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发现那具无名女尸的是廖喜。
第二天早上,山林雪有案卷要整理,廖喜刚好到东边去,顺便帮衡久远拿胶卷。
当他推开二〇四房的门,就看见那具尸体躺在地上。
女尸全身赤裸,仰卧于地,双手摊开,两脚并拢,脚冲着门,头向着厨房。现场并没有看到衡久远落下的胶卷。
廖喜第一反应以为尸体是衡久远。因为两者体型相似,年龄相仿,而且都是短发。廖喜以为,衡久远是昨天半夜回来拿胶卷,然后遭遇了不测。
幸好不是。
廖喜上前查看,发现死者是一名面容姣好的陌生女性,脖子上有绳子的勒痕,初步判断是其致死原因。
在尸体的胸部下方,肚脐以上,用马克笔写着三个字符,竖向排列。
廖喜马上打电话向洪队汇报。
机械性地做完这一切之后,廖喜才从宿醉和震惊中缓过劲来,大脑重新启动,开始思考眼前的景象及其背后的意义。
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为什么一个曾经的犯罪现场,原来的凶手都已经被抓了,又出现新的死者?
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一起案件,要以自杀还是他杀来定性?廖喜断定是后者。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在自缢身亡后,又跑到地板上躺好,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紧接着,一连串问题争先恐后出现在廖喜脑海。这里是不是犯罪第一现场?死者是谁?凶手是谁?凶手为什么要在这里杀人或者弃尸?凶手的这种行为,应该视作偶然,还是故意向警方挑衅?
突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跳了出来。如果竖着看,山,丨,丨,山林雪的山;横着看,彐,一,一,彐刚好是雪字的下半部分。
廖喜被自己吓到了,用力拍着自己的脑袋,努力让这个联想烟消云散。
在这个上午,以及接下来一个月,甚至之后的二十年间,这些疑问一直困扰着廖喜。通过他们不懈的努力,一部分问题得到了解答,而另外的一部分,因为无法预测的原因,成了长久的秘密。
警署同事们很快到达了现场,技术分队取证拍照,洪队在门口不停踱步。他止不住愤怒地说:“这完全是骑我们头上屙屎屙尿,啊,屙屎屙尿,当我们布古警署是吃素的?”
如果仔细琢磨这句话,会发觉它非常好笑,不过在这个场景,没有任何人想要笑。
根据技术分队管文浩的报告,从尸僵程度判断,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今天凌晨一到四点。在死者颈部甲状软骨上发现索沟,应是颈部受到外部压力,造成机械性窒息死亡。具体是被他人勒死还是自缢身亡,需要进行尸检才能确认。
除此以外,尸体上未发现可见创口,也没有被性侵犯的痕迹。现场找不到最关键的绳索,也没有遗留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包括衡久远留在这里的胶卷,很可能是被凶手带走销毁了。
遗体的腹部上,用黑色马克笔留有记号,由三个奇怪字符组成。如果竖着看,是山,丨,丨;如果站在遗体右手边,横着看,则是彐,一,一;站在遗体的左手边看,则是一,一和英文的第五个字母E。暂不明白凶手或死者写下这串字符的用意。
报案时间为今天上午十点二十三分,报案人是本署刑警中队队员廖喜。据廖喜称,自己之所以来到现场,是为了取衡久远遗留下的胶卷。
从现场提取到大量的脚印跟指纹,其中包括山林雪跟廖喜的指纹。前者称是在昨天协助衡久远拍摄时留下,后者则称是半个月前解救受害者许某时所留。
两名刑警虽然没有作案动机,但是从证据学上说,存在一定的嫌疑。幸好,根据两人供述,昨晚他们喝了酒之后,一同住在招待所,互相提供了不在场证明。尽管如此,也有队员私下向洪队建议,为避嫌起见,山林雪跟廖喜应该退出此次调查。
这个提议,被洪队断然拒绝了。
这个退伍侦察兵,三十多岁的刑警队长,打死也不相信,他手下的两个兵,两个得力干将,两个侦查分队骨干,会在合谋杀人之后,弃尸于上一次案件的犯罪现场,再一起做伪供。这不仅是在质疑他两个手下的人格和智商,也是在质疑他洪子良的人格和智商。
警署会议室里,洪队当着所有人的面,面色严肃道:“有人怀疑自己战友,是谁我就不点名了啊,非常不好!说什么小山跟小廖有犯罪嫌疑,去过现场就有嫌疑?要照这么说,今天在场的,包括我,都有嫌疑。是不是我们都退出调查,啊?再让分局的兄弟来帮忙?”
