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效决策的有力工具
个体如何在困难条件下作出优质决策
过去二十五年间，决策领域的关注点一直都是“决策者的局限性”，即决策者无法完全保持理性并且成功地进行决策。众多的书籍指出了人类思维所固有的局限之处，并列举出了应对策略，包括：利用培训使个体的思维更加清晰；通过决策支持系统来监控并指导心理过程；此外，还有一些专业系统致力于加强计算机的决策能力，避免人类所犯下的种种失误。
本书的视角与上述书籍截然不同，力求实现一种观点层面上的平衡状态。笔者致力于将人类在解决问题方面所具有的优势和能力记录下来，原因在于，它们经常被以往书籍轻描淡写，甚至完全忽视。
1985年，我开展了自己的第一项研究，探讨消防人员在时间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如何作出“生命和死亡”之间的决策。该项目之后又扩宽了对象范围，延伸到飞行员、护士、军事领导者、核电厂操作员、国际象棋大师等诸多专业领域的执业人员。如今，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已经走出实验室，将目光集中到自然主义决策视角上来，去探讨人类如何在现实情境下，依据自身经验作出决策。我们努力去理解人类如何应对周边环境中的典型困难和压力，包括：信息缺失、时间有限、目标模糊以及情况多变等。为了开展这些研究，我和我的研究团队曾经长住消防站，近距离观察过重症监护室，还曾乘坐M-1坦克、美国海军“宙斯盾”巡航舰、黑鹰直升机以及空中预警机等。我们在实地研究领域收获颇多。
我们的关注点并不是“人类为何无法在执行任务中使用理想策略”，而是“个体如何在困难条件下仍可作出正确决策”。每个人在特定领域都能够依据自身经验，快速作出高效决策，包括日常生活中的购物以及高风险的救火等。去超市购物乍看起来并非是令人惊叹的技能，但是，如果将经验丰富的美国购物者和刚刚赴美的俄罗斯移民进行对比，则可清晰地看出两者之间的差异所在。再将目光转向高风险的决策情境，譬如，一位消防指挥官在时间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如何指挥自己的多名队员在四层楼的公寓中执行任务呢？我们的研究着眼点恰恰是这个高风险的世界。从现实来看，消防指挥官的决策质量均令人满意。
示例一 撕裂的动脉
1985年夏天的一个星期六下午，我的研究助理克里斯·布莱泽维克，正陪同我坐在克里弗兰德的一座消防站中。之前一天，因为要趁着换班时间采访某位消防指挥官，我们起床很早，导致睡眠时间只有几个小时。克里斯当晚为了赶上工作进度还要通宵熬夜。我们的床铺设在二楼。一旦警报响起，我们必须在二十五秒之内下楼上车（不，我们不会顺着杆子滑下来。当然，该消防站设有竖杆。但是，很多消防队员在滑杆下楼时摔坏了脚踝，于是这些竖杆也就弃之不用了）。为了节省时间，笔者睡觉的时候甚至都戴着眼镜。当天，报警电话只响了一次，在凌晨三点钟左右。接着，警报突然响声大作，我们全都从床上跳起来，飞速下楼，穿上消防服和消防靴，在时间限制之内登上了消防车。赶到现场，发现火势不旺──是一间小车库着火了。
第二天下午3∶21，急救队的警报再次响起，克里斯和我都感觉有些许倦意。三分钟之后，消防车开到某住宅区的一间普通房屋前。当时是夏天，不少年轻的女士都穿着比基尼在自己家的草坪上晒太阳，火势一起，众人纷纷跑到邻居的院子当中。
停车之后，我们看到一名男子面孔朝下趴在地上，身下满是鲜血，他的妻子则伏在他的身上。急救队随即展开救援，妻子简要介绍了一下情况，原来当时她和丈夫正在梯子上修葺房屋。丈夫失足滑下，手臂卡在一块玻璃板上。他愚蠢地拔出了自己的胳膊，结果，割破了一条动脉。救援队的领导， M中尉之后告诉我们说，该男子已经失去了两个单位的血液。如果失血达到四个单位，他将必死无疑。看着自己的生命从手臂中渐渐流失，该男子休克过去。
