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谈言著微中 亦可以解纷——《小大由之》笔记十则
作为基层教研工作者,我做阅读推广工作多年,深知阅读对提升教师专业素养的作用。挑选适合语文教师阅读的书是我日常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一个偶然的机会,《小大由之——语文教师访谈录》一书进入了我的视野。这本书是编著者于二〇〇八至二〇一二年间所做访谈的结集,共二十六篇,按照“理念与方法”“为师与教学”“视野与想象”分为三辑。细细读罢,我决定把这本书列入我县暑期共读活动书目,向全县语文教师作重点推荐。在读书的同时,我也有意识地整理了读后感,一方面是对自己读书成果的积累总结,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抛砖引玉,吸引更多的老师真正坐下来,读书,思考,做笔记。
(一)
编著者在自序中说:“语文的边界就是精神世界的边界。访谈时,我关心的是人和他们的思想。我的目的是发现,发现当下语文教学的新意和问题,发现语文应当继承的传统,发现那些尚未被意识到的价值。”对语文教学来说,什么是传统?
什么是新意?什么是有价值的教学?在阅读过程中,我多次有豁然开朗之感。多层次、多角度指向问题核心,几乎囊括了新课程改革以来的热点和难点,如课程性质与目的、语文能力与思维发展、传统文化与语文教育、三维目标与课堂教学目标、作文教学、文言文教学、鲁迅作品教学、诗歌教学、读书、教师成长、师生关系等。
编者在后记中说,“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这是出自太史公司马迁的一句话。我想,对于善于思考的读者来说,这本书的启发性的确不逊于很多大部头。
(二)
理想是行为的灯塔,方法是行为的路径,两者交相融合,合二为一,共同指向行为实践的结果。持久的行为变化一定以观念的真正变化开始。理念不清、方法不明是语文教学的最大困惑。北大教授温儒敏旗帜鲜明地指出:“语文……就是母语学习。……从这个内核往外辐射,诸如语言、文学、文字、文化等方面,都和母语学习紧密相连,这几个方面应当互相融合。”他认为“母语需要长期不断地学习”。
而对语文工具性和人文性纠缠不清的问题,温先生直言,“我们本来很熟悉、有共识的东西,不要硬去做理论分割”,“理论价值的大小,归根结底要看解决实际问题的程度”。教育史学家王炳照教授在访谈中则从“古代大语文教育有思想性和工具性统一的传统”这个角度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认为,“中国传统语文教育传授许多语文知识,这是一个基础。同时通过这些语文知识教育,培养一种思想品德、伦理道德”“……语言知识的学习是主要的,是基础”。
(三)
一堂好的语文课的标准是什么?《关于“学”的阅读教学——王荣生访谈》用优秀教师课例研究证明,“合宜的教学内容、有效的教学设计”才是一堂好课的标准。
好的课堂教学主要关注的“不是教师做了什么,而是学生做了什么、学生学得如何”,教师“教的活动”可相机而动,不妨散漫;学生“学的活动”有序展开,相对忙碌。
文章又用“两个转向”——从关注教学方法转向更为关注教学内容,从关注教的方法转向更为关注学的活动——统一了阅读教学课改的纷争。“教什么、怎么教、教得怎样”是语文教师绕不过去的必答题。“教学内容确定性”的三个含义,一是备课阶段“教什么”要确定;二是教案实施,“教师想教的”与“实际教的”要一致;三是课堂教学结果,“教师所教的”与“学生所学的”要一致,达成“学生形成共同的学习经验”的效果,从理论和方法两个层面,解决了这三个问题,既给一线教师具体的示范和借鉴,又将优秀教师的成功经验发扬光大。
(四)
访谈录的长处显而易见:直接面对问题,对症开药方。
语文学习与思维发展的关系密切,怎样通过日常教学活动提升思维能力?语言知识教学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语言讲解与文学鉴赏是什么关系?提问者把这些问题抛给了王宁教授。按照王宁教授的观点,修养大于能力,更大于知识。语言修养比语言能力还要更高一层。她说:“一个人的语言修养高不高,主要看他掌握词汇的多少。……因为词汇不丰富,思想感情就不丰富。”“语文课如果只顾追求表面的读写,甚至把听说的技巧看得过于重要,而不深入‘想’这个层面,是无法从根本上达到提高语言运用能力的目的的。”她还提出:“语文课一定是书面语的教学,而且主要是读写的教学;听说要向读写靠拢,因为书面语能陶冶口语。”
(五)
鲁迅作品竟然是学生之“一怕”。中学鲁迅作品教学的最大问题出在哪里?当提问者问到这个问题时,我几乎屏住了呼吸。没想到,孙郁先生的回答如此精彩:“中学的教育是‘信’的教育,鲁迅的文本是‘疑’的文本。用‘信’的理念讲授‘疑’的思维,永远不得其果。六十年来,我们在用鲁迅最厌恶的方式来讲解鲁迅。这是学生不买账的主要原因。”教师该如何理解和教授鲁迅的作品?孙郁先生认为:“讨论鲁迅不要总去启发得出结论。鲁迅是一个没有结论的人物。他的主要工作是打开我们的思维空间,让我们从假象中走出来,撕碎既成的语言,以一种诗意的笔意,直逼现象的原态。而这个原态,不是流行的概念可以涵盖的。”
文本解读能力是语文教师的基本功。解读鲁迅作品无疑只是其中之一。孙绍振说“文本解读必须突破老套”,陈平原说“以审美为中心,培养发现的眼光”,赵园说“语文教师应当善于开发想象力”。我们的老师会怎么说呢?按照教参上的说吗?