台下没有人说话。
洪队怒气冲冲:“小山跟小廖是什么人,别的中队不清楚,你们不清楚?他们会杀人,杀了人,还蠢得把尸体扔在上一个现场?不可能!我现在告诉你们,这个案子,小山小廖不光参与调查,还要负责调查!”
他又给廖喜和山林雪下达命令:“‘七九’案,活人是你们找到的。这一次,还是同一间出租屋,死人也是你们找到的。你们两个,给我负责到底!把事情给我弄明白了,把人给我抓到!听明白了吗?”
两人立正敬礼,齐声道:“明白!”
接下来,洪队当众拍板,这个案子由山林雪和廖喜主要负责,侦查分队陈宇峰、黄宇、周轩、徐铂洋,技术分队管文浩、陈弘,予以配合。协警最近都在帮治安分队抓黄赌毒,如非必要,不要抽调人力。
于是,在“七九”案结束的半个月后,一具无名女尸,开启了新的案件。这起谋杀案,尸体被发现的日期是七月二十三号,因此命名为“七二三”案。
“七二三”案,是廖喜职业生涯中的一场鏖战。对他来说,这不失为一件好事。廖喜发了几条很长的短信,跟小谌摊牌,最后说,给她一星期时间好好考虑。这段时间里他要忙破案,休息也回父母家住,希望小谌不要打扰他,双方都静一静。
小谌的短信很简单,区区三个字:对不起。
接着又补了一条: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放下手机,廖喜便放下了活着的女人。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死掉的那个女人。
道理很简单,搞清楚是谁杀人之前,得先弄明白,被杀的人是谁。从现场来看,死者脸上虽然没有化妆,但手指跟脚趾上,都涂着紫色的指甲油,极有可能是从事服务性行业的。第一阶段的外围调查,集中在布古镇所有地下服务业,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侦查分队的六个伙计,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分头进行调查。警署辖区内的各个夜总会、酒吧、按摩院,还有三教九流的线人齐上阵。结果,第二天中午就找到了线索,是一起打麻将的那个河源人老刘提供给他们的。
在老刘的茶烟酒店里,他看了眼死者照片:“这不是皇朝一号的红牌,小眉嘛。我丢,上个月还点过她呢,怎么就死了?”
廖喜跟山林雪对视了一眼,皇朝一号,是布古镇最大的夜总会。
廖喜问道:“你确定是她?”
老刘又仔细端详了会儿:“头发剪短了,没错,就是她。小眉,眉毛的眉。她特别喜欢紫色的东西,你看,手指甲是紫色的,没错吧。”
“小眉,真名叫什么?”山林雪问道。
老刘嘿嘿一笑:“山警官,鸡婆来的,鸡婆会跟你讲真名?”
