俄墨得斯(Diomedes)的四匹牝马给我带来。”“狄俄墨得斯?”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他是色雷斯(Thrace)的国王。牝马就是母马。马就是长有鬃毛和蹄子的四足兽。那种马一共有四匹。四就是比三大比五小的一个数字。去吧。不把马弄到手不许回来,明白了吗?”
赫拉克勒斯西行前往色雷斯,途经斐赖(Pherae),便去探望好友阿德墨托斯(Admetus)国王与阿尔刻斯提斯(Alcestis)王后。这对伉俪的故事非常值得一提。
多年以前,宙斯被迫杀死了阿波罗之子、医药与医术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因为当初阿瑞斯和哈迪斯抱怨说阿斯克勒庇俄斯总让凡人起死回生,剥夺了战争和死亡的意义。宙斯同意了他们的说法,便用霹雳将阿斯克勒庇俄斯击杀。阿波罗一怒之下冲进赫菲斯托斯的冶炼工场,直接责问三位独眼巨人——他们负责制造宙斯的霹雳。面对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死,阿波罗不能惩罚众神之王,但可以惩罚独眼巨人。他用箭将三位巨人全部射死。
此等逆天之举绝对不容姑息,于是宙斯将阿波罗驱逐出奥林匹斯山,罚他成为凡人的奴隶。色萨利国王阿德墨托斯素以热情好客著称(这绝对是赢得宙斯之心的不二法门),于是成为宙斯选中的凡人。阿波罗被派去担任阿德墨托斯的牧者,任期一年零一天。
但这种惩罚对阿波罗来说根本算不上苦修,他和阿德墨托斯一见如故。那时,刚继承王位的阿德墨托斯尚未成婚,他有魅力、好客、热心肠,长得又十分英俊。年轻的国王没有变成阿波罗的主人,反倒成了他的恋人。阿波罗喜欢做牧者,他让阿德墨托斯所有的牛都产下了双胞胎,王室牛群的数量得以大幅增长。过去,牛群的数量(今天许多地区亦然)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阿德墨托斯变得富有,而阿波罗的服役期转瞬即逝。之后他们仍然维持着朋友的关系,阿波罗甚至帮阿德墨托斯赢得了阿尔刻斯提斯的芳心,她是伊俄尔科斯(Iolcos)国王珀利阿斯(Pelias)九个女儿中的一个。
阿尔刻斯提斯美貌倾城,全希腊的王公贵族为求婚纷至沓来。于是她父亲宣布,第一位将一头野猪和一只雄狮套上战车的求婚者可迎娶女儿。此前的求婚者都无法将这两种水火不容的野兽套上同一战车,可阿德墨托斯却在阿波罗的帮助下成功了。他驾着战车来到伊俄尔科斯,把新娘娶到了手。
抱得美人归的阿德墨托斯由于过于兴奋,竟在祭祀阿波罗的双胞胎姐姐阿耳忒弥斯时失了水准。而奥林匹斯诸神中最玻璃心的这位女神可不管这一疏忽是实情还是误会。为了惩罚阿德墨托斯的疏忽,阿耳忒弥斯派出长蛇潜入婚房,给两位新人的初夜添了点儿堵。不过阿波罗帮了阿德墨托斯,告诉他怎样进行祈祷和预备祭品才能抚慰自己挑剔的姐姐。蛇终于消失了,蜜月得以继续。婚房内的销魂之夜成就了未来的圆满婚姻,阿德墨托斯与阿尔刻斯提斯最终获得了希腊寻常夫妻的幸福。
阿波罗十分喜爱阿德墨托斯,以至于无法忍受挚友将来会死这件事。他并没像塞勒涅和厄俄斯那样乞求宙斯赐挚爱以永生,而是另辟蹊径。他邀请摩伊赖(Moirai),即命运三女神克洛托(Clotho)、拉刻西斯(Lachesis)与阿特罗波斯(Atropos),一同来到奥林匹斯山,然后将她们灌醉。
“亲爱的摩伊赖,”阿波罗开口了,还故意说得略有点结巴含糊,让她们以为自己也醉得很厉害,“我爱你们。”
“我们也爱你。”阿特罗波斯说。
“你是……嗝……最棒的。”克洛托打着酒嗝说。
“我一直这么说。”拉刻西斯呜咽着,擦去一只眼睛里淌下来的泪珠。
“谁敢不同意,我就干他。”
“太他妈对了。”
“干死他们。”
“如果我请女士们帮个小忙……”阿波罗说。
“说吧。”
“绝办给你对了——绝对给你办了。”
“只要你开口。”
“我有个朋友叫阿德墨托斯。人非常好。是个王子。”
“他不是国王吗?”
“呃,对,他是国王,”阿波罗承认,“王子的意思是,王者般的男子。”
“有点儿道理,”阿特罗波斯让步了,“也可以说是国家里的王者。”
“但不能说王者里的国家吧?”
“重点是,”阿波罗不想话题被岔开,“我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保证他的生命之线不被剪断。”
“剪线,那是我的活儿。”阿特罗波斯说。
“我知道。”阿波罗说。
“你想让我不要剪断他的生命之线?”
“那将是莫大的恩惠。”
“你想让他永生?”
“如果可能的话。”
“哦,这要求可不简单哪。我的任务就是将生命之线剪断。叫我不剪……唉,那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姐妹们,你们会怎么说?”
阿波罗替三位女神斟满酒。“想这事的时候再喝一杯吧。”
摩伊赖把脑袋凑到了一起。
“因为我们爱你。”克洛托最后说道。
“很爱……”拉刻西斯补充。
“因为我们很爱你,所以我们同意了。不过只有这一次。只要你的朋友……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阿德墨托斯。阿德墨托斯,斐赖国王。”
“只要阿德墨托斯,斐赖国王,能找到一个愿意替他去死的人……”
“……那样的话,我们也没有理由非要线他的剪不可……”
“剪他的线不可……”
“她说得对。”
阿波罗将商议的结果告诉了阿德墨托斯。
“只要你能找到一个人,任何人,愿意代你去死,那么你永远都不会被带入冥界。”
阿德墨托斯去找自己的父母。他想:他们早已享受过荣华富贵,肯定有一个愿意提早离世好让我获得永生。
“您是我的父亲,”阿德墨托斯对父亲斐瑞斯(Pheres)说,“您当然有义务让我得到永生。”
然而令阿德墨托斯大感意外且备感屈辱的是,斐瑞斯完全不肯配合。
“没错,我生了你,我把你养大,让你成为这片土地的领袖,但不见得必须替你去死。无论是先祖家法,还是希腊国法,都没有规定父亲该代孩子去死。你为自己而活,幸福或痛苦都得自己面对。该给的我都给了。我不盼着你为我去死,所以你也不该盼着我为你去死。你热爱日光下的一切,凭什么认为你的父亲就不爱呢?听好了:我们总有一天都要面对死亡。生命或许短暂,但也很美好。”
“是,可你已经享受过人生了啊,而我……”
“只有当我的人生自然地走到尽头时,我才算是享受过了人生。你说了不算。”
遭到血肉至亲拒绝的阿德墨托斯只好广撒网。在此之前,他其实从未想过永生,可阿波罗告诉他有这样的可能性,永生便成了阿德墨托斯的一个执念。他现在已经坚信永生是自己应得的。他原以为找人很容易,叫人代他去死很简单,结果所有人似乎都和他父亲一样,紧抓着生命不放,都拒绝了他。最终,阿德墨托斯忠诚的爱侣阿尔刻斯提斯成了他的救星。她宣布自己愿意代替丈夫去死。
“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亲爱的。”阿尔刻斯提斯静静地拍着丈夫的手。
“为我这样做你真的开心吗?”