读过这些学者的访谈,我想,还是暂时先把教参放一放吧。
(六)
人生观、价值观、教学观是驱动所有教育教学行为的内核与基础,即使教师没有清晰地意识到,它们也在发挥着巨大甚至决定性的作用。教师自身也是一种教学资源,本书第二辑“为师与教学”,用特级教师自身的经验,诠释了用心教学、潜心育人、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道理。
贾志敏老师呼唤语文回“家”。所谓“家”就是让“学生多读、多写,重视语言积累”。贾老师指出,这虽然是“共识”,但却不是“共做”,因为很多语文教师在课堂上认认真真做着非语文、泛语文的蠢事,他说“字词句篇、听说读写、书声琅琅、议论纷纷”是永远不会过时的。针对公开课表演性太强的问题,贾老师则提出语文教师要“淡化自己,突出学生”。
有时候,中学教师对语文的认识似乎比中学教师更深刻。于永正老师说要守住语文教学的“常”,所谓“常”就是不变的东西,是规律。识字、写字、读书、作文、激发兴趣、培养习惯是不变的。“常”是颠覆不了的。语文教学一直为人诟病,是因为没有守住“常”。
(七)
“课堂作品”一词应该是特级教师程翔的独创。一线教师很受这个词的鼓舞。
在访谈中,程翔老师透露,他前后二十年教《荷塘月色》,先后发表数篇文章探讨《荷塘月色》的艺术手法、结构特色;他能够背诵全文,无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不用备课,拿起来就能教,这就形成了自己的“课堂作品”。“就像作家有文学作品、艺术家有艺术作品一样,语文教师也应该有自己的课堂作品”。程翔老师为课堂作品定了三个标准:一是必须体现执教者对文本的准确、深刻的理解和把握;二是必须是精心设计的结晶;三是必然包含教师和学生的情感投入。具备这三个条件后,再用文字的形式呈现出来,经过反复打磨、修改,最后固定下来,课堂作品就形成了。我想,课堂作品的提法对教师发展的启发实在太大了。很多教师几十年教一篇文章,直到退休什么也没有留下,确实遗憾,有了“课堂作品”这个思路,教学和研究的方向是不是更明确了?
(八)
对于节选文学经典的课文,该如何把握教学原则?针对节选自《红楼梦》的课文教学,蔡义江先生认为:“对中学生来说,可以先片段地、初步地吸收《红楼梦》里那些好懂的东西。如果感到有些东西很难理解,也可以先放一放。这实际上也是《红楼梦》里比较深层次的东西。其实,中学生刚开始接触《红楼梦》,可以不在乎故事情节怎么样,先去了解里面的人物。从精彩的地方看起,等有了兴趣以后,自然就会去读全书。《红楼梦》里很多问题都很深,有些问题的确要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经验的丰富才能解决。”这一方法,可以迁移到其他文学名著节选课文的教学中去。
(九)
如何理解“有大用,但不可急用”的语文?陈平原在访谈中说:“语文无法‘突击’。语文教学的特点是慢热、恒温,不适合爆炒、猛煎。”他认为“学生省了上下求索的工夫,迅速获得有关作家作品的精彩结论”的教学,并不能让学生真正提高语文能力。教好语文课的关键,“在于让学生在学习过程中自得其乐”。这个观点,好像是一个“局外人”的话,但正是旁观者清,我们这些搞语文教学的,天天说的是语文、教的是语文,但什么才是语文学习的正确方法?有时候还真慌里慌张地搞错了。张颐武在访谈中也有类似观点:“这些书看起来跟学问离得很远,但最后都会转化为看问题的方式、思考的逻辑。”语文学习关乎精神成长,这是“有大用”;语文学习讲究积累和熏陶,这是“不急用”。
(十)
加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学这一观念深入人心。落实到语文教学中,绕不开古诗文教学。我感到当前语文教材中的传统文化内容还不够。本书中,有很多位受访谈者被问到了这方面的问题。中国社科院研究员赵园先生说:“我仍然主张加大语文课本中文言文的比重——由文学的角度,而不是由教化的角度选文。优秀的文学作品,有助于培养美好的情操,与教化的目的并不冲突。也有介入中学语文改革的朋友,建议将《论语》《孟子》、唐诗等设为选修课。我对中学的情况了解有限,不知道是否可行。这类选修课,使有兴趣、有余力的学生,在中学时期系统地接触古代文学经典、思想史的重要典籍,其益处是不需要论证的。”北京大学西语系的赵振江先生是搞外国文学翻译的,他对古代经典的态度非常明确,他说:“古典的东西读得多了,自己写的时候就能有感觉。现在有些学生写文章,写完就完了,不注意推敲,不会反复地念。其实,就是写普通文章也有平仄问题,如果都是一个声调,念起来就没有节奏感。这种能力不是谁教两条经验就能学来的,要自己多读、多写、多体会、多实践。”赵先生的经验不就是很好的教学法吗?
语文与学生精神成长的关系太密切了,与社会生活的关系也太密切了,语文几乎无所不在、无所不包。要想教好语文,尤其是中学语文,语文教师的确需要具备宽广的视野和超出教参的想象力。
(本文原刊载于《教师月刊》201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