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永利化学工业公司

永利制碱公司是民国六年创办的，屈指于今十九年了，在起初那十年光景，好像做梦，过得真快。当初为什么要创办这个工业？动机究竟在哪里？到如今还时常有人问起。其实这个很简单，欧战勃发之后，欧亚交通忽然地停滞，中国用惯英国卜内门洋碱，一时大起恐慌，事势逼得想自己设厂制造。后来知道这种工业，不是随便好办的，有一部分发起人，不免知难而退了。久大公司在塘沽设精盐厂，是民国四年，因此知道渤海沿岸无尽藏的盐和唐山一带丰富的煤、焦、灰石，都是制碱的好原料。在工业先进国，动辄为获得原料，不惜赌国家命运，我们中国从不关心，听它货弃于地，相形之下，难怪中国不要一贫如洗。当时我们这个感想最深，所以不管洋碱能来不来，立意想利用这些原料，试它一试。年少气盛，纵身一跳，竟投下了火坑，从此焦头烂额，演出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悲喜剧。末尾，祖师苏尔维（Ernst Salvay）先生的衣钵，一向只传授白人的，卒至先于全世界有色人种，传到了黄种的中国。这个真叫人称心满意，从前的苦痛一概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辈书生，在社会上没有凭借，所恃的仅仅一股热忱和粗浅的薄技，以孤臣孽子的心情，应付创业过程中一切一切的遭遇。坦白地公开说，近代工程技术和比较大规模实业经营，在目前中国，还说不上真有把握，十八九年之前，更不如现在。那种情况之下，敢冒险用新法制碱，虽然后来勉勉强强给我们站住了脚，事后思量，这不能说不是幼稚。不过这种幼稚，无可厚非，民族生存竞争，或者竟非有此不可。这并不是我们护自己的短，故意发这样奇矫的议论。从工业见地说，塘沽一带确是有它的特长，原料聚集，水陆交通便当，全国将来很少比得过它的。但是原料的品质、价钱都远不如英美，我们当初认定原料这一点，总是我们独特的优势，后来事实证明，并不如此。技术艰深，那是最初动手就在觉悟中的，不过也并没有想到艰深到如此地步。那时苏尔维法的秘密，在世界上还是金瓯无缺，统治在一个组织之下，各国纵然有少数几家独立碱厂，都是自己暗中摸索出来的，从来没有真正在碱厂做过工的熟练技师放出来代人家设计，各国也没有现成的机器发卖。不像近年，日本厂家能出高价，就有阿快斯君（Harold Ahlquist）代它设计，并且保管它出货的品质和产量，难易之分，相隔天渊。正要开工制造，忽然原料发生了问题。盐务稽核所在这种要紧关头，送来一封英文通告，轻轻巧巧把从前政府批准免税的原案推翻，要抽工业盐税每担两角。晴天霹雳，只得和它打官司，劳民伤财的结果，总算维持了原案，照旧免税。这个冤真无处可申，至今引为遗恨。到民国十四年秋后，渐渐有碱制出来，陆续送些样子到外面探探路径，我们在商业的受难从此开始了。同业的老前辈，决不让这个可怜先天不足的孩子过去。那时正赶上欧战刚停不久，卜内门为恢复已失市场，碱价已经大落，为要给永利当头一棒，索性落上加落。他们估定了这个弱小孩，一定是养不大的，谁知他也很顽皮，没有粥喝，他能缚紧肚子干，这或者出于他们意料之外。老于生意经的人们，自然会看风使舵，绝不和人家斗气，不久双方也就言归于好了。这样一张一弛，直到于今，彼我友谊，还是十分圆满，未非至幸。东邻的同业，看了这个光景，着实莫名其妙，因此赏赐了我们一个极荣誉的头衔，叫作“受卜内门管辖的永利”，这多有趣。九九八十一难熬完，自然得成了正果。后来技术一天天向上，产量增加，成本减轻，再遇着金价高涨，给了我们一个意外的机会，从此站立起来了。在我们主观，觉得拿整个的青年团体的气力和巨万零星积来的股本，股东众多，都能相见以诚，尽管投资十多年没有分过股息，大家都肯相谅。政府和社会方面，虽也曾因为对于这事业不认识，给我们多少烦恼，毕竟助力的处所还占多数。内外情势是这样，我们完成了一件事业，根本就值不得什么。尤其是本国人在本国办实业，劳工是同胞，顾主也是同胞，这就是莫大的力量，能够和外国商人分得相当地位，难道不是当然的当然吗？

自从前年公司资本加大，我们才改了现在的名称，叫作化学工业公司，因为我们事业的领域，已经由碱业的一隅，进展到化学工业全局了。目前在创建中途的硫酸铔厂，不久就可以完工，中国化学工业的初基，到这里总算粗有轮廓。我们的头顶，个个都放光了。但是盛气并没有比当年稍减，最高兴的是这十八九年来，我们内部的创业精神没有涣散，同事个个保持着书生本色，淡泊自甘，心身都很安泰，万方多难的今日，这是多么难得。近几年因为业务扩张，又有几多比我们技术优良、志趣纯洁、忍苦耐劳的青年加入了团体，正在共同努力事业生命，将来可仗着这班后劲愈加继续增高。我想凡是同情我们的朋友，一定也和我们一样欣慰的。

公司合营永利久大化学工业公司历史档卷（永利案卷顺序号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