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投其所好,诗咏杨家将
张元看到小将的情绪有了变化,心中暗喜。他觉得这是“天助吾也!”,就趁热打铁,请他到客厅饮宴。
这次他没有请吴昊和别人。只是通知女儿木兰和两个侍女相陪。两个侍女便是要帮宋国小将宽衣解带和沐浴的阿苏和阿伊。她们两个人都是西夏人。她二人其实是夏主元昊赐予丞相府的歌伎,自然也供张元丞相消遣玩乐。
这次家宴准备得不算十分丰盛,但也颇有特色。菜是西夏烤全羊、炸鸡、枸杞炖鹌鹑、发菜炒木耳等,酒却是宋朝的杜康。
山虎香汤沐浴后,经过一番收拾打扮,穿戴起来,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见了张元也不显得拘束。只是他仍然坚守着那份矜持。劝菜,他只是象征性地动箸夹菜,慢慢送入口中;劝酒,他摆手谢绝;斟茶,他说“不用”。对于面前的三位美女,也是目不斜视。
张元对此不急不躁,他端起已经斟到杯子里面的酒,示意道:“将军,有道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日不为别的,只备小宴,为将军接风洗尘。将军知道,卑职也是从宋朝而来,故乡在陕西华阴,与你们渭州不远,算起来,咱们也是乡里乡亲哩。他乡遇知音,也算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理应照顾将军生活起居。咱们昊王不是说了吗?让将军你当吃则吃,当喝则喝,当乐则乐嘛。”
山虎还是没有接酒杯,只是“哼”了一声,道:“他乡遇知音?你是西夏忠臣、大丞相,职位显赫,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乃大宋一名小兵,知音从何说起?你们设了圈套将我俘获,又转来倒去,究竟意欲何为,请直言明断,不必阴一套阳一套!”
张元自饮了杯中酒,又示意两个美女再添。便将话题岔开,道:“有道是,美不美,泉中水,亲不亲,故乡人。不管怎么说,我们能在这里相遇,总是有一定缘分的吧?”
山虎又哼了一声道:“是啊,我们原本是大宋朝人,怎么会在这西夏的土地上相遇?恕我直言,你在这边效力,声名显赫,吃香喝辣,花天酒地,可是在咱们那边,汉奸之声名可不好背啊。你们张家的祖宗快要让国人诅咒得永世不得翻身了啊。我就不明白,一个好端端的文武秀才,为何会背信弃义,为虎作伥,效力于敌人?”
张元一仰首喝了第二杯酒,示意又斟满杯子,拿起阿苏递过来的香巾,擦了擦嘴角,呵呵一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常言道,不涉己,不明理;既反常,必有因。你可以反过来想想,大宋那么强大,那么富有,国人为何纷纷弃宋投夏?这是不是弃暗投明?如果是卑职一人,倒也难说其理,然效力西夏者,并非卑职一人,而有数千之众,还有投奔辽国者。将军深思,这究竟是何原因?”
山虎一听,有些不大相信,便道:“有那么玄乎吗?”
张元道:“卑职说的只少不多,前天你在昊王偏殿所见的吴昊吴侍郎便是其一,还有早年来的杨守素、李文贵等。不然将军可自行观察。”又道,“这其中的原因甚多,一时半会难尽其详,改日再议吧。今日咱就开怀畅饮,尽情欢乐吧。阿苏,歌舞助兴!”
只见张木兰操起琴来,阿苏、阿伊两个人便扭动腰身翩翩起舞。
少倾,只听得阿苏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杨家英烈今何在?嫦娥垂泪忆当年。
杨家枪,赛龙泉,杀得敌人心胆寒。
金沙滩,两狼山,七郎八虎闯幽关。
李陵碑上涂肝胆,天门阵上显手段。
…………
张元生怕山虎小将听不懂,便问道:“将军可曾听得真切?”
其实山虎也听出了歌词在歌颂杨家将。便道:“丞相真乃有心之人,竟然将杨家英烈的故事演练成歌舞。西夏素来依辽行事,若是辽国知晓,岂不生疑,于你不利?”
张元呵呵一笑道:“都是历史,何怪之有?”又将杯中酒奠洒在地上,自言自语道:“先为杨家英烈敬奠一杯,他们若是地下有灵,当感欣慰!”
