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洪霞有三个爱好。头一个爱好是买彩票，每回买的不多，也没中过什么大奖，却乐此不疲。
有一回她从外边回来，说自己忘买彩票了，让林春祥跑腿儿。林春祥看她刚进屋衣服没换，就说：“你去吧，我还得换衣服。”
洪霞不乐意了：“我走这么远的道儿，累够呛，寻思进屋歇一会儿。求你点什么事儿都不行，人家我姐夫让干啥干啥，从来不讲价钱，跑腿的事儿全包下了，只要我姐一张嘴，二话不说立马照办，哪有你这么多说道儿。”
知道她话匣子一打开很难停下来，林春祥赶紧换衣服，说我去我去，可是显然答应晚了。
洪霞继续道：“我买彩票不是给我自己买的，我是挂着中奖了给大伙分的。我答应过，中大奖了两边每家一人分十万。
“你家那几个人咋样儿？你大姐还行，答应中大奖领大家出去旅游，吃住行都包下来。你二姐说能给我买件衣服，我说那才几个钱，她使个大劲儿才说那就买个貂吧。最可怜的是小四，就答应给你点打麻将钱，心里根本没有我！
“我和他们几个，换不出一般大的来呀。现在我算明白了，做人不能太老实，不能跟谁都实心眼儿。”她说的跟真的中了大奖一样。
林春祥讥笑说：“有个说法你听过没，得大奖的概率相当于一个人挨雷劈两次。买彩票的人都是买着玩儿，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当真。人家王繁星就从来不买彩票，他说自己这辈子用不着中大奖，不倒大霉就行，你看人家多务实。”
“他是他我是我。我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不跳舞，就这点爱好又不花大钱，现在像我这样实诚的人不多啊！”
洪霞的另一个爱好是上网。她上网从不看新闻，也很少聊天，只做两件事。第一件是玩农牧场，有时候半夜起来上厕所，也要玩一会儿，又是偷菜又是种菜，津津有味儿。
赶上农牧场收获的时候，林春祥要是正在上网，她就急三火四地把他撵下来：“快点给我，人家那个到点了，赶快赶快。”十万火急的架势。
为了晋级快，她一人注册了好几个账号，起了好几个好听的名字，什么栀子啊、百合啊、郁金香啊，还给林春祥注册了一个号，让这些人你偷我的，我偷你的，实际上是自己偷自己。
二年下来，别人大都过了兴头，不怎么玩了，洪霞还经常玩剩下的三个号，无论农场还是牧场排名都靠前，两个第一名都被她牢牢地把持着。
林春祥问她：“你那些好友都是哪里人？”
“好像全国各地都有，我看上边有宁夏的，还有XJ的么。”
“嚯，那你够厉害，全国第一呀！咱们家出来个全国冠军，了不起！”
“第一有啥用，也不给钱。”嘴上这么说，脸上还是难掩一丝得意的神情。
这种得意并没有保持多一会儿，她开始跟林春祥扒小肠儿：“什么事情我都挂着你！你那个号我一直替你玩着，我要是不管，你早就掉到最后面去了，反过来你对我咋样儿？”
“我不关注农场还是牧场，也没看谁像你那么当回事儿。”
“真有比我还当回事的呢！我早晨三四点钟起来，看见他们一两点钟就起来了。我种的那些无花果都被他们偷去，明天晚上我半夜十二点起来，看他们还能偷着我的不？”
洪霞上网做的第二件事儿是下跳棋，一边玩嘴里一边嘟嘟囔囔，抱怨人家挡了她的道儿，一输了就不高兴。有一回一个棋子被人家堵在窝里出不去，她打字骂人家：“你故意堵我干什么？你赢了，赢个棺材板儿抬回家去。”
一个爱较真的人，干什么都是认真的，玩耍与游戏，她也要当做一个事业来做。
洪霞的第三个爱好也可以叫信仰，她信奉佛教。请了如来和观世音菩萨来家里，开了光。开始初一十五每月拜两次，后来干脆一天拜一次。
她拜佛之前要净手，拜时三叩头，许下自己的心愿，林春祥听不清她说什么，却知道都是关于保佑家庭、儿子平安无事一帆风顺之类的话。
洪霞信佛以后，有一天突然声明从此以后再不吃兔肉。林春祥以为那是佛教的教规，问她时，她讲出的缘由有点儿怪异。
