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4章 疏甲惊略:逾危觉变(六)
黑袍人用粗绳缚住朗塔,将其押至杨寨主面前。
“你胆子可真够大!”杨寨主从朗塔衣物内取出帛绢和羊皮图,随后将帛绢放置于桌面,徐徐展开。当他看到舆图内容时,无比愤怒,“这绢帛所绘制的根本就不是《帝舜舆图》,上面只有山而没有河,文字也很少。”
“难道你见过完整的《帝舜舆图》?”朗塔疑惑道。
“我并没有见过这些舆图,只是曾经听过苗人长辈描述此图内容。”杨寨主应声道。
“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背负家族的使命找寻古夏人秘物。可是此物不为一般人所知,亦不敢独占,你们家族有何图谋?”朗塔言道。
李顾听闻此言,心里一紧,暗道:“此男子的家族所图之事到底为何?让其如此执着寻找《帝舜舆图》。”
杨寨主冷笑一声,言道:“既然是密事,那你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朗塔双目如鹰眼一般直勾勾盯着杨寨主,言道:“我知晓《帝舜舆图》的下落。你只要告诉老夫取得此物有何目的,我就告诉你。”
杨寨主顿了一下,不停打量朗塔,似乎若有所思,然即言道:“我们杨氏在这僻壤之地,能有何谋,不过是想占山为首罢了。”
朗塔知其言之非真,便言道:“可惜了,杨寨主气度不凡,足可称雄一方。”
杨寨主听闻此言,不禁笑道:“你真是抬举我们了。”
“杨寨主太谦虚了,你占据如此大的山寨,可以趁着这次苗乱扩大地盘。”朗塔溜须拍马的功力可见一斑。
杨寨主内心大喜,急忙起身对朗塔言道:“此次苗乱就是我们从中推波助澜。”不知是他高兴得忘乎所以,还是随口故意说出话。
可是朗塔并未听信此话,直言道:“杨寨主,你这是拿我开玩笑呢。”
此时楼外,藏身暗处的陈正楠心里一惊,手臂微微颤抖。李顾察觉他的面容不太对劲,可是并未言声。
杨寨主勉强挤出笑容,默然看着面前的朗塔。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不好,你在拖延时间!”
朗塔大笑一声,很快挣脱绳索束缚,“你真以为这小绳就能捆住老夫?朝廷兵马就要攻进来了,赶快投降吧!”
“你果然与朝廷有勾结。”杨寨主后退几步,并向黑袍人下令道:“赶快擒住他。”
几名黑袍人立即迈步上前,出手正欲捉住朗塔的手臂。后者迅速侧身低头躲开对方的攻击,黑袍人继而对其步步紧逼。
“王将军,你若再不现身,老夫殒身于此,《帝舜舆图》只怕要落入他人之手。”朗塔忽然朝楼外大声吼叫。
顷时,楼顶瓦砾发出阵阵响声,不少官兵纷沓行来,很快走到二楼廊道。朗塔抬头望去,只见王展带着两名侍卫纵身跃下。其他官兵则走下楼梯,快速行至黑袍人面前排成一列,手持长剑与其对峙。
李顾不清楚这位王将军到底为何人,当他瞧见其身旁那名侍卫手上的双钩之时,顿时明白过来。
“你没事吧?”王展走到朗塔身旁,将其扶起。
朗塔大口喘着气,“人老了,身体状况已然不如从前。”
“《帝舜舆图》在谁的手上?”
朗塔伸手指向杨寨主,言道:“此图就藏在暗影者身后的那名中年男子那里。”
王展循着朗塔所指方向看去,只见此人面容表情异常紧张。这时,他身旁的轻燕趁着黑袍人不注意,悄然靠近暗处墙壁,忽然瞬步上前,跃至杨寨主身后。
还没等到黑袍人反应过来,杨寨主就被钩刀抵住喉咙,吓得大叫一声。黑袍人转过身看到他被人劫持,急忙上前将二人包围起来。
“你们若敢动手,我就让他命丧黄泉!”轻燕喝叱道。
黑袍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让开一条道。轻燕抓住杨寨主胳膊,缓步走向王展。
朗塔从杨寨主身上搜出那张羊皮图,递与王展。
“怎么只有一张舆图,朱珪大人说过《帝舜舆图》由数张小图拼接而成。”王展生气道。
“这只是其中一块,其余舆图如今在别人手上。”朗塔应声道。
“是谁?”王展话音未落,李顾顿时跃入地上,迅速站起,“朗塔所说之人便是在下。”
轻燕见状收起钩刀来到王展身旁,杨寨主趁机逃走,却被利库玛束手就擒。
以此同时,秦慕兰、胡宜、许山与陈正楠也走进客厅,行至李顾身后。
王展看到李顾现身,既问道:“你是何人?”轻燕略微有点紧张,轻声言道:“我几日前在松桃城一家客栈见过此人,他当时与朗塔在一起。”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那些舆图就在你手上。”王展走到朗塔身后,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李顾知道王展此举何意,正想开口说话。偏在此时,大门忽然被推开,冷风霎时吹入客厅,很快走进几人。
王展转头望去,松手放开朗塔,“和琳大人,你怎么才来啊,外面那些苗人都给解决了?”