M中尉需要做的第一个决策，就是评估问题之所在。不需要妻子介绍情况，当他跑向受伤男子的时候，他就已经作出了自己的判断。从出血量来看，该男子显然已经有动脉被撕裂；而根据包扎该男子患处的毛巾位置，他已经知道具体是哪条动脉受到损伤。接下来的决策就是如何处理患处。实际上，此时已经不需要深思熟虑了。 M中尉迅速地开展了按压疗法。然后，他应该检查是否有其他身体部位受伤，譬如，如果脖子受伤，救援人员就不应该再移动该男子。不过， M中尉并没有做任何额外检查，因为，他可以看出该男子已经危在旦夕，所以没有时间去考虑其他受伤部位了。
M中尉成功止血，接着，他指挥部下将该男子抬上担架，送入救护车中。他指派最强壮的部下去承担最繁重的担架工作，即使这名成员相对而言经验最为浅薄。 M中尉认定，该男子的强壮对于迅速移动伤患而言必不可少，而该成员所接受的培训，已经足以令他可以将担架抬到救护车中而不致失手了。
去医院的路上，医护人员给受伤男子穿上了可充气的裤子。该裤子可以降低该男子双腿的压力，稳定其血压。到达医院时，我低头看了一下手表，下午3∶31。从警报响起，至此只过了十分钟而已。
此示例充分展示了决策的过程。 M中尉成功处理了诸多决策点 （decision points），而且在每个点上花费的时间都极少。他根据自身的经验，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当然，仅仅说他运用了自身的经验并不是问题的全部答案。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在诸多经验当中进行抉择。
我们发现，人类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会使用多种多样的能力，并将其作为“力量之源”。传统的力量之源包括：演绎逻辑思维、概率分析以及数据方法。与之相比，自然情境下的力量之源，通常并非分析性质的，它们包括“直觉”、“心理模拟”、“比喻”以及“讲故事”所具有的力量。直觉的力量，使得我们可以迅速理清情境状况。心理模拟的力量，使得我们可以想象行动步骤如何展开。比喻的力量，使得我们能够将当前情境与过往类似情境进行对比，借此充分利用自身经验。讲故事的力量，可以帮助我们巩固自身经验，以便于我们自身或者其他人在未来再次利用该经验。这些领域在先前的决策领域研究中，并没有得到充分的探讨。
在自然情境下，如何更高效地思考与决策
本书会介绍自然主义决策研究领域新近取得的诸多成果。同时，书中亦将描述如何令科学研究走出实验室情境，去研讨现实情境下的任务，以及经验丰富的个体如何在典型情境下作出决策。自然主义决策情境的特征包括：时间有限、风险较高、决策者经验丰富、信息不足（信息缺失、模糊或者有误）、目标不清、程序不明、线索学习、特定背景（如高目标、高压力）、动态情境以及团队协调。
我们希望研究时间有限条件下的决策者。据我们推测，消防指挥官百分之八十的决策，是在一分钟之内完成的。恰如我们在“撕裂的动脉”示例中所述，绝大多数决策甚至在几秒钟内即已完成。我们也研究过下快棋的国际象棋手，他们走每步棋的时间仅仅约为六秒。
在没有时间限制的情况下，我们的研究成果同样成立。譬如，设计工程师完成任务的时限是数周或者数月，在他们身上，我们的研究成果仍然可行。他们坚持认为，鉴于其任务特性，他们的时间也是非常有限的，不过，与消防队员和国际象棋手对比来看，设计工程师的任务简直如同度假般放松。
自然主义决策的对象往往具有高风险。如果消防队员决策失误，那么其后果可能是人员死亡。如果一名设计工程师决策失误，则成千上万的美元或许就会被浪费殆尽。
我们的研究兴趣点是那些经验丰富的决策者，因为只有对某领域熟稔的个体，方才有资格作出高风险的决策。此外，经验本身就是力量之源，也是我们的研究兴趣点所在。我们所研究的消防指挥官，平均拥有二十三年从事消防工作的经验，国际象棋手则普遍下过几千盘棋。与之相比，在绝大多数实验室情境下的研究中，经验都被视为混淆因素加以排除。因为拥有经验的实验参与者可能对实验任务怀有成见，影响实验结果；又或者他们将使用多种策略，扰乱研究结果。为避免这些情况，研究者只好设置一些新奇的决策任务，确保所有研究者的起始经验完全相同：全部为零。
