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阴阳大论》论述伤寒与温病
伤寒学派的创立,还与张仲景引用的《阴阳大论》有关。《阴阳大论》被张仲景引用之后,很快就散佚了,没有流传下来。唐代王焘管理国家图书,他在著作《外台秘要》的时候,引用的《阴阳大论》是从《伤寒例》转引的选段,这个选段的《阴阳大论》还见于敦煌卷子之中。宋金之后的医学家,也很看重《伤寒例》之中引用的这个选段,原因就是其成就非常高。
张仲景在《伤寒例》里,开篇就说“《阴阳大论》云”,把《阴阳大论》的有关文字,作为了他自己对于伤寒学说的总论。
“《阴阳大论》云:春气温和,夏气暑热,秋气清凉,冬气冷冽,此则四时正气之序也。冬时严寒,万类深藏,君子固密,则不伤于寒。触冒之者,乃名伤寒耳。其伤于四时之气,皆能为病,以伤寒为毒者,以其最成杀厉之气也。中而即病者,名曰伤寒;不即病者,寒毒藏于肌肤,至春变为温病,至夏变为暑病。暑病者,热极重于温也。是以辛苦之人,春夏多温热病,皆由冬时触寒所致,非时行之气也。凡时行者,春时应暖,而反大寒;夏时应热,而反大凉;秋时应凉,而反大热;冬时应寒,而反大温。此非其时而有其气,是以一岁之中,长幼之病多相似者,此则时行之气也。”
上面这一段文字被《外台秘要》引为“阴阳大论云”,在《伤寒例》之中,下面的一段文字与上面的论述,浑然一气,也应该是这段引文的继续:
“夫欲候知四时正气为病,及时行疫气之法,皆当按斗历占之。九月霜降节后,宜渐寒,向冬大寒,至正月雨水节后,宜解也。所以谓之雨水者,以冰雪解而为雨水故也。至惊蛰二月节后,气渐和暖,向夏大热,至秋便凉。从霜降以后,至春分以前,凡有触冒霜露,体中寒即病者,谓之伤寒也。九月十月,寒气尚微,为病则轻;十一月十二月,寒冽已严,为病则重;正月二月,寒渐将解,为病亦轻。此以冬时不调,适有伤寒之人,即为病也。
其冬有非节之暖者,名曰冬温。冬温之毒与伤寒大异,冬温复有先后,更相重沓,亦有轻重,为治不同,证如后章。从立春节后,其中无暴大寒,又不冰雪,而有人壮热为病者,此属春时阳气发于(外),冬时伏寒,变为温病。
从春分以后,至秋分节前,天有暴寒者,皆为时行寒疫也。三月四月,或有暴寒,其时阳气尚弱,为寒所折,病热犹轻;五月六月,阳气已盛,为寒所折,病热则重;七月八月,阳气已衰,为寒所折,病热亦微。其病与温及暑病相似,但治有殊耳。
十五日得一气,于四时之中,一时有六气,四六名为二十四气也。然气候亦有应至而不至,或有未应至而至者,或有至而太过者,皆成病气。但天地动静,阴阳鼓击者,各正一气耳。是以彼春之暖,为夏之暑;彼秋之忿,为冬之怒。是故冬至之后,一阳爻升,一阴爻降也;夏至之后,一阳气下,一阴气上也。斯则冬夏二至,阴阳合也;春秋二分,阴阳离也。阴阳交易,人变病焉。此君子春夏养阳,秋冬养阴,顺天地之刚柔也。小人触冒,必婴暴疹。须知毒烈之气,留在何经而发何病,详而取之。是以春伤于风,夏必飧泄;夏伤于暑,秋必病疟;秋伤于湿,冬必咳嗽;冬伤于寒,春必温病。此必然之道,可不审明之。”
被《外台秘要》引为“阴阳大论云”的文字虽然见于第一自然段,此下的《伤寒例》文字是张仲景的论述,还是继续引用的《阴阳大论》的有关内容,我们现今是无法确知的。但是有一点,《阴阳大论》既然被张仲景看重,而且是一部专门的著作,似乎不应当只有这么几行字。下面的有关论述,有可能还是《阴阳大论》的思想。这样说,并没有贬损张仲景的意思,只是为了追本溯源,“把著作还先贤,把叙述给后人”,尽量符合历史的本来面目。
即使是《外台秘要》所引用的这一小段《阴阳大论》,也给我们传达了浓厚的外感热病学说新思想。“伤于四时之气,皆能为病,以伤寒为毒者,以其最成杀厉之气也。”秋冬寒气主杀藏,其产生疾病的严重性,自然不同于主生长的春夏季节,用“寒毒”来形容寒邪的性质,这在此前是未见论述的,这是古人看重伤寒的主要原因,也是广义伤寒学说产生的理论基础。
《阴阳大论》还首次提出“寒毒藏于肌肤”的问题,既发展了《素问》“冬伤于寒,春必病温”的思想,也使《难经》所说的“伤寒有五”的五种外感热病之间,具有了时间递进、天地阴阳变化、疾病相互转化的联系。同时也是后世伏气温病学说的真正奠基之作。
《阴阳大论》还首次明确提出了“时行病”的概念,它与古老的疫病学说一样,指的都是“长幼之病多相似者”,是现代意义上的暴发性流行病。更进一步提出了流行的原因是“非其时而有其气”,用自然界气候异常进行解释,既不同于古代的神鬼降灾说,也不是不可知论。这一观点,此后被广泛应用,《诸病源候论》还发挥成“时行诸候”,与伤寒温病一起并列探讨。