有了这条线索,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按照流程,应该是去皇朝一号,找几个人确认,拿到受害者详细资料,再通知家属来认尸。没料到,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大概就在前天下午,石牙岭上,廖喜靠着桉树抽烟那会儿,一股热带低气压,在菲律宾吕宋岛东北部海面上生成。昨天,低气压增强成为热带风暴,日本气象厅将其命名为玉兔。布古镇从早上开始刮风,到了中午,两人从老刘的店里出来时,差点被风吹走。
二〇〇一年第七号台风,“玉兔”,正在香港东南面海域,伺机登陆。
两人开着那辆三菱帕杰罗,刚回到警署,雨就劈头盖脸下了起来,窗外黑压压一片。在警署里,他们遇见了另一位不速之客,《特区法制报》记者,衡久远。
她坐在山林雪的办公桌前,心情显然不怎么好。
衡久远首先报告了一条坏消息,因为“七九”案本身的敏感性,加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为了避免造成负面影响,干扰办案,龙港公安分局跟《特区法制报》一致认为,她之前写的那篇报告,不宜发表。
不光现在不能发,以后也不能发。
这对廖喜来说,倒也不在意料之外。三年的刑警生涯,没破的案子也好,破了的案子也好,最后能见诸报端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毕竟让广大市民群众知道自己生活的世界并不安全,不会带来什么好处。
不过,这也再次提醒了他,让他给脑里众多疑问中的一条画上了加粗的下划线。
“七九”案并没有经过本地或者市里的媒体报道,如果凶手是模仿作案,或者有意挑衅警方,那他的信息从何而来?看来,之前某个队员的怀疑也并非毫无道理,只不过,怀疑的对象不应该局限于廖喜跟山林雪,而是所有参与“七九”案的公安干警。当然,还有衡久远。
并不是说这些人有作案嫌疑,而是可能有人无意中透露了一些信息,引发了凶手的兴趣。这同样可以作为一个调查方向。
对于廖喜的分析,山林雪表示认同,不过他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对皇朝一号进行调查取证。
台风“玉兔”的到来,打乱了他们原有的计划。外面风大雨大,迟点可能会造成积水内涝,今天晚上,皇朝一号肯定不会开门营业。这样一来,调查疑似名为小眉的坐台女,只能通过电话进行。
两人探讨案情时,衡久远就在一边干坐着。等他们起身要去向洪队汇报,她拉着山林雪问道:“那个女孩……”
廖喜笑了笑说:“阿雪,你陪下她吧,我自己去找洪队。”
山林雪无奈坐下:“那个女孩,怎么了?”
“那个女孩被杀,会不会是因为我?”衡久远低声道。
“跟你没有关系,不要有心理压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山林雪称呼衡久远,已经不再用“您”了。
衡久远还是不放心:“不是啊,会不会是我们聊天的时候,凶手听到了什么,所以跑到那房子里去杀人?比如说,前天中午吃火锅的时候。”
“吃饭那会儿,我们没聊这个话题。”
“所以说,真的跟我没关系吗?”
山林雪点头:“对,完全没关系。”
衡久远放下心头大石,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在山林雪内心,他并不觉得这件事跟衡久远完全没关系。跟凶手和死者,可能确实无关,但是衡久远去现场拍照,尤其掉了胶卷这件事情,实实在在地对他跟廖喜造成了影响。
如果不是她那么粗枝大叶,廖喜昨天早上就不会回到二〇四房。如果不是廖喜发现了受害者尸体,无论是在多久之后,被哪一个人发现,这件谋杀案,都不会被怀疑到他们头上。
作为一名公安干警,莫名其妙被认为有杀人嫌疑,山林雪自己倒无所谓,但是他看出来了,廖喜嘴上没说,内心多少有些不满。
不过,他心里清楚,因为这个迁怒于衡久远,既没有道理,更毫无必要。把案子破了,把人抓住,就能还他和廖喜一个清白。
窗外风雨正急,窗玻璃被台风袭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几个同事都站在窗边,探讨下班要怎么回家。
隔着办公桌,山林雪跟衡久远对坐着,一时沉默无语。
廖喜从洪队办公室出来,就去上厕所。前一天喝了酒,第二天就会拉肚子,对他来说是被验证多次的定律。
快拉完的时候,他听见小便池那边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应该是陈宇峰和管文浩,他们俩一个东北人,一个江西人,合租了一套房子,平时挺要好的。
同是东北人,山林雪讲话听不出来口音,陈宇峰的东北腔就特别重,连同住的管文浩也被传染了。
“洪队还把你训了一顿?”管文浩问道。
“别提了,他一向偏心眼子,咱又不是不知道。”陈宇峰答道。
“你没事招惹他们干啥?”