“很开心,只要你能开心。”
精美的大理石墓落成了,阿尔刻斯提斯已准备好迎接阿德墨托斯的亡故之日,那将变成自己的魂断之时。可那日来临之时,阿德墨托斯却彻底回心转意了。他发现自己深爱着阿尔刻斯提斯,没有她的日子将一文不值。实际上他已意识到,孤独地度过漫长的永生比死亡更可怕。然而,阿尔刻斯提斯愿意代丈夫去死的话早已被命运三女神听闻并记录在案。她必须死——于是她死了。
绝望的阿德墨托斯正面对着自己所作所为造成的后果,就在这时,赫拉克勒斯来到了王宫。
阿德墨托斯极其重视主人的义务,做不到将来客拒之门外。他竭力掩饰悲伤,以一贯的热情和慷慨迎接客人。尽管如此,赫拉克勒斯还是发现老友身着黑衣。
“宫里有人去世了。”
“那我还是走吧,咱们来日方长。”
“不,不必走。来吧,请进。千万不要推辞。”
赫拉克勒斯还是有点犹豫。主人有他的义务,客人同样应该遵守礼节。“谁去世了?是你的亲人吗?”
阿德墨托斯不愿让朋友背负自己的痛苦。“没有血缘关系,我向你保证……”这话倒也没错,“只是一个宫内的女人罢了。”
“要是那样的话……那好吧。”赫拉克勒斯说着便走进了大殿。他贪婪地盯着为葬礼摆出的那桌盛宴。“早就听说你家的葡萄酒和蛋糕是最棒的啦。”他自顾自地大吃大喝起来。
“过奖过奖,”阿德墨托斯说,“我得离开一会儿,请务必自便,千万别客气。”
赫拉克勒斯愉快地狼吞虎咽起来,把桌上的葡萄酒喝了个精光,于是嚷嚷着再添一点。宫内的大管家板着脸走了进来。他是那种老派的管家。即使冒着激怒这世上最强壮、最暴躁的男人的危险,他也要毫不迟疑地履行职责。
“你难道不知羞耻吗?”大管家嘶声道,“宫里上上下下都在痛苦地服丧,你怎么还能在这儿大吃大喝?”
“我凭什么不能?谁死了?不就是个宫女之类的吗?”
“听听这话,我的天哪!我们敬爱的王后不幸离世,你却胆敢称她为‘一个宫女’?”
“阿尔刻斯提斯?可是阿德墨托斯说……”
“陛下现在就在花园里恸哭不已哪!”
“唉,我可真是个傻瓜!”
赫拉克勒斯顿时被内疚和强烈的自责淹没。他捶打着胸膛,骂自己是世上最不解人意的蠢货,没资格去任何人家里做客;他是个傻子,是个小丑,是个呆瓜,是弱智中的弱智。这时他回过神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要去冥界,”他自言自语,“不管要和谁斗,我都得把阿尔刻斯提斯带回来。我发誓一定做到。”
不过,赫拉克勒斯其实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在出发前,他来到阿尔刻斯提斯崭新的墓碑前致敬,结果发现死神塔那托斯(Thanatos)正准备带走阿尔刻斯提斯的灵魂。
“放开她!”赫拉克勒斯吼道。
“这里没你的事,”塔那托斯说,“我命令你——”
赫拉克勒斯大吼一声扑了上去,把无助的塔那托斯摔倒在地,对其挥拳猛砸。
过了一阵子,阿德墨托斯在花园中停止悲泣,返回了宫殿。“赫拉克勒斯去哪儿啦?”他问。
“他呀,”管家嗤之以鼻,“一听说去世的是王后,他马上就走了。要我说呀,走得好。”
就在这时,赫拉克勒斯冲了进来。“我回来了,”他边说边拍阿德墨托斯的肩,“还给你带了一个朋友。”他转向大门高喊,“可以进来啦。”
阿尔刻斯提斯走了进来,站在满脸疑虑的丈夫面前,唇边挂着一丝羞涩的微笑。
“我把死神摔在地上,然后把她给你带回来了,”赫拉克勒斯说,“你这回不把她守住我跟你没完。”
阿德墨托斯似乎听不到赫拉克勒斯的话,他紧盯着妻子不放。
“好吧。既已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该去色雷斯了。得去找几匹马。”
欧律斯透斯派赫拉克勒斯去提狄俄墨得斯的四匹牝马,可相关细节却故意省去不提。不过,我们倒是知道这四匹马的名字,它们是珀达耳戈斯(Podargos,脚步如飞)、克珊托斯(Xanthus,黄色的马)、拉谟蓬(Lampon,闪光者)以及得诺斯(Dinos,恐怖)。准确说来,赫拉克勒斯不知道的是,由于那位堕落的国王喜欢用新鲜的人肉当饲料,四匹牝马已变得野性难驯,每日被钢铁镣铐锁在青铜马槽上,任谁都不敢近身。
赫拉克勒斯抵达位于色雷斯的狄俄墨得斯宫殿时,伴其左右的是年轻的朋友兼恋人,赫耳墨斯之子阿布得洛斯(Abderus)。赫拉克勒斯留下阿布得洛斯监视牝马,自己前去和国王谈判。
不过,由于好奇心战胜了理性,阿布得洛斯站得离牝马太近,被其中一匹马咬住了胳膊。随后他被拖进马厩撕成了碎片,转眼间便一命呜呼了。
赫拉克勒斯埋葬了爱人的残骸,在坟茔周围建起一座城池,并命名为阿布德拉(Abdera)以纪念亡故的爱人。心痛到发狂的赫拉克勒斯将满腔怒火发泄在狄俄墨得斯身上,他杀光了王宫护卫,还把国王抓去喂马。旧主人难以下咽的滋味败坏了牝马对人肉的胃口,使得赫拉克勒斯得以安全地将它们套上战车,驾着它们返回了迈锡尼。
再次目睹赫拉克勒斯无伤凯旋,现在的欧律斯透斯应该已经习惯失望的滋味了吧。他将牝马献给赫拉,并培育了属于自己的纯种马。后世希腊人认为,亚历山大大帝著名的爱马布西发拉斯(Bucephalus)便是这批牝马的后代。
苦差9:希波吕忒的腰带
“在遥远的东方,忒耳摩冬河(Thermodon)沿岸,居住着亚马孙人!”阿德墨忒(Admete)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
赫拉克勒斯欠了欠身。欧律斯透斯的女儿正给赫拉克勒斯指派苦差,作为她今年的生日礼物。
“想让他干什么尽管说,亲爱的,”欧律斯透斯说,“越困难越危险越好。赫拉克勒斯过去的任务都太简单了。”
阿德墨忒立即知道自己想让这位英雄去做什么了。和许多希腊小姑娘一样,她也崇拜强壮独立、骁勇无情的亚马孙女子,并且一直梦想能做个亚马孙人。
“亚马孙人是阿瑞斯和宁芙哈耳摩尼亚(Harmonia)的女儿,”阿德墨忒告诉赫拉克勒斯,“她们为战斗献身,对彼此忠诚。”
“我有所耳闻。”赫拉克勒斯说。
“她们的王后……”阿德墨忒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是希波吕忒(Hippolyta)。希波吕忒是最勇敢的,希波吕忒是最美的,希波吕忒骁勇无比。没有男人能征服她。”
“这个我也有所耳闻。”
“她佩戴着一条腰带,一条镶珠嵌玉的神奇腰带,是她的父亲阿瑞斯所赠。我就要那个。”
“您说什么?”
“我要你把希波吕忒的腰带拿给我。”
“那要是她不给呢?”