“战斗尚未结束,我只是在侍卫掩护下方才来到此楼。”和琳甩手拍了拍衣物上灰尘,环顾四周,又道:“王将军,这里都被你控制住了?”
王展应声道:“这里的人基本上难以走出屋内。”
和琳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什么叫基本上。”可当他看到李顾面容时,停住话语,明白王展话中之意,此人为早前在石氏主寨所见到的男子。
那名校尉近身悄声告诉和琳探子回报,清单就在此人手上。何琳闻言立即下令围住对方。
僵持之时,双方都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动作。突然间,客厅暗处发出阵阵低吟声。众人循声望去,那名受伤的女子已然站起,观其腹部位置,仍旧鲜红一片。
杨寨主仰头狂笑,“菀今的烈蛊要觉醒了,你们全都要遭殃!五弟,你生了个好女儿啊!”
菀今面容愈加狰狞,青筋突起,双目呈血红色。她环视周围,霎时蹬脚高高跃起,落入和琳身后,还没等侍卫反应过来,和琳就被她伸拳击中后腰,伏身倒地,痛苦不已。
随后她迅步朝王展和朗塔方向袭去,利库玛见状赶忙放下杨寨主,疾身跳至朗塔身旁,抓住其左肩膀,快速拉到自己右侧,成功避开对方攻击。
王展后撤几步,可没想到菀今速度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躲闪,被其出掌拍击胸腔,狠狠摔出一丈远,嘴里吐出鲜血。
杨寨主趁机跑到黑袍人身后,并让他们撤至后门。王展听到右侧有动静,发现黑袍人护卫杨寨主已然逃出楼外,急忙下令骑兵追击。
此时和琳已然难以起身,身旁几名侍卫将其抬起,迅速逃离此地。
菀今并未理会和琳,径直冲向朗塔,利库玛惟有推开他,双手抓住对方的手腕,二人扭打一处。
利库玛不想与其过多纠缠,松开臂膀,菀今迅速将他摁倒在地。
王展下蹲在地,取出手帕,不停擦拭嘴角的血液。朗塔见时机来临,疾步朝他扑来。
王展瞬间被朗塔控制住,伸手搜寻其身上那张舆图。李顾见状立即奔来,打算阻止朗塔。
“你们想做什么?”王展声嘶力竭,身体不断挣扎,依然难以摆脱朗塔。轻燕护住心切,使出钩刀袭向朗塔,却被李顾伸脚踢中腹部,仰身倒地。
菀今听闻王展发出的声音,放开利库玛,大吼一声,迈步朝向响动处。
朗塔找到舆图,正想放入衣物内,突然间,李顾抓住其手腕,打算从他手中抢过舆图,却被菀今撞开。
菀今迅速回身,双手举起朗塔,走出几步,将他扔进大火炉。
“不好!”李顾赶忙跑向大火炉,可是为时已晚,朗塔身上衣物已然被炉火点燃。
李顾惟有将朗塔拽出火炉,并从他手里拿到舆图。
“许山,你们躲到一旁!”秦慕兰跑到朗塔身旁,脱去外套,扑灭其衣物上的燃火。
胡宜也赶来帮助秦慕兰,很快控制燃火。他随后伸手摸一下朗塔的颈动脉,轻声言道:“他断气了。”
秦慕兰走到李顾面前,只见其呆坐于地,默不言声。她拿起舆图,缓缓展开,瞬时颜色大变,这张舆图已经被炉火烧毁,羊皮上的图画和文字一团黑,已然模糊不清。
半晌后,李顾缓过神来,看到利库玛正与菀今缠斗,“此女子已经丧失人性,变得无比凶残,我们绝不能让她出去为祸世间。”言罢,他拔出短刀,疾速奔向二人。
菀今察觉有人来袭,便极力摆脱利库玛,迅速转身出手接过短刀。李顾只能变招,旋身甩出一个半圆弧,狠狠划过她的手臂。
血液染红整个手臂,可是她没有任何痛觉,很快出手袭向李顾。就在这时,秦慕兰与小胡赶到她身后,二人同时牢牢抓住其四肢,摔倒在地上。
李顾跃步上前,在空中双手交换短刀,反握刀柄,刺向菀今。
“不要伤害她!”利库玛试图叫住李顾,但是为时已晚,短刀已经刺中菀今的头颅。
片刻时,利库玛行至菀今身旁,默然看着她,“哎,又是一名可怜之人!”他随即抱起尸首,继续道:“我要带她与杜叙合茔。”说完迈步前往山寨北楼。
利库玛离开客厅后,李顾缓步走近王展,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势,很快将其扶起,“你有伤在身,不要随意走动。”
轻燕见到有人接近王展,赶紧起身,拿起钩刀直冲而去。
“轻燕,放下武器,你不是他的对手。”王展急忙阻拦她。
李顾观瞧轻燕的面容,再看一眼王展腰间的玉牌,“我见过你身上这块玉。”言罢,李顾走到秦慕兰身后,从行囊里取出一个锦盒,回到王展身旁,将锦盒递与他,“这便是和琳想要的东西,盒内藏有和珅索贿贪赃的罪证。”
王展抬首看向李顾,接过锦盒,交给轻燕,“川军很快要攻破此楼,你们须得离开这里。”
李顾言道:“鼠王,我们要是离开了,你如何应付和琳!”