陈宇峰忿忿道:“我看不过眼啊,这两人,一个仗着家里有钱,一个仗着文凭高,一天天的,装大尾巴狼呢。再说了,根据条例,确实不该让他俩参与,回避原则。”
说完他又压低音量道:“尤其是你看,咸鱼身上还写了个山字,山,山林雪啊。”
“别瞎联想。我说阿峰,你等着瞧,破了这个案子,年终先进个人,还得是他们的。”
“我的天,那得给他们高兴成啥样。”
廖喜在厕格里,先是生气,后来又觉得好笑。他早知道是陈宇峰搞的小动作,没想到他会公然在警署里说。东北大兄弟还是太实在了。更何况,冷静下来想想,陈宇峰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一开始被怀疑是杀人凶手,廖喜是挺郁闷的,后来也就想开了。像他爸常说的,不遭人妒是庸才。从另一个角度看,在同事眼里,他也是个值得嫉妒的优秀刑警了。
这么一想,廖喜就开心了。他决定逗逗外面两人。
廖喜突然推门而出:“陈宇峰,管文浩,你们几时还钱啊?”
这两人都欠着他钱,管文浩三千多,陈宇峰两千。
廖喜冷不丁这一嗓子,把陈宇峰吓得一抖,尿都滴在鞋子上了。两人尴尬地打了声招呼,提上裤子,手都没洗就溜出了卫生间。
等廖喜回到办公室,山林雪已经准备出发了。
“技术分队那边拿到了小眉领班的地址,我们现在过去,”说完山林雪又笑了笑,“廖老板,你猜她住哪儿?”
“住哪儿,总不会住我隔壁吧?”
“还真是。倒不至于隔壁,隔了几栋,跟你一个小区,新世纪华庭。”
“靠,真的假的,这么巧?”
“就这么巧。”
廖喜走到窗边,看一眼楼下:“要走赶紧,不然等下水涨高起来,哪里都去不了。”
两人便收拾东西朝外走。
这时候,被他们遗忘的衡久远在一旁问道:“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可以吗?”
“不行。”山林雪拒绝道。
“你这样会干扰我们调查的。”廖喜解释道。
“今天台里没车,我是自己坐车来的,现在台风那么大,我肯定回不去市区了。你们走了,我今晚怎么办?”衡久远着急道。
“我们有任务,怎么能带上你呢?万一你泄露了案情,惊动凶手怎么办?”
听山林雪这么说,衡久远低下了头,感觉马上要哭了,也不知道她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觉得委屈。
事到如今,廖喜只好和稀泥,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这样吧,你坐我们车一起走,到新世纪华庭,然后我跟阿雪去调查,你呢,就到我家去。我女朋友也在家,她会照顾你的。”
山林雪皱着眉头:“廖老板,这样方便吗?”
廖喜手一挥:“没事,我跟小谌说一声就行。”
“万一……”
廖喜笑了下:“阿雪你放心,她不至于。”
三人便一起出门。
楼下水已经到了小腿,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越野车的好处了,底盘高,不容易熄火。路边的树被吹得东歪西倒,行人走在路上,打不打伞都是浑身湿透。
衡久远坐在后座,说道:“深圳什么都好,就是台风吓人。”
“等你多待几年就习惯了,哪一年台风打得少,还觉得缺点什么呢,”廖喜说罢又问,“贵阳下雪吗?”
“下的,不过不大,毕竟也属于南方。”
“那还是东北好,可以堆雪人打雪仗。我告诉你,阿雪这人很怪,他名字里有个雪,还特别讨厌下雪。”
“啊,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山林雪冷冰冰道。
衡久远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廖喜给小谌打了个电话,把事情跟她说了,小谌一口答应,让廖喜放心。
“廖警官,太麻烦你了。”衡久远不好意思道。
“没事,出门靠朋友嘛,互相帮忙。”
车子到了新世纪华庭,停进地下车库,廖喜跟衡久远说了自己家怎么走,便跟山林雪一起去找那个妈妈桑。
“看来当妈妈桑挺挣钱啊,能住这小区。”廖喜打趣道。
“当妈妈桑好。”
廖喜吓了一跳:“你还有这爱好,没看出来啊。”
山林雪解释道:“我是说,像她这种职业,见不得光,看见我们就会怕,怕就能好好配合。”
两人照着地址,上了电梯,到一三〇六房门口,按响了门铃。
很快,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谁呀?”