“不许把我女儿的话当成儿戏,赫拉克勒斯。你得服从她的命令。”
于是赫拉克勒斯向东前行,前往亚马孙人的领地。这群骄傲的女战士的英名早就传遍了古希腊。作为世上首批骑马打仗的勇士,她们骑着马,击败了所有对战的部落。每征服一个部落,她们便会挑选出可能孕育出优秀女孩的男性,并将其带回家与之交配。男性完成任务后会被杀掉,和许多蜘蛛、螳螂与鱼类的雄性下场一样。亚马孙人会杀死男婴,仅抚养女婴,以使其成为部落的一员。若有人怪罪她们过于残忍,她们便会指出在所谓“文明世界”里有多少女婴被遗弃在山上等死,又有多少女性被当成生育机器,一生只懂得服侍、取悦和顺从。
赫拉克勒斯绝不敢小觑手头这项艰巨的任务。然而,当船抵达位于黑海南岸的彭都斯(Pontus)时,他惊讶地发现等着自己的居然是希波吕忒王后带领的欢迎队伍。除了亚马孙女战士和她们的王后,还有古希腊其他英名远扬的勇士。八年来,赫拉克勒斯毫无怨言地完成了一项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凭借过人的力量、胆识与毅力对抗着不公,他的事迹早已遍传诸地。他为世间除去大量祸患,以刚勇和尊严直面妖魔鬼怪。不敬重他的人要么是心胸狭窄,要么是出于妒忌。亚马孙人素来钦佩刚勇、尊严与强力,因此得以克服本能中对男性的不信任和厌恶,满怀热情和敬意地迎接赫拉克勒斯和他的手下。
赫拉克勒斯和手下被赠以花冠,亚马孙人更是在忒耳摩冬河畔设宴以待。
赫拉克勒斯被希波吕忒深深地吸引了。她优雅、聪慧,天生自带世间罕有的王者之气。她话不高声,从不显露出张扬骄矜之态。赫拉克勒斯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他自觉对希波吕忒的敬重已超过了任何自己所认识的女人,甚至还包括男人。
希波吕忒似乎同样倾心于他。她发现,自己即使双手合握也无法拢住赫拉克勒斯强壮的上臂,若说那一刻她脸上浮现出的是一丝微笑,绝非出于对世间竟有如此异人的嘲讽或戏谑。
“这个应该能拢住。”她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她说得对。她的纤腰和赫拉克勒斯的肱二头肌尺寸相当。希波吕忒替英雄扣上搭扣,说他现在看起来帅多了。
“那可怕的狮子头和毛皮,还有那根难看的棍子……它们当然可以吓跑蠢货和胆小鬼,可真男人还得敢于展现魅力。”
赫拉克勒斯看着手臂上这条珠光宝气的腰带。希波吕忒见状又笑了起来,她发现对方皱起了眉头,脸上阴云密布。
“你该不会是害怕戴着这么一只臂环有损你的男子气概吧?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种人呢。”
“不,不,”赫拉克勒斯说,“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你刚才说你听闻过我的表兄欧律斯透斯派给我的任务对吗?”
“全世界都知道‘赫拉克勒斯的苦差’。”
“这是他们给取的名字?”
“就算你的事迹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中会有一点夸大,仍然可以说你创造了奇迹呀。”
“大部分传闻肯定都是胡说八道。”
“好吧,那么,你把厄律曼托斯野猪扛进欧律斯透斯的宝座室时,他吓得头朝下跳进石头罐子里的事,是不是真的?”
“那倒是真的,没错,那是真的。”赫拉克勒斯承认。
“还有你拿狄俄墨得斯去喂他自己的马?”
赫拉克勒斯再次点了点头。
“那么请告诉我,伟大的英雄,眼下你在烦恼什么呢?”
“好吧,你瞧,我正在执行第九项任务,也就是你们所谓的‘苦差’。这是我来这儿的目的。”
希波吕忒僵住了。“不会是要把希波吕忒五花大绑送给那恶毒的暴君吧?”
“不,不……不是那样的。是这条腰带……”赫拉克勒斯低头看向圈在手臂上的腰带,“他女儿阿德墨忒派我来取这条腰带。可如今与你会面之后,我实在是不忍心……”
“就这?它是你的了,赫拉克勒斯。把它当成我送你的礼物愉快地收下吧。这是勇士之间的赠予。”
“可它是你父亲的礼物呀,他可是天神阿瑞斯。”
“现在它是你爱人的礼物,她是女人希波吕忒。”
“他们说佩戴这腰带者战无不胜。此事可是真的?”
“我从十四岁开始佩戴,从那以后就没有输过。”
“那我真是没有权利……”
“请一定要收下。现在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每个部位的尺寸都这么惊人……”
咱们姑且将赫拉克勒斯和希波吕忒搁在一旁,任他们在忒耳摩冬河畔的王宫帐篷内激情四射地抱成一团吧。
你也许会觉得这第九项任务对赫拉克勒斯来说太轻而易举了。显然,女神赫拉也这么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赫拉克勒斯的仇恨却丝毫未减。倒是每次赫拉克勒斯克服困难取得胜利之时,赫拉的仇恨便会更深一分。受人欢迎的赫拉克勒斯令女神怒不可遏。她的本意是要羞辱他、毁灭他,如今反倒有无数孩童甚至城池用他的名字命名,人们写歌唱颂他的力量、勇气和绝不自怜自艾的精神。赫拉要让世人明白他们选错了崇拜的对象。
于是赫拉变成一名亚马孙女战士,沿着河岸奔走,散布猜疑和不信任的种子。
“赫拉克勒斯绝不值得信赖……他来这儿是为了绑架女王……听说他的手下现在甚至都随时准备好要俘虏我们,强奸我们,把我们带到阿尔戈里斯的市场上当奴隶卖掉……在他得到机会摧毁我们之前,我们应该先杀了他……”
赫拉克勒斯在帐篷里突然警惕地坐了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
“是我的女人和你的手下在狂欢呢,没错的。”希波吕忒睡眼蒙眬。
“我听到了马的声音。”
赫拉克勒斯越过俯卧着的希波吕忒,掀起帐篷的一角查看。马背上的亚马孙女战士正射箭攻击自己的手下!还有一群女战士正朝着帐篷策马狂奔而来。瞬间赫拉克勒斯血冲脑门,脑子里的弦“啪”一下断了。原来甜蜜微笑和热情款待都只是陷阱。希波吕忒这是在把自己当猴耍。
“叛徒!”他大吼,“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巫婆!”
