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秋野长贺
新京都，阿藤料理屋。
这是一间远离闹市区的小居酒屋，正堂大厅里整齐的摆放了七八张干干净净的料理桌。中午的客流刚刚过去，兼任主厨的鬼原老板正在收拾碗筷，突然听到了大门处传来清脆的风铃声。
“欢迎光临，是两位年轻的客人吗。”
鬼原藤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男女，看上去好像是一对一起出来玩的情侣。
与此同时，任翼与星宫九月也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秃头，下巴上有一道不太显眼的疤痕，整个人看上去孔武有力，看上去确实像是混过极道的男人。
然而，这个男人现在却是围着一条黄色的围裙，一边拿着毛巾擦着滴水的双手，一边摆出热情的笑容招呼客人。
如果不是有过了解，任翼真的很难将这个男人和曾经的赌场头目和极道悍将联系起来。
“两份叉烧饭，再来一瓶饮料。”任翼说道。
“好的，两位客人请挑个喜欢的位子坐，很快就好！”
鬼原老板开开心心的走进后厨。
任翼带着星宫九月选择了一张很靠近后厨的料理桌坐了下去，然后出声说道：“老板，你的居酒屋看上去好像开了好几年的样子。”
“哈哈，有三年多了呢，现在想想这段时间还真是不可思议啊。”鬼原老板在里面笑着说道。
“说起来，老板在开居酒屋之前，是做什么的呢？”任翼又问道。
“……”后厨里沉默了一阵，接着鬼原老板说道，“做给一家公司做安保。”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不能算错。
“看来没错了。”任翼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请问，您就是鬼原藤介先生吗？”
居酒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接着鬼原藤介放下手里的活计，缓缓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任翼，疑惑的问道：“你从那里听说我的事的？”
“我有个朋友在武田集团工作。”任翼回答。
“哦，是武田集团啊。”鬼原藤介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跟极道有关呢，我就说嘛，都这么多年了，那帮人怎么还会揪着我不放。”
“如果我们和极道有关会怎么样？”任翼随口问道。
“那当然是先报警，再逃跑啊。毕竟保命才是最要紧的，就和你现在准备做的一样。”
鬼原藤介看着任翼抓着的手机，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您的反应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任翼讪笑一声，放下了随时准备报警的手机。
“你们两个小鬼找上我是有什么事情吧，不过不管有什么事等下再说。”鬼原藤介说着，又走进了后厨，“身为料理屋的老板，为客人准备好料理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确实是有一些事情，不过既然这样，那就等一下吧。”任翼笑着说道。
后厨里重新响起叉烧肉的声音，任翼和星宫九月默默的松了口气。
跟这种曾经的极道人物接触，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意外的是个友善的人。”星宫九月说道。
“毕竟开了三年的居酒屋，就算原本再怎么凶狠的人也会改变的吧。”任翼说道，“这样的情况算是最好的，原本我可是做好了他直接拿着菜刀杀出来的心理准备呢。”
“那任君居然还敢来找人的吗？”
“为了星宫，必须要来啊。”
没过多久，两碗叉烧被摆上了料理桌。
“小鬼，算你们走运。”鬼原藤介坐在一旁，叼着一根烟，“如果是刚开店的那一年，有人敢像你们这么说话，我现在已经提着菜刀杀出来了，报警都没用的。”
任翼嘴角一抽。
星宫九月捂住了嘴巴，憋住了笑。
“说吧，找我什么事。”鬼原藤介打量着两人说道，“你们看上去可不像是会对极道有兴趣的人。”
“我们主要是想向鬼原先生打听一个人。”任翼说道，“他叫秋野长贺。”
“……你们要打听秋野长贺？”鬼原藤介一愣，“你们是他的什么人？”
“鬼原先生，你认识我父亲吗？”星宫有些激动的问道。
“你父亲？”鬼原藤介看着星宫，恍然大悟，“你是秋野长贺的女儿？”
“是的。”星宫九月点头，“我是秋野长贺的女儿，星宫九月。”
“那他是……你的哥哥？”鬼原藤介又指着任翼问道。
“我是她的男朋友，任翼。”任翼无语的说道。
“这样啊……”鬼原藤介感慨了一声，“是秋野那家伙的女儿想要打听他的消息啊。”
“藤原先生，你知道些什么吗？”星宫九月问道。
“你们要问的是秋野长贺的去向吧。”鬼原藤介想了想，说道，“虽然有些遗憾，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他已经不在了。”
“……”星宫九月脸色微微一白。
尽管已经隐约有了些预感，但真正接受父亲已经死亡的这一事实，星宫九月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任翼缓缓抓住了星宫九月的手，无声的安慰着。
“具体……是怎么回事？”星宫九月深吸一口气，接着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你是星宫千代子的女儿吧，居然没有随着父亲的姓，果然秋野长贺的离开还是让千代子太在意了啊。”鬼原藤介深吸了一口烟，缓缓的说道，“其实事情并不复杂，秋野长贺那家伙被确诊了肝癌，病死的。”