山林雪回答道:“您好,请问是陈盈盈女士吗?我们是布古警署的,想找您了解一些情况。”
女人很警惕:“我是,你们有证件吗?”
山林雪把警官证放在猫眼前,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了。
这个皇朝一号的领班,老鸨,或者叫妈妈桑,看上去三十五左右,穿着睡袍,身材微胖但不失风韵,一头卷发,脸上虽然精心保养,但已有了些细纹。
她一反刚才的冷漠,热情地招呼道:“两位警官,进来坐进来坐。”
廖喜一愣:“盈姨?”
盈姨也认出了廖喜,笑道:“这不是廖总的公子吗?哎呀,好久没见,越来越帅了。不用换鞋不用换鞋。”
山林雪问道:“你们认识?”
盈姨亲热地挽着廖喜,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认识,当然认识,老熟人了。”
廖喜有些尴尬。半年前,他爸招待一个浙江来的大客户,让廖喜也去露个脸,饭局上便有盈姨。他当时就看出来了,这个盈姨不像从事正经行业的,不过没料到她是个妈妈桑,更没料到会在这种场合遇见。
两人便在沙发客厅上坐下,盈姨忙前忙后,又是倒茶,又是递烟,还一定要去削水果,劝也劝不住。
山林雪打量着这间房,金灿灿的欧式风格,又豪华又土气,倒是挺符合房主的职业。他心里有些疑惑,当妈妈桑真有那么挣钱,还是说,她有别的收入来源?
盈姨的水果削得又快又好,她端着果盘放到茶几上,又飞快地插上牙签。看起来,确实是个优秀的夜总会从业者。
盈姨坐了下来:“两位警官,外面打台风,雨那么大,你们还要出门工作,辛苦了哟。也多亏你们,我们这些小市民才有安稳日子过。”
山林雪听得不耐烦,打断道:“陈盈盈女士,我们这次来,是有一起案件,需要您配合调查,希望您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说完,他看了廖喜一眼,便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配合配合,一定配合。”
廖喜问道:“盈姨,你的同事里,有没有一个叫小眉的?”
“小眉?有啊,她怎么了,出事了吗?难怪这几天没来上班,我还以为去哪里散心了。她被你们抓起来了?”
“没有,盈姨,小眉真名叫什么?”
盈姨记性很好,不假思索道:“真名啊,袁静梅。”
“袁静梅,怎么写?”山林雪问道。
“袁世凯的袁,安静的静,梅花的梅。”
“她是哪里人,年龄,什么学历,在你这工作多久了?”廖喜继续问道。
“二十一吧,不对,上个月刚过生日,二十二岁。湖北人,老家恩施,就那个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不过她是汉族。学历高中,你说能上大学的肯定不会做这个嘛。来了一年多,一年三个月吧,从广州过来的,之前在那边的场子上班。廖警官我跟你讲……”
“盈姨,叫我小廖就行。”
盈姨改口道:“好好,小廖,我跟你讲,小眉这个人,乖乖女来的,心肠很好,老是喂流浪猫、流浪狗,哎哟,我看着都嫌脏。还有啊,她出来挣钱,真的是为了供弟弟上学。你知道,夜场里十个有九个都这么讲,八个假的,小眉是真的,”一口气说完这些,盈姨又问,“她到底犯什么事了?”
“七月二十二号晚上,到七月二十三号凌晨,您在干什么?”山林雪问道。
盈姨莫名其妙道:“上班啊,有个老板生日,请我们吃夜宵,到五点才散。怎么了?小眉到底出什么事了?”
廖喜连忙道:“等下再跟你讲,对了盈姨,这个袁静梅,她出台吗?”
盈姨笑了:“出台?小廖哟,别跟你盈姨说笑了,我们皇朝一号,全布古谁不晓得,正经场子,美女们喝个酒聊个天,绝对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她有没有什么恶习,比如吸毒或者赌博?”
盈姨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小眉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是给你说了吗,她挣的钱都寄回家里去了。我抽根烟,你们不介意吧?”
她点烟的时候,山林雪抬起头来:“她跟哪些客人或者同事比较好,又跟谁有矛盾?您能详细给个名单吗?”