有一个一起信佛的女信徒，因为姓于，皈依以后不吃鱼肉。洪霞属兔，受她的影响，宣布不再吃兔肉。慢慢地猪肉牛肉羊肉也很少吃，时间一长干脆一口都不碰了。现在好多佛教徒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像洪霞这种清教徒少之又少。
信佛以后她又多了一个习惯，吃东西掉饭桌上了，绝不再捡起来。不是嫌脏，她认为那是佛的旨意，是留给地下的饿鬼吃的。
在吃的方面，洪霞说道多多。她说，姜要早上吃，不能晚上吃，晚上吃姜，赛过砒霜；吃大蒜最好是切开放十五分钟，才能产生大蒜素，剥开就吃啥用没有；吃水果至少要饭后一小时，不然容易得糖尿病；中午饭很重要，有年龄大的人中午不吃饭，那不行，因为一点钟的时候小肠需要营养。
洪霞把这些说法当成金科玉律，不但自己严格执行，还动不动把这些学问传授给别人。林春祥曾取笑她说：“一点钟小肠需要营养，那十二点五十需要不需要？一点十分呢，需要不需要？”
“这不是我说的，是人家专家教授说的。我说的你不相信，人家说的你还不信，你还能强过人家去？”
“你是个书呆子，就像古书里讲的那个秀才，过一个小河沟也要翻书。书上讲双脚为跳单脚为跨，是跳过去还是跨过去得按书本来，不就是过一个小河沟，有那么复杂吗？”
“你行，天底下就你行！混这么多年，混上个小经理，前边还带一个副字，挖空心思想去掉，到现在也没变正的。”
洪霞对林春祥的话经常不加思考天然性地反驳，对外边人的说辞却很容易轻信。近年街头时常有人出售健身器械，洪霞遇上了，听人家讲一会儿便会动心，动不动捧回来一件。
头一次，她买回一个场效应治疗仪。缠了电阻丝的布带子绕在手腕上或是脚脖子上，通了电热乎乎的。卖家吹呼说，别看这个小东西不起眼，可是治关节炎类风湿有特效。用过后没见有什么效果，不长时间扔一边了。
第二回，她买回来一台激光针灸仪。在公园里遇见的，卖货的人说的嘴冒沫儿，说能治十几种病。人家一忽悠，她这边赶紧淘钱包点钱，花了一千多块。
后来中央电视台有权威人士辟谣，说凡是宣传什么仪器能治多种疾病的都是造谣，千万不要上当受骗。林春祥说：“怎么样，上当了吧？”
洪霞辩解说：“我是为了你，为了治你身上的病，要不我不能买。”
这么多次上当受骗，洪霞吸取教训，不再轻易买东西。没过多久她参加一个叫康美的体验班，去的时候说好不收费，免费体验。
过了几个月，所有参加做疗的老太太都买了他们的产品，有的买大垫子，有的买小垫子，有的买“皇帝床。”洪霞抗不过人家劝说，先买一个大垫子回来，三千块钱。
过了几个月，又买一个“皇帝床”回来，花三万块钱。
生活像一潭死水，没有一丝波澜，婚姻在继续，爱情却已经死亡。林春祥盼望发生变化，哪怕是遇上点儿波折或是磨难，也比这种半死不活的日子强。
这天，林春祥在公司起草一份文件，马芳杰给他打来一个电话。看见是马芳杰的电话号码，他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心底有一股莫名的兴奋涌上来。
马芳杰一上来就说：“我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这几天，弄得我简直要崩溃。这个事儿要是办不成，我活着的心都没有啦！”
林春祥摸不着头脑，问：“倒是怎么啦，你慢慢说。”
那边一副哭腔：“我这几十年白干，档案没有了，退休退不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帮我一把。”
林春祥再问，马芳杰从根到梢，跟他说了事情的过程，讲了足有半个钟头：
上边对职工退休推出了新的特殊政策，凡破产企业，女的满四十周岁，男的满五十周岁，简称“四零五零”，都可以提前办理退休。马芳杰年龄已过线，可以办退休。
听到消息后，马芳杰只高兴了一天。第二天厂人事科给她打电话，告诉她的办不了，没有档案材料。