他捉住希波吕忒的头颅,随着咆哮出的最后一个字,他猛地扭动对方的脖颈。希波吕忒的脖子就像一根枯枝般被折断了。
赫拉克勒斯拎起大棒,冲出帐篷,只一挥,就把三个策马而来的亚马孙人掀倒地上。其他战士看到赫拉克勒斯胳膊上的腰带,那是希波吕忒权威和无敌的象征。她们失去了斗志。赫拉克勒斯的手下却被愤怒的领袖雄狮般咆哮的形象鼓舞,纷纷重整旗鼓。很快,河畔便躺满了亚马孙女战士的尸体。
在返回迈锡尼的漫长旅途中,赫拉克勒斯及他的手下在特洛伊稍做停留。当时的特洛伊国王是拉俄墨冬(Laomedon),他是特洛斯(Tros)的孙子,特洛伊国及特洛伊人(Trojans)的名字便是由他而来;他也是伊洛斯(Ilos)的儿子,伊洛斯是别名伊利昂(Ilium)的来源,荷马的伟大史诗《伊利亚特》便是以此为题。
特洛伊是一座繁华的城邦,天神阿波罗和波塞冬近来刚刚完成了城墙的建设。可贪婪愚蠢、说谎成性的拉俄墨冬却拒绝支付相应的报酬。为了复仇,阿波罗向城内射下瘟疫之箭,波塞冬则发起洪水淹没伊利昂平原,还派出海兽阻碍和吞吃试图逃离疾病肆虐的城市的特洛伊人。
特洛伊的祭司和神谕者告诉拉俄墨冬,从疾病、饥荒与灾害中拯救特洛伊城的唯一方法,便是将他女儿赫西俄涅(Hesione)脱光,在洪水肆虐的平原中找到一块岩石将她绑上去,喂给海兽吃。
这便是赫拉克勒斯抵达时的事态。他承诺解救赫西俄涅,条件是得到由宙斯赠予特洛斯的骏马所生的后代。拉俄墨冬同意了,赫拉克勒斯踊跃地将海兽扑杀,救回了赫西俄涅。结果,拉俄墨冬再次反悔了。他拒绝履行承诺,不肯交出马匹。
不过,现在不是摆平此事的时候。一年眼看就要过去,他必须赶回欧律斯透斯身边,开始执行第十项苦差。他发誓会回来向拉俄墨冬复仇,接着便返回了迈锡尼。
苦差10:革律翁牛群
“给你带来了!”赫拉克勒斯把腰带甩到阿德墨忒脚下,“希望能给你带来好运。好了,强大的国王,请说出第十项,也是最后一项任务吧。”
欧律斯透斯坐在宝座上不自在地扭了扭。当赫拉克勒斯称呼自己为“强大的国王”时,他敢肯定有好几位大臣发出了嗤笑声。
“很好,赫拉克勒斯,”国王说,“去厄律忒亚岛(Erytheia),把革律翁(Geryon)的牛群给我带回来。要全部牛群。”
诸位应该还记得,珀耳修斯砍下美杜莎的头颅后,从伤口飞出了两个迟迟未出生的波塞冬的孽种。一个是飞马珀伽索斯,另一个是克律萨俄耳,即那名佩有金剑的青年。克律萨俄耳生下了长有三只头的革律翁,它是世上最可怕的怪物之一。它住在西部的厄律忒亚岛上,丧心病狂地保护着一群数量庞大的红牛。为了更好地保护这罕见的珍贵牛群,革律翁还请来了阿瑞斯之子、巨人欧律提翁(Eurytion),以及刻耳柏洛斯(Cerberus)的兄弟,一只凶猛的名叫俄特洛斯(Orthrus)的双头犬作为帮手。
厄律忒亚岛位于未经开发的遥远西部,赫拉克勒斯此番出征走得异常遥远。在利比亚沙漠跋涉时,他变得又热又烦,于是对着灼灼燃烧的日头怒吼起来,威胁要用箭射下驾着太阳马车的赫里阿斯。赫里阿斯虽贵为提坦神,但仍然对赫拉克勒斯之箭可能造成的重创有所忌惮。
“别射,赫拉克勒斯,宙斯之子。”赫里阿斯有些慌乱。
“那就帮帮我呀!”赫拉克勒斯吼了回去。
赫里阿斯同意只要赫拉克勒斯不开弓射箭,他就会飞得离大地远一些。此外,为了让赫拉克勒斯的西行之旅更加顺利,太阳神还借出了巨杯。赫里阿斯每日驾着太阳马车从至东之地出发,穿过苍穹抵达遥远的俄刻阿诺斯之国。当夜,在“西宫”稍做休息之后,他将乘坐一个巨杯顺着俄刻阿诺斯迅疾的洋流一路东行。这条环绕着地球的“俄刻阿诺斯之河”会把赫里阿斯送回“东宫”,好让他整备马车,再次开启新一天的行程。
赫拉克勒斯感激地接受了太阳神借出的巨杯,这巨杯正适合用于航海。他抱起膝盖舒舒服服地坐在里头,向着厄律忒亚疾行。有一阵子海浪变得颠簸,赫拉克勒斯便威胁要拿箭射俄刻阿诺斯。我想,赫拉克勒斯试图与天神比肩并非出于傲慢,而是因为他将神明与凡人等一切生灵统统视为平等的。总之,赫拉克勒斯的威胁的确吓到了俄刻阿诺斯,他和侄子赫里阿斯同样害怕那恐怖的箭矢,遂将浪头平息。转眼间,赫拉克勒斯便安然无“湿”地抵达了厄律忒亚岛。
在海岸上迎接他的是双头犬俄特洛斯野蛮的咆哮。
“俄特洛斯!”赫拉克勒斯吼道,“你和世上其他丑陋的生物一样,也是提丰与厄客德娜的孩子。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种族气数已尽?我已经杀死了你的姐妹——勒拿湖畔的海卓拉;还有你的儿子——涅墨亚的食人狮。现在我也要将你从这世上除掉。”
只听得那怪物从两条喉咙里发出咆哮,并扑向赫拉克勒斯。赫拉克勒斯举起大棒,朝着其中一颗头猛砸。另一颗头惊叫着转去看被砸碎的伙伴,发现那颗头气息全无,正挂在共用的颈子上晃荡。第二颗头还没来得及为它哀悼,大棒再度呼啸而至,彻底结果了这只怪犬的性命。
听到喧哗声的牧者欧律提翁赶了过来,挥舞着自己的大棒。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他咆哮道,“我很爱那只狗。”
“那就去和它做伴吧!”赫拉克勒斯大喊着搭箭拉弓,射穿了欧律提翁的喉咙。海卓拉的毒液再次发挥了效用,欧律提翁还未倒地便已气绝身亡。
赫拉克勒斯开始试图带走牛群。很快,革律翁踩着沉重的步伐出现了。
见过革律翁的凡人很少能活着回去,因此关于他的模样可谓众说纷纭。大家一致认为革律翁长着三个脑袋。大部分说法是他长着三具独立的躯干,只有一份资料宣称是一具躯干上长着一根脖颈和三颗头。意见分歧最大的部分是关于其躯干之下的部分。有的说连着一个腰部,他只有一双腿;其他说法却坚持认为他有三双腿。我倾向于认为革律翁长着一双腿,三具躯干上各自长有脑袋。总之可以肯定的是,革律翁身形巨大,有三颗头,并且脾气火爆。
“谁敢偷我的牛?”左边的头大吼。
“赫拉克勒斯敢。”
“那赫拉克勒斯就死定了。”中间的头说。
“慢慢地死,痛苦地死。”右边的头接着说。
“可你死的时候,”赫拉克勒斯回答,“会比此前所有的死法都痛苦三倍。”
说着,赫拉克勒斯搭箭拉弓,正中革律翁的肚脐。海卓拉的毒液流进革律翁的每具躯干,通过三根脖颈进入三颗脑袋,所经之处无不遭到烧灼和腐蚀。
“好烫!”
“好烫!”
“好烫!”
尖叫声十分惨烈。
赫拉克勒斯赶着牛群渡海的方法没有记录在案。他应该是每次尽量把赫里阿斯的巨杯装满,然后横渡大洋,往返数次,直到整群牛全站上北非海岸为止吧。为了纪念这次伟大的旅程,赫拉克勒斯竖起了两根巨型石柱:一根位于伊比利亚半岛(Iberian),名为直布罗陀巨岩(Rock of Gibraltar),位于地中海通往大西洋的海峡北岸;另一根位于南岸的摩洛哥,名为休达(Ceuta)。这两根赫拉克勒斯之柱迄今仍在迎送穿越海峡的旅行者。
赫拉克勒斯耗时许久,终于将牛群运到了欧律斯透斯面前。他赶着牛穿过西班牙,经过巴斯克自治区(Basque County),走过法国南部和意大利北部,沿达尔马提亚海岸(Dalmatian Coast)一路向南,终于看到了亲切的希腊山脉与溪谷——家已近在咫尺。可怀恨在心的赫拉却派出了成群的牛虻。被刺痛的牛群受惊后四处逃窜,散落到希腊各地。赫拉克勒斯设法找回了大部分。当赶着牛群穿过梯林斯城门,走进欧律斯透斯国王的大殿时,赫拉克勒斯已是疲惫不堪。
“哦,天哪,”欧律斯透斯摸着胡子,“这就是全部吗?我记得革律翁的牛应该有一千多头吧,即使像我这样的外行人也看得出来,这群牛也就五六百头而已。”
“剩下总共就是这些了,”赫拉克勒斯说,“现在我服役已经结束了吧。我完成了您交代的全部任务,甚至是超额完成。是时候解除我奴隶的身份,放我自由归家了。我已赎清罪过。”
欧律斯透斯恶毒地扑哧一笑:“不是吧,我可不这么想,还没到时候呢。你还有两项任务没完成。”
“您说的是十项,十项我都完成了。”
“啊,可是第二项任务,”欧律斯透斯说,“你的侄子伊俄拉俄斯帮你打败了海卓拉。若没有他烙上每个被砍头颅的伤口,你绝不可能成功。我们的协议是你独自完成任务,不能接受他人帮助。所以海卓拉那次不算。”
“简直无耻至极!”