“肝癌？”星宫九月瞪大了眼睛，“这……是真的吗？他根本没有和妈妈说过！”
“因为那家伙不想让你们知道。”鬼原藤介说道，“那家伙是个烂人，至少在遇到千代子之前确实是烂的不可救药，几乎败光了家里所有的财产，哪怕是他的父亲亲自劝他都没有用。但就是在那时候，他遇到了千代子，千代子又上了他，爱的死去活来。那时候他已经没多少钱了，只能到处欠账，很多时候还只能靠着千代子工作赚钱接济，然后拿钱继续赌……有时候连我都看不下去。”
“额，请问，鬼原先生你和秋野先生是什么关系？”任翼发现鬼原藤介提起秋野长贺夫妻好像都很熟的样子。
“当时我还是大川赌场的负责人，秋野长贺那家伙每年都往赌场赔进去一大笔钱，就算原本不认识也会变得很熟了。”鬼原藤介回答。
额，说的也是。
“我和秋野那家伙，算是不错的朋友吧。”鬼原藤介接着说道，“不过朋友归朋友，身为赌场老板，他欠的钱该还还是得还。”
任翼表示理解。
“啊咧，说远了。”鬼原藤介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年纪大了脑子有点不清楚，刚才……哦对了，说到秋野长贺结婚了。”
“说起来千代子就是在我手底下工作的时候认识秋野长贺的，我把他当朋友，他却带走了我们赌场最漂亮的女招待，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有点火大！”
星宫九月有些汗颜。
“然后，不知道秋野那混蛋怎么想的，被千代子劝了一段时间后，居然真的幡然醒悟了。”鬼原藤介接着说道，“之后他们就结婚了，千代子出去赚钱养家，他在家里当全职主夫。接着，你就出生了，但也是那时候，他被确诊出了肝癌。”
任翼和星宫九月仔细的听着。
“那混蛋很害怕，但又觉得对你们母女亏欠良多，所以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就连关系很好的亲弟弟也没有告诉，只能自己一个人想办借钱去医院接受治疗，可惜没多大效果。”
“所以……结婚之后父亲他拿走家里的钱并不是去赌博，而是去治病了？”星宫九月自语道。
“主治医师针对他的情况建议他出国做一场大手术，他的肝癌还不算太过晚期，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但那需要很多钱。”鬼原藤介说道，“而那个时候，秋野家的资产已经都被他赔光了，只剩下家族的那一栋祖宅应该还值点钱。”
“祖宅吗……”星宫九月神色一颤。
“要知道，哪怕是在他最疯狂的时候都没有变卖过秋野家的祖宅，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栋祖宅承载着他和家族所有的回忆，是父亲留给他的最重要的东西。”鬼原藤介回忆道，“但说真的，人如果死了的话，留下房子还有意义吗？”
“我当时不止一次的劝过他，让他卖掉宅子好好治病，他也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放弃了。”鬼原藤介苦笑了一声。
“放弃了？”星宫九月问道，“放弃……治疗了吗？”
“他最终去一家医药公司自愿报名参加了临床实验，用他的话说，说不定这样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些。”
“然后他就没回来过了。”
星宫九月沉默了下来，咬了咬牙，说道：“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们呢？”
“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说了又能怎么样？让千代子和贞治担惊受怕的到处借钱给我看病吗，就算出国去做手术，手术成功的可能性依然很渺茫，如果就那样死了的话，难道要让她们两个伤心一辈子吗？”
“千代子和我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苦，但就算这样她还是没有放弃过我，我觉得对我这样一个烂人来说，能有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幸福了。”
“祖宅还值点钱的话，就留给千代子和九月吧，应该能让她们的生活好一些。至于我自己……这算是最后一次的赌博了吧，赢了就回家，输了的话，也没关系，我是赌鬼啊，赌输是很正常的事情。”
说完之后，鬼原藤介幽幽说道，“这是他的原话。”
任翼和星宫九月良久无言。
“按照他的意愿，要我当时对你们隐瞒，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既然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话，告诉你们也是应该的。”鬼原藤介又说道，“他死了之后，遗体被老家秋叶镇的寺庙带走了，就是秋叶镇旁边青王山上的那一座寺庙。你们去找那里的和尚，应该能找到他被下葬在什么地方。”
“……打扰了。”
任翼和星宫九月恭敬的向鬼原藤介鞠了一躬。
“不客气。”鬼原藤介说道，“毕竟秋野那混蛋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离开居酒屋，两个人缓缓走在新京都的街道上，一言不发。
气氛有些沉重。
“任君。”星宫九月说道，“我们……先在那里坐一下吧。”
“好。”
然后，两个人挨在一起，坐在公园的座椅上。
“任君，我想哭。”
“那就哭一下吧。”
“可我有些……哭不出来。”
“哭不出来的话，就稍微睡一觉吧。”
“在这里吗？”
“靠着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