马芳杰问他们，缺一部分还是都缺？回说全缺，一点都没有。马芳杰说档案也不是我个人管的玩意儿，丢也是你们组织上弄丢的，你们给我想办法吧。
人事科的人说，咱们厂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改革开放以后，今天承包明天股份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换厂长就换人，换人换的跟走马灯似的。就说人事科吧，都换好几茬了，不是你个人的责任，也不是现在人事科几个人的责任。
马芳杰说咱们不追究谁的责任，你们是干这个的，帮我找一找行不？算我个人求你们行不？
人事科的人说那没问题，虽说不是我们的责任，却是我们的职责。但是话说回来，这个东西不好找，我们该找的地方都找了，里里外外翻个底朝上也没找到。
人事科的人还说，有一个替代的办法，就是去市档案馆查原始凭证，说白了就是查劳动部门那张招工表，如能查到就可以办退休，但是因为那里边没有历年工资晋级表，只能按最低工资标准退。
马芳杰说那怎么行，一块入厂一个车间干一样活的人那么多，他们退休金高我退休金低，凭什么呀？
人事科的人说，这还是最好的结果呢，如果查不到，想办退休都难啊！
马芳杰说这还叫最好的结果？见鬼去吧，我一万个不同意！
晚上睡不着觉，马芳杰回忆问题出在哪里。人家档案都在，怎么就自己一个人的丢了，是不是有人坑她害她。
她头一个怀疑的是原人事科科长。他在马芳杰那个车间当过主任，有一次在办公室，趁着没人跟马芳杰动手动脚，被她骂过。他能不能使坏，销毁了自己的档案？
她第二个怀疑的是原来的厂人事员，她们俩在一个车间时，因工作中的琐事儿发生过口角，她能不能借工作之便报复她呢？
这两个人究竟是哪一个，马芳杰叫不准，但她确信，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干的。
有一天马芳杰走在大街上，看见一个原单位的同志，打招呼的时候，马芳杰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姓什么叫什么。明明想不起来却不好意思问，还要装作很熟的样子，这种事儿很滑稽。
马芳杰有一个习惯，什么事情想不起来好折磨自己，一定要想起来。这回同往常一样，白天没想起来，晚上回家没事了接着想，脑瓜子想得生疼！
她一点一点儿地捋着那团乱麻。记得那个人后进的车间，和自己一起干挡车，后来她们成建制一起去开发区新建的纺织厂，又因为通勤不便，马芳杰没有去。这时候她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一个想法冒出来，自己的档案能不能转到那个新厂去啦？
她操起手机给人事科长打电话，那边接了冲了她一句，现在几点了，你还给我打电话？她看一眼时钟，笑了说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然后说了自己的猜测。
人事科长说，我想起来有这回事儿，当时档案一块拿过去不少，可是有没有你的，我就不知道了。那么的吧，你明天自己去一趟，看有没有。
马芳杰第二天去了新厂，人家带答不理，马马虎虎地翻看一遍档案目录，说姓马的一共有十几个人，从头看到尾也没有，就不管了。
上面是马芳杰说的事情经过，她最后恳求林春祥说：“能不能办退休，对我来讲是天大的事儿，没有退休金，我拿什么生活？我的意思是，你大小也是个经理，又和他们在一起干过，肯定会有熟人，陪我去他们那里仔细找一找。”
林春祥爽快地答应：“行，我跟他们熟得很，明天咱俩就过去。”然后又半是安慰半是调侃地说，“老同学，别上火，看你着急上火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