“啧啧,著名的暴脾气赫拉克勒斯别急着发火呀。还记得墨伽拉和孩子们的下场吧。”
欧律斯透斯很得意,他津津有味地看着赫拉克勒斯因愧疚而沉默的模样。
“还有就是厄利斯的牛圈。你从奥革阿斯国王那儿领赏了,对吗?”
“呃,是的,不过……”
“也就是说,你做那项任务不是为了赎罪,而是被雇用的。那次肯定也不能算数。”
“可他并没有付给我呀!”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索要了报酬,那是有违协议的。所以,你的十项任务现在变成了十二项。”
这当然都拜赫拉所赐,她通过某位女祭司将这些谈判细节悄悄送入了欧律斯透斯的耳朵。
赫拉克勒斯垂下了头。他知道如果现在失去理智冲出宫殿或负气出走,过去十年的艰辛努力就等于白费了。德尔斐神谕所承诺的永生只有在他洗清了罪孽之后才能实现,而只有欧律斯透斯,这卑劣的亲戚、狡猾的暴君、赫拉残忍的傀儡,才能为他赎罪。赫拉克勒斯对所谓的永生不感兴趣,但若是得到了不死之身,他肯定能到冥界带回墨伽拉和孩子们。
“今天你带回的牛实际上也不足数,我没增加三项任务就算你走运,”欧律斯透斯说,“真该给你加上,不过我有数字十三恐惧症。行了,抱怨完了就来听第十一项任务吧。把赫斯珀里德斯(Hesperides)的金苹果给我带回来。”
苦差11:赫斯珀里德斯的金苹果
黄昏宁芙赫斯珀里德斯是夜晚之神倪克斯(Nyx)与黑暗之神厄瑞玻斯(Erebus)诞下的三个美丽女儿。这两位神都是无形的卡俄斯(Chaos)生下的原始神。众所周知,赫斯珀里德斯的花园中长有一株能结出金苹果的苹果树,谁能幸运地吃上一个,谁就能获得永生。盖亚,大地女神与万物之母本尊,就曾为宙斯和赫拉的婚宴送上数枚金苹果。如今,赫拉派遣提丰和厄客德娜另一个可憎的孩子,即百头巨龙拉冬(Ladon)守护着苹果树。
赫拉克勒斯面前难以逾越的难关并非盘踞在苹果树上的巨龙——这类障碍物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捎带手的事儿,而是谁也不知道赫斯珀里德斯花园的方位。有人说它位于遥远的地中海以北,许珀耳玻瑞亚族(Hyperboreans)的冰雪王国里;也有人坚称它位于利比亚以西。
赫拉克勒斯在北欧遇到了厄里达诺斯河(Eridanus)的宁芙们。她们敦促英雄去询问涅柔斯(Nereus),他是海洋老人之一。
“只要能抓到他,他就会知无不言。”宁芙们齐声说道。
和众多海洋神一样,涅柔斯也拥有随意变形的能力。他知识渊博,且和天下拥有预言天赋的造物一样,只能说真话……但他从不会把话说全,更不曾把话说得清晰易懂,总是暧昧不明。
不知道赫拉克勒斯花费了多长时间才找到涅柔斯的下落,总之他最终在一方僻静的海岸发现了蜷成一团睡在沙滩上的海洋老人。赫拉克勒斯刚碰到他的肩膀,对方立即变成了一只肥胖的海象。赫拉克勒斯紧紧抱住海象。转眼间,涅柔斯又变成了水獭。赫拉克勒斯跌到沙滩上,但仍然没有松手。接着,涅柔斯的一连串变化令赫拉克勒斯目不暇接,手中抓着的东西又从鲎变成海牛、海参,又变成金枪鱼。可无论涅柔斯变成什么模样,赫拉克勒斯始终紧抓不放,绝不松手。涅柔斯终于败下阵来,变成了一个满脸胡须的老渔翁——应该最接近他的原形吧。
“你必须环游海洋,”涅柔斯说,“找到在高处呼唤你名字之人。你要帮助他们,他们会报答你。”
赫拉克勒斯再也没法让涅柔斯多说一个字。他松开手,看着涅柔斯像一只海鸥般展翅翱翔,飞上长空。
赫拉克勒斯从非洲沿岸启程,沿着已知世界的外缘游荡,寻找着线索。因为他是赫拉克勒斯,一路上自然也处理了不少麻烦事。在今天的摩洛哥和利比亚之间,赫拉克勒斯和混血巨人安泰俄斯(Antaeus)不期而遇。这个巨人是盖亚与波塞冬的儿子,他生活中主要的乐趣就是和过路者进行摔跤比赛,输掉的人必须去死。安泰俄斯用数不清的受害者的遗骨为他父亲建了一座海边神庙。赫拉克勒斯听说表弟忒修斯在前往雅典的路上打败刻耳库翁(Cercyon)国王,用的是一种名为潘克拉辛(Pankration)的新格斗技巧。他将传统的近身技,即抓、劈、踢、扔与佯攻、闪避相结合,还能利用对手的体重和力量反攻。赫拉克勒斯已经习惯在肉搏战中仅用一身蛮力作武器,但他还是学会了忒修斯的新技巧。他认为安泰俄斯那种傻大个根本构不成威胁,就算对方可能也是一名优秀的斗士也一样。赫拉克勒斯前往神庙,向巨人发起了挑战。
“哈!”安泰俄斯愉快地咆哮道,“这么说,我马上就要打死人民英雄赫拉克勒斯,成为千古留名的胜利者了?就这么办!”
他们遵照习俗脱得精光,相对而立,如蓄势待发的公牛般双足蹬向沙地。赫拉克勒斯先发制人,对安泰俄斯使出身体冲撞,接着一记裸绞,然后腰部发力猛地来个过肩摔,砸得地动山摇。那记猛摔本该让对手一命呜呼,至少能让赫拉克勒斯过去的大部分对手失去战斗能力。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安泰俄斯却一跃而起,若无其事地又朝自己冲了过来。这就怪了。
对希腊人来说,摔跤比赛的目标是将对手摔倒在地并死死按住,直到对方举手投降。赫拉克勒斯一次又一次将安泰俄斯轻松按倒,可对方既没变弱也不告饶,反倒像是越来越强壮了。赫拉克勒斯发现自己才是体力下降的那个。他无法理解。他已使出全力对战。他一次次蹲身将对手绊倒然后压倒在地,可安泰俄斯总是能若无其事地再次蹦起,再次变得精力充沛。这简直就像是——
原来如此!赫拉克勒斯恍然大悟。安泰俄斯是盖亚之子,碰触地面等于从大地母亲那里汲取能量。
赫拉克勒斯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用最后一股力气大喝一声,用双臂紧紧抱住安泰俄斯,半蹲下去以利用双腿作为最后的推力,接着将安泰俄斯抱离了地面。他将安泰俄斯高举过头,直到那巨人逐渐力竭为止。随着最后一声粗喘,赫拉克勒斯折断了安泰俄斯的脊梁,把尸体扔到了地上。这次,与盖亚接触也不能起死回生了。赫拉克勒斯发现,安泰俄斯宽阔的头骨很适合用来装饰波塞冬神庙的三角楣中央。
赫拉克勒斯继续东行,这回遇到的是布西里斯(Busiris),埃古普托斯的五十个儿子之一。希腊人认为欧西里斯(Osiris)祭司所行的活人祭令人反胃,布西里斯的名字正是由此而来。为了阻止这残忍的行为,赫拉克勒斯自愿被俘,成为下一个被献祭的受害者。就在尖刀戳向他的胸膛之际,赫拉克勒斯挣开镣铐,杀死了布西里斯和所有从命的祭司。为了纪念出生地,赫拉克勒斯将布西里斯的城池重新命名为底比斯——从这以后,地理学家和历史学家都得开始注意区分希腊的底比斯和埃及的底比斯。
尽管这类偶发的冒险多少会分散些精力,但赫拉克勒斯从未忘记寻找赫斯珀里德斯的花园。
他遵循涅柔斯的指示,一直在“环游海洋”(他准确地将其理解为环游地中海),最终抵达了黑海和里海间的岛屿。在这里,就在他靠近高加索山脉时,恰如涅柔斯所预言的,高山上传来了呼唤赫拉克勒斯的声音。
“欢迎你,赫拉克勒斯。我一直盼着你来呢。”
赫拉克勒斯抬起头,手搭凉棚挡住阳光:一个人被绑缚在岩石之上。
“普罗米修斯?”