《伤寒例》云:“九月十月,寒气尚微,为病则轻;十一月十二月,寒冽已严,为病则重;正月二月,寒渐将解,为病亦轻。此以冬时不调,适有伤寒之人,即为病也。”说明秋末至春初,长达近六个月的时间内,伤寒是主要的外感病。而且其他季节另六个月之中,也常见到感受寒邪的外感病,所以《伤寒例》又说:“三月四月,或有暴寒,其时阳气尚弱,为寒所折,病热犹轻;五月六月,阳气已盛,为寒所折,病热则重;七月八月,阳气已衰,为寒所折,病热亦微。其病与温及暑病相似,但治有殊耳。”四季都有伤寒,足见其为病的广泛性。
《阴阳大论》对于季节气候与外感病关系的重视,超越了《难经》的有关学说。
“君子固密,则不伤于寒”的思想,仍然有“外邪决定论”的意蕴,是消极的预防思想的体现,对于人体正气在发病过程之中的作用,认识不足;或者只述其一,未云其二,有立论不周之嫌。
我们不是为了苛责古人,而“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而是为了正确地对待前人的进步与不足,为了阐明外感热病学说的点滴进步或偏失。
张仲景与此不同,他虽然引用了《难经》《阴阳大论》的有关论述,却不是完全照搬信条,而是十分重视人体正气在发病过程中的作用。他说:“夫人禀五常,因风气而生长,风气虽能生万物,亦能害万物,如水能浮舟,亦能覆舟。若五脏元真通畅,人即安和。客气邪风,中人多死,千般疢难,不越三条:一者,经络受邪入脏腑,为内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窍,血脉相传,壅塞不通,为外皮肤所中也;三者,房室、金刃、虫兽所伤。以此详之,病由都尽。”
张仲景在前人认识的基础上,既继承了“君子固密,则不伤于寒”的思想,而主张“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干忤经络”;又把外因与内因结合起来考虑,尤其突出了内因在发病过程中的作用。他认为,即使是外邪入里,也是“为内所因”,有其内在的根据。
他强调生活养生的预防作用,所谓“无犯王法、禽兽灾伤”,不只是避免皮肉之苦,更可预防心灵创伤,是“精神内守”的基本保障。因为犯王法和遭受虫兽灾害的伤害,除了肉体要受伤之外,精神的创伤是不可避免的。“房室勿令竭乏”不是禁欲,也不是纵欲,而是要有节制,是防止精血耗伤、正气亏损的有效方法。所谓“服食节其冷热苦酸辛甘”,讲的是饮食起居有常度,“不妄做劳”,不偏嗜偏食,因为《素问》说“阴之所生,本在五味;阴之五宫,伤在五味”。处理好这些关系,就能够“不遗形体有衰,病则无由入其腠理”。此与《素问》“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完全一致,也极大地丰富和发展了《阴阳大论》“不伤于寒”的思想。
人们在发热之时,往往可以追溯到近期感受寒邪的情况,而且在发热初期常可见到“恶寒”的表现,很容易认识到发热的诱因是伤于寒气或伤于寒邪,程度更甚者,也可以称之为“寒毒”“寒疫”之气。对于那些既不是处于寒冷季节、又没有恶寒症状的发热情况,古人也推测是与伤寒有关,只是把伤于寒的时间大大地向前推移到冬季,称其为“伏气伤寒”,或叫温病、暑病。故《伤寒例》云:冬季“中而即病者,名曰伤寒;不即病者,寒毒藏于肌肤,至春变为温病,至夏变为暑病。暑病者,热极重于温也。是以辛苦之人,春夏多温热病,皆由冬时触寒所致,非时行之气也”。由此可以说明寒邪致病的严重性和广泛性。
张仲景在《伤寒论·自序》中说:“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元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他在《伤寒例》中引《阴阳大论》之文云:“其伤于四时之气,皆能为病,以伤寒为毒者,以其最成杀厉之气也。中而即病者,名曰伤寒;不即病者,寒毒藏于肌肤,至春变为温病,至夏变为暑病。”张仲景因此将自己的著作命名为《伤寒杂病论》,使《难经》提出的广义伤寒学说,完成了向临床的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