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夜算账
林向晚指尖的冰凉尚未褪去，急促的马蹄声已如骤雨般擂在林府紧闭的朱漆大门上！
“砰！砰砰砰！”
沉闷而带着官家威仪的叩门声，在死寂的深夜里炸开，惊得守夜的老门房一个激灵滚下矮榻。他手忙脚乱地拔开门闩，沉重的门扉刚拉开一条缝隙，森冷的铁甲寒光便扑面而来！
门外，火把猎猎，映照着一列如标枪般挺立的玄甲府兵，为首之人身着青袍鹭鸶补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正是扬州知府周文渊。他目光如电，扫过门房惊惶的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本府周文渊，有要事需即刻面见林府主事之人！速速通传！”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林府后宅的平静。早已歇下的老太太和姨娘被贴身嬷嬷惊慌地唤醒，匆匆披上外袍，连发髻都来不及拢好，便被簇拥着跌跌撞撞赶往前厅。烛火被一盏盏点亮，驱散厅堂的黑暗，却驱不散弥漫的恐慌。
老太太扶着龙头杖的手微微颤抖，姨娘更是面无人色，强作镇定地问：“深更半夜，周大人何故……”
“老夫人，林夫人。”周文渊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在厅内众人惊疑不定的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神色自若的风晓萱身上，语气陡然沉凝，“本府接到密报，事关重大，需查验一人身份！”
厅内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知府大人那肃然凝重的视线，聚焦在了那个站在角落、穿着粗布衣裙却身姿挺拔的“孤女”身上。
风晓萱迎着无数道或惊疑、或恐惧、或探究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她没有看知府，反而缓缓上前一步，越过脸色煞白的林向晚，径直走到厅堂中央。那一步，仿佛踏碎了林府虚假的平静。
“周大人深夜劳顿，”她开口，声音清越，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可是为本宫而来？”
一个“本宫”，如同平地惊雷！
老太太手中的龙头杖“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姨娘更是双腿一软，若非旁边嬷嬷眼疾手快搀住，几乎要瘫倒在地。她们死死盯着风晓萱，眼神如同见了鬼魅。林向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周文渊神情骤然一变，目光死死锁住风晓萱。他深吸一口气，竟对着这个布衣少女，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微微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紧绷：“事关重大，请姑娘……示下信物！”
风晓萱神色淡漠，缓缓抬起右手。宽大的粗布袖口滑落，露出纤细的手腕。在厅内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她手腕翻转，掌心向上。
一道璀璨夺目的金光，骤然撕裂了昏暗的烛光！
那半块鎏金令牌静静躺在她白皙的掌心，盘绕的龙纹狰狞欲活，龙睛处镶嵌的墨玉在火光下流转着深不见底的幽光。那残缺的边缘，焦黑的痕迹如同凝固的污血，无声地诉说着惨烈的过往。令牌中央，一个铁画银钩的篆体“御”字，带着千钧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
“潜鳞令？！”周文渊失声低呼，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微臣扬州知府周文渊，叩见……公主殿下！”他身后的府兵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摩擦声汇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潮音。
“公主？！”
“她是公主？！”
林府众人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回荡。老太太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块令牌，仿佛要将它看穿。姨娘浑身抖如筛糠，终于彻底瘫软在地，连惊叫的力气都已失去。
风晓萱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缓缓扫过面无人色的老太太和瘫软的姨娘，最终落在周文渊低垂的头顶上。
“周大人请起。”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冻结骨髓的寒意，“深夜惊动大人，实因本宫在此，遇上了一桩不平事。”她微微侧身，目光投向一旁早已惊呆的林向晚，语气陡然凌厉，“这位林府嫡女林向晚，乃本宫故交之后！如今，却被家中长辈与扬州薛家二公子强定婚约，欲逼其嫁与那等鱼肉乡里、强抢民女的无耻之徒！”
“什么？！”周文渊霍然抬头，脸色剧变。他接到那枚暗藏龙纹的密信时，只知有贵人现身林府，身份极贵，却万万没想到竟牵扯出如此骇人听闻的逼婚之事！更没想到逼婚的对象，竟与眼前这位逃婚的公主有旧！
“薛二恶行，罄竹难书！”风晓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皇家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宫今日便要问一问林府老夫人，问一问这位林夫人！”她猛地转向早已魂飞天外的两人，凤目含煞，“你们口口声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口口声声林家颜面、家族前程！可你们逼她跳的，是火坑！嫁的，是豺狼！你们眼中，可还有一丝骨肉亲情？可还有半分天理伦常？！”
“老身……老身……”老太太嘴唇哆嗦着，巨大的恐惧和羞愤让她眼前发黑，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至于你，”风晓萱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瘫软在地的姨娘，“收受薛家聘礼，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本宫看你这后院，管得是乌烟瘴气，心肠更是歹毒如蛇蝎！”
姨娘浑身一颤，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只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风晓萱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神色凝重万分的周文渊，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疲惫，却又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周大人，本宫如今身份不便，此事，便交予你彻查！薛家二公子及其爪牙‘听风卫’种种不法，林府逼婚内情，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至于林向晚的婚事……”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林向晚苍白却隐含希望的脸庞，最终落在面如死灰的老太太身上，一字一句，如同金玉坠地：
“本宫说了，她是我的人。这门亲事，就此作罢！若有人再敢提起半个字……”她微微眯起眼，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休怪本宫，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大不敬”三字一出，厅内温度骤降，如同寒冬提前降临。老太太再也支撑不住，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手忙脚乱的仆妇接住。姨娘更是直接吓晕过去。
周文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深深一揖到底：“微臣遵旨！定当秉公执法，还林小姐一个公道！绝不让宵小之徒，亵渎天家威严！”他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这位五公主殿下，不仅身份尊贵，手段更是狠绝，竟直接扣上了“大不敬”的帽子！这已非简单的逼婚，而是足以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
风晓萱微微颔首，不再看厅内一片狼藉，转身，朝着脸色复杂、眼中含泪的林向晚伸出手。她的指尖依旧带着夜风的凉意，声音却低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庇护：
“向晚，随本宫回去。有本宫在一日，这林家，无人再敢动你分毫。”
林向晚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曾经握着令牌威慑四方的纤手，又看看厅中跪倒一片的府兵、昏厥的长辈、面如土色的下人，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猛地冲上鼻尖。她强忍着汹涌的泪意，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冰凉的手放入风晓萱的掌心。
两只同样冰凉的手，在这一刻紧紧相握。一个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一个代表着挣脱枷锁的决心。
风晓萱牵着林向晚，在周文渊和府兵肃穆的注视下，在满堂死寂中，一步步走向厅外沉沉的夜色。她的背影挺直如松，仿佛一柄刚刚劈开混沌的利剑，留下的，是满室惊魂未定的狼藉，和一个即将天翻地覆的扬州城。
夜风吹拂，廊下灯笼摇晃，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前路依旧莫测，但至少此刻，林向晚知道，自己抓住的，是绝境中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