还能是谁呢?宙斯把这位提坦神锁在高山一侧,每日派出老鹰撕裂他的身体、吞吃他的肝脏。不死的普罗米修斯每晚肝脏都会重生,第二天折磨卷土重来。自这位人类的创造者和斗士被迫忍受这种痛苦以来,人类社会风起云涌,无数世代已经过去。
赫拉克勒斯当然知道锁在岩壁上的是何方神圣。大家都知道。可只有赫拉克勒斯敢拉开弓,射下那只飞出太阳并直奔他们而来的宙斯的复仇神鹰。
“我实在装不出惋惜的样子,”普罗米修斯看着老鹰坠地身亡,“它只是在遵从天空之父的命令,不过我得承认自己已经开始恨这只鸟了。”
赫拉克勒斯举起大棒,不消一刻的工夫,普罗米修斯的镣铐就被砸得粉碎。
“谢谢你,赫拉克勒斯,”普罗米修斯揉着胫骨,“你简直想象不到我多么渴盼这个时刻。”
“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谢我。”
“宙斯吗?不一定。你是他放在人间的武器。我听说过你的战绩。鸟儿们会告诉我世间发生的事,梦里我也会看到一些画面。我知道你和你的表弟忒修斯一样,为人间除去了巨龙、巨蛇、多头怪物等毒物。天神正是借助你们这样的英雄来彻底清洗旧秩序的产物。”
“宙斯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和我们一样,也得屈从于阿南刻(Ananke)的法则。他知道必须保住世间和平,让人类蓬勃发展。总有一天,善良的神明也会从凡间消失,就像宁芙、农牧神,还有森林、水域、山脉与海洋的精灵。它们终将变成传说。我们提坦神亦然。就连奥林匹斯山的天神都会从人类的记忆中逝去。我看见了这一切,不过是在遥远的未来。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快你将受到召唤前去拯救宙斯及诸神,危机将轰然而至——来自巨人的危机,他们随时准备崛起,要踏平奥林匹斯山。这就是你出生的理由。”
赫拉克勒斯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我只是诸神随意驱使的工具?我难道没有自己的意愿吗?”
“命运、末日、定数、宿命,这些都是真的。可你的头脑、意愿和精神也是真的,赫拉克勒斯。你可以甩手不管,找一个美丽的伴侣平安地度过余生,照顾牲口,生儿育女,过上平静、满足、有爱的轻松日子。你可以把宙斯的计划抛在脑后,忘记赫拉和欧律斯透斯,忘记他们如何残酷地利用你的愧疚。你早已清偿一切。就这样做吧。你走吧。你是自由的。”
“我……我很想过那样的日子,真的很想……”赫拉克勒斯说,“可我知道那不是我来到这世上的目的。不是因为你或者神谕所说的话,而是出于我自己的感受。我知道自己拥有怎样的能力,否认就是对自己的背叛。这会让我在自我厌恶中度过余生。”
“所以你明白了吗?”普罗米修斯说,“成为英雄赫拉克勒斯、背负苦差,既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选择。你选择了向命运低头。这就是生活的悖论,我们自愿接受的是我们不曾期待的。”
这些话对赫拉克勒斯来说有点儿艰深。他能看,却看不明白。他和我们一样迷茫,大家都想不清楚自由意志和命运的关系。
“是的,好吧,这些就别管了,反正我有自己的任务要做。”
“啊,没错。你的表兄给你安排了第十一项考验:金苹果。你没办法从树上摘下金苹果,凡人都做不到。我的兄弟阿特拉斯(Atlas)在那边擎着天,为的是惩罚他曾代表提坦神对战奥林匹斯诸神。你得说服阿特拉斯助你一臂之力。赫斯珀里德斯的花园位于遥远的西方。你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充足的时间构想行动计划。好了……”普罗米修斯站起来伸伸腿脚,“我得去找宙斯了。我会向他低头认错,恳求宽恕。他的怒火应该早已平息。他也许甚至会发现自己需要我。”
“你不是能看到未来吗?应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啊。”
“我有先见之明。我会思考和构想,但和预见未来不完全是一回事。一路顺利,赫拉克勒斯,祝福你。”
赫拉克勒斯起身前往赫斯珀里德斯的花园,与此同时,普罗米修斯转身走向奥林匹斯山和宙斯的王位。
“让我想想,”宙斯说,“普罗修米斯?普罗米得斯?肯定是普罗什么的对吧。”
“你很好笑,”普罗米修斯说,“真的很好笑。”
“你的背叛每天都在撕扯我的心。肝脏的重生比心容易得多。我从未像爱你那样爱过一个朋友。”
“我知道,”普罗米修斯说,“我很抱歉。定数是很难逃开的……”
“行吧。你就拿定数当借口吧。”
“我不想用任何东西当借口,宙斯。我站在你的王位前是为了服侍你。”
“服侍我?我已经有持杯者了。”
一直躲在岩石后偷听的雅典娜忍不住走了出来。“行啦,父亲。这事就让它过去吧。快抱抱他。”
一阵沉默。宙斯叹口气站了起来。
他们徐徐走向彼此。普罗米修斯张开双臂。
“你瘦了。”宙斯说。
“你说我是怎么瘦的。那是一根白胡子吗?”
“工作的事太让人操心了。”
“唉,看在天庭的份儿上,”雅典娜说,“差不多得了。”
“雅典娜还是那么智慧。”普罗米修斯说这话时,他们刚从一个极其尴尬的男子汉拥抱中脱身出来,“现在说‘看在天庭的份儿上’再恰当不过了。巨人快来了。你知道他们要来吗?”
宙斯点点头。
有人说赫拉克勒斯横渡黑海和地中海时再次乘坐了赫里阿斯的巨杯,不过不管他用了什么法子,总之他终于抵达了赫斯珀里德斯的花园。
赫拉克勒斯从墙头窥见了那株苹果树,树上结着光芒四射的金果子。巨龙拉冬盘踞在树干上。一看到有凡人从墙头窥视,它立即抬头,“嘶嘶”地吐起信子。
赫拉克勒斯拉弓射箭。被射中的巨龙痛得大叫,卷曲的身体缓缓滑落。厄客德娜和提丰的孩子又死了一个。
赫拉克勒斯翻墙来到苹果树前。正如普罗米修斯所警告的一样,他发现肉体凡胎的自己摘不下金苹果。不是他力气不够,而是只要他伸手一碰,金苹果就会消失不见。
经过一小时失败的尝试,赫拉克勒斯离开了花园,去海边找阿特拉斯。
“本次尝试,”赫拉克勒斯少见地对自己讲了句俏皮话,“无果。”
找到阿特拉斯时,对方正在正午的骄阳下弯腰驼背,挥汗如雨。
“走开,先生。走开。我不喜欢被盯着看。”
然而,如此伟岸之人肩负着惊人重担的光景实在值得一看。你应该在老版本的世界地图上见过这一场景:atlas(地图)就源自阿特拉斯。同样,他西侧的大洋也被命名为Atlantic(大西洋),以资纪念。
“很抱歉,”赫拉克勒斯说,“你的兄弟普罗米修斯向你问好。”
“哈!”阿特拉斯“咕哝”着,“那个蠢货,现在吃到苦头了吧,做宙斯的朋友可比当他的敌人危险多了。”
“他说你能帮我摘到赫斯珀里德斯的花园里的金苹果。”
“你自己去摘吧,看看会有什么下场。”
“里面有条龙,我已经把它杀了。”
“嘿,还挺机灵嘛!那你怎么没摘苹果呢?”