我们还希望了解人类在面对不确定性时如何作出决策。不确定性多是由于信息不足而造成的。所谓信息不足，包括信息缺失、模糊或者不可靠──其产生原因包括信息传递出现失误、对手故意欺骗等。
我们还对目标不清的任务深感兴趣。绝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所作出的决策都是十分艰难的，人们无法完全理解自己究竟想达成什么目标。举个例子，当消防指挥官赶赴火场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将达成哪些目标：是需要灭火；抑或火势过猛，只能防止火势蔓延；也许，他们不需要灭火，而是应该尽快开展搜救；或者，他们必须再多打几次电话，争取更多资源；还是说，该火场并不值得费力营救，放任烈火燃烧即可。与之相比，实验室情境下的研究则会设定明确的目标，因为只有清晰的目标才方便加以测量。如果目标并不明了，则很难判断哪些决策是正确无误的。
自然主义决策通常还是程序不明的。与之相比，传统的实验室研究，则力求将“决策”与“问题解决”区分开来，不要求实验参与者自创或者修正固定流程。
所谓线索学习，指的是个体需要去感知事物模式，然后作出决策。在实验室研究中，所呈现的刺激都是毫不模糊的：“如果你选择甲选项，你将有百分之二十的机会赢得十万美元；如果选择乙选项，则有百分之百的机会赢得一万五千美元。你会选择哪个？”至于模糊刺激的任务，读者可试想，一名才能出众的赛马场裁判，他发现某场比赛中的某匹马在泥地中表现更佳。在检查过赛道之后，他认为，由于当天清晨曾经下雨，赛道与平常相比稍显湿润。此时，他必须确定，是不是因为赛道过湿，才导致马匹表现超常。
绝大多数任务都有其特定的背景，包括：较高层次的目标、要求各异的任务类型等。对于这些情况必须加以考虑。背景还包括一些情境因素，譬如噪声、光照不足、干扰较多以及其他压力源等。
动态情境（即不断改变的情况）也是自然主义决策过程中极其重要的一个因素。情境之所以瞬息万变，或许是因为接收到了新信息，或许是因为旧有信息被证伪，又或者是因为目标大幅度改变等。在我们对消防队员的研究中，发现每次执行任务中的情境平均要发生五次变化。我们对美国海军指挥官的调研也发现了类似的结果。某些变化较为细微，譬如，指挥官了解到的某些情况发生了微调；某些变化则比较显著，使得指挥官必须改变自己认识当前情境的方式。
最后，我们希望探讨人们如何以团队形式作出决策。对于我们所研究过的绝大多数领域而言，团队在其中都扮演着或多或少的角色：消防指挥官需要负责一个消防连队；直升机飞行员需要与导航人员或其他直升机合作，又或者需要率领三人组成的驾驶舱舱员。单独决策者的情况极少出现，国际象棋手或许是特例之一，他们基本不需要与他人相互协调沟通。
自然主义决策领域试图理解上述特征如何发挥作用。本书的侧重点——我们所取得的科研成果将告诉读者，人类如何在自然情境下，使用多种力量之源，进行思考和决策。笔者试图探讨力量之源的本质，它们能带给我们什么，它们何时又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等。同时，本书还描述了我们应用力量之源的部分方法，可以用于培训或者设计决策系统当中。绝大多数章末尾都会有一节专门讲述“实际应用”。之所以要探讨“实际应用”，其中的一个原因就在于，很多应用研究者都指出，好理论的实际应用价值是最强的。如果我们所研究的对象并无过多实用价值，那么这个研究对象也许本身就无关紧要。
本书有些章节会列出一系列“关键要点”，有些章节不会列出“关键要点”。因为有些章节文笔直白、简明扼要，完全不需要罗列出“关键要点”。而有些章节则涵盖了诸多内容，需要适当加以总结。因此，笔者会列举出“关键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