盈姨吸了口烟,装模作样道:“这我要好好想想,我手下那么多美女,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对了小廖,能告诉盈姨吗,小眉到底怎么了?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廖喜看火候差不多了,便从公文包里,掏出死者照片,递了过去:“盈姨,你看一下,这是不是袁静梅?”
盈姨呆住了,烟从指缝里跳下,掉到木地板上。
廖喜伸出一只脚,帮她把烟踩灭,然后跟山林雪对视了一眼。
山林雪点了点头,盈姨的反应很自然,很真实,看起来袁静梅遇害这件事,她确实不知情。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后,盈姨哭了。她抽了五六张纸巾,一边擦眼泪,一边骂老天不长眼。
盈姨抽泣着问:“她是自杀,还是被人害死的?”
“暂时不方便透露。”山林雪答道。
盈姨哼了一声:“别骗你盈姨,肯定是被人害死的,对吧?是哪个杀千刀哟,人杀了,衣服也不留一件。小廖,山警官,你们一定要把凶手抓到,小眉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两人等盈姨情绪稳定,才让她把刚才说的那些人报了个名单出来,山林雪一一记在本子上。盈姨不愧是金牌妈妈桑,不管坐台小姐还是客人,所有人的电话号码,她倒背如流。从这个角度看,倒是跟山林雪有共同之处。
盈姨一共给了七个人的名字,到最后,她突然有些犹豫。
“怎么了盈姨,还有没说的人吗?”廖喜问道。
盈姨想了一想:“没有了。”
山林雪继续施压:“您给的信息非常重要,一个都不能漏,有助于我们尽早抓到凶手。”
盈姨还是坚持:“真的没有了。”
山林雪把死者腹部那三个神秘字符展示给盈姨看:“这是什么意思,您有印象吗?”
盈姨摇头:“没有。”
廖喜看聊得差不多了:“盈姨,你记下我的电话,以后想到什么,再告诉我。”
“好的,一定。”
廖喜又补充道:“还有,关于袁静梅遇害这件事,盈姨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免得打草惊蛇。”
“我知道了。”
山林雪想借用一下卫生间,盈姨便带他过去。里面的洗浴用品却都是小孩子用的,有些还带卡通图案。
山林雪想,这个房子的户型,应该跟廖喜家的一样,主卧带有一个卫生间。这么说来,陈盈盈家还住了一个小孩,用外面这个卫生间,而她自己用主卧里的。应该是她儿子,或者亲戚的小孩。
而且他留意到,从进门到现在,客卧的门一直是关着的,说不好小孩就在里面。
从卫生间出来后,山林雪便问道:“盈姨,您一个人住吗?”
“还有我儿子,平时在学校寄宿,放假才回来。”提起儿子,她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笑容。
山林雪又问道:“他在家吗?”
“在家,房间里学习呢。我跟你说山警官,他成绩可好了,又自觉,才多大的孩子,根本用不着我操心……”
盈姨突然顿住,收起脸上的笑:“哦,两位警官,需要让他出来,接受调查吗?”
山林雪站在客卧门口,犹豫了一下。
廖喜赶紧说道:“不用不用,别打扰他学习。”
转头又对山林雪催促道:“赶紧走吧,台风那么大,等下回不去了。”
两人便告辞出门。
出了门,廖喜埋怨道:“别那么多疑行吗,把她弄烦了,以后不给线索怎么办?”
“也对,她儿子应该还很小,我刚去卫生间,毛巾都是数码宝贝的。”
“就是。接下来怎么打算?”
“从这几个人着手吧。”山林雪拍拍手上的笔记本。
走了十几层楼梯,来到地下车库,两人便傻眼了。整个小区的雨水都倒灌进车库,把它变成了一个地下泳池。灯也不亮了,勉强看到不远处的帕杰罗,露出一个车顶,小轿车干脆全部消失。
这个情况,别说是越野车,连船都未必能开出去,只能开潜水艇。
山林雪无可奈何,望洋兴叹。
廖喜笑笑说道:“人不留客天留客,看来,你得到在下寒舍凑合一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