“只要我一碰,它就会消失。”
“哈!那是赫斯珀里德斯搞的鬼。她们只有在黄昏时分才会现身,她们是我的朋友,会过来陪我聊天,下午太热时会给我头上浇水。我凭什么帮你偷她们的东西?你拿什么回报我?”
赫拉克勒斯将自己的任务内容解释了一番。“所以,要是我没法带着金苹果回到梯林斯,交给亲人欧律斯透斯,我就永远都无法洗清罪孽。你的帮助对我来说价值千金。不过,我也能为你尽一点儿绵薄之力。你已在苍穹的重压之下苦苦呻吟了那么久,我可以帮你从这重担中解脱出来。帮我去摘苹果,我能得偿所愿,你也可以暂时不被苍穹压着,享受一下难得的休息。”
“你?帮我扛苍穹?可你是个凡人哪。不过你肌肉倒是挺发达的。”阿特拉斯上上下下打量着赫拉克勒斯。
“嗯,我很强壮,肯定没问题。”
阿特拉斯思索着。“好吧。如果你认为自己可以扛住苍穹不被压扁,那就到我身边来试一试吧。”
赫拉克勒斯一生之中展现过多次超人的神力,可没有一次能与这回相提并论。阿特拉斯把苍穹移上他的肩膀时,赫拉克勒斯不由得踉跄了一下,拼尽了全力才保持住了平衡。
“看在天庭的份上,兄弟,你是想变成残废吗?要用腿力,不是背。你难道完全不懂举重吗?”
赫拉克勒斯依言而行,让大腿支撑住了这不可思议的重负。
“我做到了,”他喘息着,“我做到了!”
“还不错。”阿特拉斯说。他站直身子,扭了扭背。“真没想到我还能再次直起腰。所有苹果都要吗?”
“给我把……赫斯珀里德斯……的苹果……拿……来……他是……这么说……的……”赫拉克勒斯说,“所以说……对,应该是……全都要……”
“巨龙死了,对吧?”
“死得透透的。”
“行吧。我马上回来。”
阿特拉斯转身离开,赫拉克勒斯则专注地呼吸。不管怎样,他心想:至少我能告诉孩子们,他爸爸曾经扛过天空。一想到孩子,他脑海中浮现的并不是这些年他在世界各地生下的成群子女,而是那两个被自己杀死的孩子。他想,肩上所背负的苍穹的重量,和双手沾满亲生孩子鲜血的重量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阿特拉斯去得真久啊。
赫里阿斯低低地越过赫拉克勒斯的头顶,沉入红彤彤的“西宫”。
终于,阿特拉斯拎着满满一篮子金苹果回来了。
“谢谢你,阿特拉斯!谢谢你。你实在是行了善举。”
“别客气,”阿特拉斯眼中掠过一丝狡黠,“很高兴能帮得上忙。其实我可以帮忙帮到底,把苹果带到梯林斯,亲手交给你的亲人欧律斯透斯。完全不麻烦……”
赫拉克勒斯很清楚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我们已经知道,赫拉克勒斯虽然称不上聪明之人,但也绝非笨蛋。他喜欢用简单直接的方法解决问题,不过这些年来他也吃了不少苦头,明白伪装和欺骗可以成为比蛮力和勇猛更厉害的武器。
“真的吗?”赫拉克勒斯的语气充满感激,“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不过你肯定会回来的吧?”
“当然,当然,”阿特拉斯向赫拉克勒斯保证,“我把金苹果送给欧律斯透斯后马上回来,甚至不在他的王宫里过夜。怎么样?”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不过在你走之前,我真的必须在脖子后面垫点儿东西……能不能帮我撑上一小会儿,我要把斗篷叠起来垫在肩膀上。”
“没错,不然肩膀那块儿还真是蹭得挺疼的,是不是?”阿特拉斯边说边愉快地接过重担,“我肩膀那块儿是老茧上都长了老茧了……等等!你要去哪儿?回来!你这个叛徒!骗子!你撒谎!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撕成碎片!我要……我要……”
走了一天一夜,赫拉克勒斯终于听不到阿特拉斯的咆哮与诅咒了。许多年后,诸神的末日降临,宙斯悔改,他将阿特拉斯变成同名的山脉。这座山迄今仍矗立在摩洛哥。
欧律斯透斯知道自己不能留下金苹果。赫拉与雅典娜的女祭司都坚持要求物归原主。于是金苹果被留在雅典娜的神庙中,次日清晨全部消失无踪。雅典娜亲自把金苹果送回了赫斯珀里德斯的花园。
不过,这些诱人的金苹果还将与人类的历史纠缠。
如今,欧律斯透斯的嘴角正挑起一丝邪恶的微笑。他正考虑第十二项,也是最后一项任务。这第十二项任务必须是最后一个。
“把……嗯,让我想想……没错。把……”
欧律斯透斯戏剧性地拉长这个停顿,好尽情品味大殿之上肃然无声的紧张气氛。
“把……”他一面说一面翻看着指甲,“把刻耳柏洛斯给我带来。”
大臣们的惊呼满足了欧律斯透斯的期待。
赫拉克勒斯肯定是要败兴的。“哦,刻耳柏洛斯是吗?”他问道,如果还加上一句“就这?”,肯定能彻底破坏欧律斯透斯苦心营造的戏剧悬念。“好吧。直接带来还是拴上狗绳?”