见他如此举止,南山虎也本能地将面前杯中酒洒奠在地上。
第二天,张府的小宴照样举行,不过,这次吴昊也来了。也只阿苏一人斟酒沏茶。
席间,吴昊与张元频频碰杯,开怀畅饮,还不时吟诗对句,显得很融洽很快乐的样子。
当然,他们二人不能喧宾夺主,冷落了现场主角。吴昊端着酒杯道:“将军可否喜欢诗赋?卑职吟咏一首,当听指教。”
山虎本来看不惯他如同女人般的做作,便不屑地道:“吾乃一介武夫,不懂什么诗赋,你们想吟就吟吧。”
吴昊便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庄重的样子来,吟道:
悲风呜咽残月坠,张弓引箭似飞蝗。
怒马扬蹄伏兵现,恶谷困锁神龙将。
求援无望绝尘寰,千弩猖狂英魂殇。
李陵碑前肺腑言,泣血凝望山河光。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惧白骨埋冢荒。
壮志未酬英灵在,捐躯赴国慨而慷。
凄花碎雨飘零雁,万缕忠魂返故乡。
同声一哭青纱帐,千秋百代竞流芳。
山虎一开始带听不带听的,有些心不在焉,听到“李陵碑”几个字时,便意识到是在表述杨家将,就认真听起来。
张元见状,便道:“小将军可知此诗所叙何事?所颂何人?”
山虎道:“是在叙述杨家将吧?”
吴昊连忙道:“正是,正是。看来将军平时也喜欢诗文。如果感兴趣,不妨也来一首吧?”
山虎便道:“吾乃一介武夫,只喜欢持枪弄棒,对诗文一知半解。但不知道你们今日吟诗有何用意?”
吴昊笑笑道:“我与张相国平日喜欢读书解文。今日稍事闲散,杯酒下喉,便有些激动。得知将军与杨家将有亲密渊源,便想起杨家将的诸多故事来了。对于杨家将,我等甚是敬仰。”他又回头对张元道,“相国最近可有大作?卑职意想先睹为快,领教领教。”
张元道:“朝廷诸事繁忙,无暇这些闲情雅趣。侍郎向来勤奋,想必有新作?”
吴昊会意,便道:“由这位小将军,卑职想到了杨家将,便有感而发,写了一组表述杨家将的拙作,还请张丞相指教,也请南将军指教。”说着,他便取出早就带来的文卷,绘声绘色地诵读起来:
杨家代代忠良将,东挡西杀保家邦。
七郎八虎大半亡,愚忠难有好下场。
山虎听了,就有些气愤,正要发作,却听得吴昊又吟诵道:
咏杨业令公
叱咤风云胆气豪,征战全赖定宋刀。
只缘奸侫阻贤道,李陵碑上忠魂消。
吴昊斜视了一眼山虎,看了看他的表情,又扯着娘娘腔诵读:
咏佘太君
钦封一字为诰命,文韬武略皆精通。
不让须眉挂帅印,大破天门立功勋。
咏杨延嗣
膀阔腰圆武艺精,打擂征战任我行。
百箭穿身无限恨,来生又是一条龙。
此时张元大呼道:“呵呵,好一个‘来生又是一条龙’!这句有意思,有意思。我早先也写了一首五绝,大意与你的诗有些相同。你也听听,相互交流交流。”他便轻声吟诵起来:
面黑忠心红,气势贯长虹。
今朝箭穿胸,他年又成龙。
吟毕对吴昊道:“侍郎以为如何?”
吴昊道:“甚好甚好。卑职自当借鉴领教。”
张元道:“还有吗?”
吴昊受到鼓励,脸上便显得意之色,道:“有有有,还有几首。”
咏杨延昭
威镇三关稳中原,屡建奇功保江山;
不是杨枪赛龙卷,哪有庸君乐安然?
咏杨文广
少将英武又善战,梨花双枪非等闲;
南蛮闻风丧肝胆,可惜失臂好水川。
咏杨排风
一支火棍赛龙泉,拨开迷雾刺云天;
别瞧丫头不起眼,交手方知棍如磐。
咏焦、孟二将
一红一黑两硬汉,四把板爷舞翩跹;
乐为杨家添虎翼,终生无悔任劳怨!