王展停顿一下,内心有些慌乱,面容却波澜不惊。“你认错人了,我是汉人,并非贵族王侯。”
李顾伸手指一下王展腰间的玉牌,“这块玉雕刻着鼠王家族的族徽,再者你姓王。”
王展听闻此言,露出笑容,言道:“你对渤海会如此熟悉,那么当日闯入京城暗所之人,便是阁下。”
李顾并未应声。王展见他沉默不言,继续道:“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那块羊皮已经被焚毁,为报答不杀之恩,我可以告诉你有关《帝舜舆图》之事。”
“那是什么事?”
王展徐徐言道:“朱珪大人曾经向对我说过《帝舜舆图》出现过一次,而且极其巧合,此物当时出现的地点就在这座山寨。”
“多谢了。”李顾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他立即扶起王展,却被其拦住,“我这伤势,恐怕跑不了多远。”
“川军就要攻进来了。”李顾急言道。
王展看出李顾的疑虑,“放心吧,我明面上还是嘉亲王的人,和琳不会对我怎么样,更加不敢搜查身上的物品。”
“朗塔的尸首该如何处理?”
“他的面容被烧毁了,尸首留在此地,不会有人认出来。没想到他竟会背叛嘉亲王,还欺瞒你们。”
“我也没想到啊!”言罢,李顾起身正想离开。王展见到系在他腰带的香囊,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道:“你身上这块铜牌与‘帝舜遗物’亦有关联,只是不知何用。”
李顾停下脚步,摸一下腰间的香囊,并未言语,继而走向后门。秦慕兰、胡宜,许山和陈正楠跟随于后,迅速离开东楼。
这几人逃出山寨后,奔行一段路程,见到官兵没有追来,便缓步前行。不多时,他们来到官道岔路口。
“感谢几位小兄弟相救,我和小山就此拜别。”陈正楠拱手抱拳言道。
李顾上前几步,走到陈正楠身旁,“陈老爷子,此前在山寨由于事况紧急,没来得及问,你与那个杨寨主是何关系?”
“我不认识那位杨寨主,但是听说过此人。不知何故,他近些年一直唆使流民与苗人争夺土地,以致发生苗乱。而且他还与多名苗人首者勾结,企图从中获利。”
“原来如此,你为何来到这座山寨?”
“事到如今,我亦不想隐瞒。陈青死后,我身体每况愈下,惟有到永绥求药,可是苗地战乱,自顾不暇。我只能托人帮忙寻药,便来到此寨。”
“你所寻既是生蛊源虫,我说得对吗?”
陈正楠顿时愣住了,他细观秦慕兰面容,忽然想起什么,“如此看来,你们就是当日闯入府内地库之人。”言罢,他微微一笑,转身朝着右侧官道行去。
许山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爷爷通常不与别人提及此事。”
“没事的,许兄,铜牌须得还你。”李顾取出香囊递与许山。他并未接受,既言道:“父亲将这块铜牌交由我保管,如今他已故去,我也没必要留着。况且刚才那位将军所言,此牌与你寻觅之物或许有所帮助。”
李顾见他如此坚决,也不勉强,“你回到沅陵以后作何打算?”
“我打算变卖家产,再到梵山接回舒玉,此后带着爷爷搬去江宁定居。而且江浙地区名医众多,既可给爷爷治病。”
“陈老爷子几十年来都是以蛊驱病,如今体内蛊虫生机趋弱,前往江宁求医,便是最好,可你总不能坐山吃空吧。”
“父亲生前喜欢文玩古物,同样也收藏不少。我想开一家古玩店,名字也想好了,叫做‘隆余斋'。”
三人听到这个名字,全都愣在原地。待他们回过神来,许山已然离去,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