“怎样都行!”欧律斯透斯气急败坏地喊道,接着他又唐突地打了一个响指,“行了,现在滚吧。”
苦差12:刻耳柏洛斯
事实上,赫拉克勒斯的满不在乎是在虚张声势。听清欧律斯透斯要求的那一刹那,他的心脏像困在笼中的鼬鼠般在肋间狂跳不止。地狱之犬刻耳柏洛斯是提丰和厄客德娜所生的另一个可憎的怪物后代。刻耳柏洛斯的姐妹海卓拉、兄弟俄特洛斯和拉冬都被赫拉克勒斯所杀。也许刻耳柏洛斯并不知道此事。也许怪物之间并不存在手足之情。赫拉克勒斯自信可以制服这只野蛮的三头犬,但将它从哈迪斯的领地带出来是道难题。冥王哈迪斯必将百般阻挠。
赫拉克勒斯步伐沉重地走出欧律斯透斯的王宫,计划隐约地在他的脑海中成形。要想带着刻耳柏洛斯平安离开冥界,必须先搞定哈迪斯。如果哈迪斯有所谓的心,那么通往这颗心的捷径便是从他的妻子珀耳塞福涅(Persephone)入手。珀耳塞福涅一年中有六个月作为冥后陪伴在哈迪斯左右,这时,她的母亲丰饶女神德墨忒尔(Demeter)则在地上为痛失爱女哀悼,德墨忒尔所掌管和赠予这世间的生灵万物慢慢枯萎衰亡,世界步入枯死的秋季和荒凉的冬季。六个月以后,珀耳塞福涅离开死亡国度,新的生命和春天的花蕾将再度绽放,丰盛、丰沃、丰美的夏季紧随其后,直到珀耳塞福涅再度返回冥界,整个循环将再次开启。
这些年来,希腊人已学会了庆祝这一生死往复的年度节律,并将该仪式名为“厄琉息斯秘仪”(Eleusinian Mysteries),用戏剧和庆典的方式演出哈迪斯将珀耳塞福涅劫入冥界、德墨忒尔对女儿的搜寻及最终女儿重返人间的故事。赫拉克勒斯认为自己亲身参与这一秘仪定能博得冥后的欢心,她也许能让哈迪斯同意把心爱的宠物送上阳间。
以秘仪创始人欧摩尔波斯(Eumolpus)为首的厄琉息斯祭司、女祭司等神职人员同意了赫拉克勒斯的请求。赫拉克勒斯正式加入这场膜拜生长、死亡与再生的神秘仪式。
赫拉克勒斯来到了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泰那戎海角(Tainaron),它位于希腊的最南端。那里有一个洞穴,是冥界的入口之一。与赫拉克勒斯会面的是阿克·普绪科蓬(Arch Psychopomp),主要的亡魂引导者,即赫耳墨斯本尊,他愿与之做伴。他最熟悉冥界的洞窟通道和厅堂回廊。
在前往哈迪斯和珀耳塞福涅的宝座室的路上,赫拉克勒斯巧遇了表弟忒修斯,他和好友皮瑞苏斯(Pirithous)一起被锁在遗忘之椅上。和周围飘荡的幽灵有所不同,他们既不是灵魂,也不是无形的野鬼,而是两个大活人。他们中了珀耳塞福涅的禁言咒,身上缠着两条巨蛇,只能伸出双手发出无声的乞求。赫拉克勒斯解救了忒修斯,对方感激涕零,随后连滚带爬地返回到了阳间。赫拉克勒斯正要释放皮瑞苏斯,脚下的大地却突然摇撼起来。妄想诱拐珀耳塞福涅的皮瑞苏斯实在是罪大恶极,不容宽恕。
赫拉克勒斯继续向冥界深处走去,这时他看见了美杜莎的幽灵。那可怖的模样和蠕动的蛇发令赫拉克勒斯毛骨悚然。赫拉克勒斯拔出宝剑,却被赫耳墨斯按住了:“她现在只是幽魂鬼影,已经无法加害任何人了。”
再往前走,赫拉克勒斯看见了老友墨勒阿革耳(Meleager)的幽灵,这位王子曾领导了卡吕冬狩猎(Calydonian Hunt)。赫拉克勒斯是少数几个没有参与这场史诗级冒险的英雄之一,于是墨勒阿革耳为他娓娓道来,一直讲到他是怎样悲伤痛苦地死亡的。他的母亲被他的行为激怒,将一根木头扔进火里,而木头的烧毁便意味着墨勒阿革耳生命的消亡。
“不过你的丰功伟绩甚至传到了这悲伤的地狱里,”墨勒阿革耳说,“让我们知道人间还有你这样的人,我心里舒服多了。要是我还活着,一定会向你发出联姻的邀请。”
“为什么不呢?”赫拉克勒斯被墨勒阿革耳感动了,“你有可以嫁给我的姐妹或女儿吗?”
“我的姐妹德伊阿妮拉(Deianira)是个大美人。”
“那好,等我从苦差中脱身,就去娶她做新娘。”赫拉克勒斯许下承诺。墨勒阿革耳感激地幽幽一笑,飘然而去。
终于,赫耳墨斯打开了通往宝座室的大门,向冥王和冥后报告有客来访。
珀耳塞福涅对赫拉克勒斯虔诚行使厄琉息斯秘仪的行为感到十分满意,遂衷心欢迎这位与自己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兄弟。她的丈夫哈迪斯却不大情愿。
“凭什么把狗给你?”
赫拉克勒斯摊开双手说:“是欧律斯透斯派我来取的,伟大的普鲁顿(Plouton)。”
“你会还回来吗?”
“一旦从服役中脱身,我就立刻带它回来。我向您郑重宣誓。”
“我不喜欢这事,一点儿也不喜欢。”
“我能理解,”赫拉克勒斯说,“赫拉正是这样想的。”
“为什么这么说?”哈迪斯厉声问道。
“派我执行这些任务的正是赫拉。她想要我失败。”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把狗借给你,赫拉会很不高兴?”
“不高兴?她会气死的!”赫拉克勒斯说。
“带走吧。它是你的了。”
“您是认真的?”
“只要你保证把它还回来。当然了,你得先制服它。你不能使用任何武器。在我这里不行。不能用剑,也不能用棒,更不能用你的毒箭。听明白了吗?”
赫拉克勒斯深鞠一躬表示同意。
“赫耳墨斯会拿走你的武器,陪着你,保证你不耍阴招。你可以走了。”
出去后,赫耳墨斯捅了捅赫拉克勒斯:“他们还说你是个傻子呢。你怎么知道要想说服哈迪斯,就得告诉他赫拉讨厌这么干?”
“谁说我是个傻子?”
“算了,当我没说,把你的武器给我,跟我来。‘赫拉会气死的!’——我一定要讲给宙斯听。他会喜欢这个故事的。”
赫拉克勒斯与刻耳柏洛斯的对战真是精彩绝伦。赫耳墨斯像个入了迷的小孩,拼命拍着手,脚上扑腾的凉鞋将他带到半空,他完全被赫拉克勒斯迷住了。只见赫拉克勒斯全身紧裹涅墨亚食人狮的毛皮,拼命摸索着狂怒的刻耳柏洛斯的三根脖颈,试图找到可以掐住的地方;与此同时,刻耳柏洛斯竖起尾巴不断出击,并试图从赫拉克勒斯身上找出可以刺入锋利毒牙的裸露肌肤。
赫拉克勒斯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只见刻耳柏洛斯往后一倒,精疲力竭。与许多希腊英雄一样,赫拉克勒斯也是懂狗爱狗之人。他跪在刻耳柏洛斯身旁,对着它的耳朵轻言细语:“你得随我来,刻耳柏洛斯。现在除了你,厄客德娜和提丰的孩子全死了,因为你在死亡这一伟大的奥秘中肩负着重任。不过现在,阳间需要你的帮助。”
刻耳柏洛斯吐出舌头,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赫拉克勒斯的胳膊。
“那么说,你已经准备好和我走了?好,不过你累了,我扛着你吧。”
看得津津有味的赫耳墨斯吃了一惊,心中一股敬意油然而生,只见赫拉克勒斯举起刻耳柏洛斯,将其扛上了肩膀。
“比一条羊毛围巾重不了多少。”赫耳墨斯也不知在对谁说话。
当赫拉克勒斯闯进宝座室,身旁跟着一路小跑的刻耳柏洛斯时,欧律斯透斯很有必要地再次跳进了石头罐子。
“把它带走,把它带走!”欧律斯透斯恐惧的声音在罐子里回荡。
“真的吗?您不想跟它打个招呼吗?想不想看它耍几个把戏?”
“走开!”
“我自由了吗?我所做的已经足够了吗?”
“够了。”
“大声点,让整个大殿的人都能听到。”
“够了!可恶。你自由了。你完成了全部任务,你被释放了。”
赫拉克勒斯冲着罐子踢了一脚,绝对能让欧律斯透斯的耳朵嗡嗡作响一个星期,接着他便带上刻耳柏洛斯扬长而去。他们在地狱门口作别。
“再见了,你这个可怕的小畜生,”赫拉克勒斯动情地说,“如今只有天神知道我该何去何从。”
“不,天神并不知道,”赫耳墨斯带着赫拉克勒斯的武器从阴暗中走了出来,“这由你自己决定。我们的父亲宙斯只知道你将成就伟业,甚至也许能拯救奥林匹斯诸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