山虎听得入了神,心想,他们因何也如此敬重杨家将?为自己是杨家将的徒弟而得意。他便情不自禁地吟诵他听到的一首诗来:
天下英雄角逐秋,一时豪杰总归投。
三关兵马中原盛,威震番庭志气酬。
张元、吴昊二人看到宋将情绪好转,便异口同声地喝起彩来:“好诗,好诗!”
山虎道:“你等是官员,也是诗人,诗是自己创作的。吾吟之诗乃道听途说,不可相提并论。”
吴昊看到大宋小将话多起来,心中暗自高兴。觉得自己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他看了看张元,又看了看山虎,道:“相国与将军对拙诗有何见教?卑职洗耳恭听。”
张元沉思片刻道:“侍郎新作意境甚是不错,道出了杨家诸将的精气神。不过,数首诗的风格似乎一样,没有变化。再有,一些词语有些牵强,也不合诗韵。”
张元说着拿过文卷,指着其中的一些词语道:“你看,这‘失臂好水川’就不妥帖。我明白,是杨文广没有赶上参与好水川之战,与本战事失之交臂。可是在一些人看来,是否会理解为他在此次战事中失去了胳膊,是不是啊将军?还有这个‘终生无悔任劳怨’的‘怨’是仄声,押在这里不符合诗之韵律。这里应为平声。吴侍郎再琢磨琢磨。”
吴昊讨好地说道:“相国真是行家里手,明察秋毫,眼里一点也不揉沙子。卑职回去再斟酌斟酌。”他回头又征询山虎的意见:“将军也请指教一二。”
山虎还在沉思,他正想表明自己的见解,不料张元发话了,道:“卑职也诌了几首咏杨家将的诗,二位也琢磨琢磨。”又道,“咏其他杨家将的诗吴侍郎有了,我的就不吟诵了。吴侍郎没有写到的,吟出来共鉴。我有一首咏柴郡主的五绝。”
温柔又端庄,韬略胸中藏。
天门破头阵,巾帼威名扬。
张元的口音随收,吴昊便拍起手来,连连叫好:“好诗好诗。”又说,“卑职也想咏一首柴郡主的诗,却拿不准,天门阵到底是柴郡主破的,还是穆桂英破的,最后便索性将破阵之功记在佘太君身上,因此写了‘大破天门立功勋’的句子。”
张元道:“穆桂英其实实无其人,是文人们杜撰的虚拟人物。而佘太君佘赛花与柴郡主却是实有其人。大破辽国天门阵也确有其事,将破天门阵之功记于佘太君与柴郡主,也符合事实。此处用了‘破头阵’更为客观。因为天门阵有一百零八阵势,打头阵至关重要。”他回头又对山虎道,“小将军,你可是亲自拜师于杨家将的,杨家将的历史你比我们更清楚,你说是也不是?我们还想听听你的高见。”
提起杨家将,这激起南山虎心中的波澜,有关杨家将的故事便浮现在脑海中。听到了关于杨家将的诗赋,他心中有赞赏,也有质疑。他想,我不说出自己的见解,便愧对杨门忠良,也会让这两位汉奸见笑,不如也借此机会敲敲两个汉奸的警钟。于是,他便郑重地道:“难得两位如此关注杨家将。可是,有些诗句不合事理,有辱杨家将英名。比如说,‘愚忠难有好下场’这句,杨家世代忠良,抛洒热血,为国捐躯,从来没有人怨天尤人。如何会有‘愚忠’之说呢?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何能发出‘难有好下场’之怨言呢?”又说,“既然杨家将是愚忠,那么你们二位呢?效忠西夏算甚呢?吾以为,你们才是最大的愚忠,你们才没有好下场呢!”
这几句话可是有分量的。丞相的会客室内出现了片刻的沉静。
张元、吴昊的第二步棋虽然使小将心理上产生了变化,情绪有了缓解,但关键的事态尚无本质进展,还让人家当面奚落了一顿。
在这瞬息的沉静中,两位内心狡黠的西夏汉臣自然不甘心,他们又在部署第三步棋。
当晚,年轻的大宋小将南山虎又在张府温馨的床帏中梦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