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富贵之死
腊月二十那一天一大早,付增财把儿子叫进正房说:“快过年了,家里需要年货,你骑着马,让白六赶车到双城买点年货,这是买东西的单子和钱,早去早回。”
付贵领着白六,到城里着急忙慌地买完年货,装上大车,然后到二道街扎了一枪大烟,又跟“小桃红”亲近了一番,已日头偏西了,傍黑十分才到家。
接近大门口时,白六眼尖,看见大门口站着一匹大红马,威风凛凛、气宇轩昂,仙风意气,在门灯的照射下红光闪闪,前蹄刨着地发出咔咔的响声。
急忙大喊:“少爷,你看咱家来匹大红马,这下发财了。”
付贵正在马上打着盹,听白六一喊向大门口看去,确是一匹宝马,他叫白六把车停下,骑着马,慢慢地向大红马靠去。说也奇怪,大红马看到付贵不但没有害怕逃去,反而向他慢慢靠近,付贵给大红马套上脖套,牵进院内,让白六拴进马棚里。
付贵走进自己的东厢房,三姨太赶紧凑过来,浪声浪气地说:“少爷,今天给我买啥了?你这一天都没在家,人家都想你了。”
付贵高兴地说:“哈哈,今天本少爷高兴。刚才还捡了一匹宝马,明天我要骑上好好溜溜。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
“少爷、少爷,你快看,快看看……。”白六风三火四的闯进屋来。
“你他妈的快说,看什么?”付贵气愤地向白六喊。
“狐狸,狐狸,雪狐,在咱家大墙帽子上蹲着呢。”白六说。
“枪呢,快给我拿枪。”付贵一骨碌从炕头上跳下地。拿着快枪,疯一样地来到院内。
“你看,就在大门西边的墙帽子上蹲着呢。”白六小心地说,靠在付贵身边。
“别他妈瞎吵吵,小声点,别吓跑了。”付贵边说边举起快枪。他想最好是能从左眼打进去,右眼睛出来,不伤毛皮。给“小桃红”做一个大衣领子,说不定可以留我多住几天。
付贵心里想着,心跳加快,手也略有发抖,举起了快枪,枪托顶住右肩,左手托起枪杆,右手食指放在扳机上,闭上左眼,右眼、准星、白狐成一条直线。憋住气息……。
白狐蹲在墙上,悠闲地望着付贵和白六。
“呯”!
枪响了,回声在寂静的冬季的初夜的上空缭绕许久许久,窗户纸上的霜被振的“唰唰”地落了一窗台,归巢的家雀被吓得在黑夜的上空胡乱的飞着,洗脸的花猫吓得钻进了被窝里,老鼠在洞里打着哆嗦……。
只见白狐在墙上轻轻的抖了一下毛,纹丝没动,毫发无损,正用萤萤发着蓝光的眼睛看着二人。
“少爷,没、没、没打中。”白六颤抖着喊,蹲在付贵的枪下望着他。
只见付贵的脸扭曲着,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白狐,颤抖着手,在腰里又摸出一颗子弹,拉开大栓,放进枪膛,推上子弹,在棉袄上擦了擦手里的汗,重新举起了枪……。
白狐的两只眼睛紧盯着付贵的眼睛,像是两颗沾满血的子弹一样射向付贵,这时付贵只觉得心已经被射中,血流满身,五脏已炸……。
“嘭”!
一声巨响,付贵扣动了扳机。
枪膛炸了,白六“啊”一声惨叫,他的右眼被崩瞎了,付贵也栽倒在地。
付贵被长工抬进屋内。
众人再一看白狐踪影全无。
红马在马棚里嘶嘶长鸣,四蹄不停地踏着地面。
付贵进屋后,倒头便睡,手心、脚心不停冒着冷汗,眼睛半睁半闭,张着嘴呲着牙,不时说着人们听不懂的梦语。
就这样,付贵一直半阴半阳地睡到第二天中午时分,忽然坐起来,瞪着贼亮贼亮的眼睛,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对三姨太说:“快把白六给我叫来,把大红马给我备好鞍子,我要骑大红马威风威风。”
三姨太不敢怠慢,急忙吩咐白六,一切就绪,付贵少爷精神抖擞地来到院内,接过缰绳,在大红马的脖子上用力拍了两下,然后搬鞍上马,勒紧嚼子,左手一带,红马原地转了三圈,然后付贵放松缰绳,两腿一夹,嘴里高唱一声“驾”,这匹马蹬开四蹄,箭一样地冲出院门向东南方向飞奔。
只见这匹马,伸平脑袋,伸直脖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奋力射向前方,长长的鬃毛随风飘动,像是随风翻滚的波浪,飞扬起来的毛稍有时掠在付贵的脸上,他不仅不在意,反而有一种惬意的感觉。四个黑蹄子在白色的雪地上溅起大小不一的雪块,像是跳跃的浪花,在大海里欢舞,黑黑的长长的漂亮的马尾,几乎平行于地面,像一面黑色的旗帜迎风飘扬,舞动着胜利的欢笑,红红的身体像一片朝霞随风飘动。白色的大地衬托着一朵红色的祥云在东北的大地上滚动,真是美不胜收,令人浮想联翩,仿佛致人于仙境当中,使人忘我、忘情、忘尘凡。
冥冥之中付贵骑马来到其家祖坟里,只见这块祖坟呈正方形,大约五亩多地,北靠耕地,南临沟渠,沟渠里冻着冰,沟渠四周是茂密的柳条通和干枯的杂草,杂草上落着麻雀在觅草籽吃,不时发出“喳”、“喳”、“喳”的声音。在柳条通里不时有野鸡飞出,发出“嘎嘎”的怪叫声。坟地里种有杨树和榆树,钻天的杨树上筑有几个乌鸦的窝,几只大嘴乌鸦,扭动着脖子,瞪着贼亮的眼睛朝着付贵“呱呱”地叫着,另有一只乌鸦飞过来拉了付贵一身屎。坟地里还有着大大小小无数的洞穴,有的像兔子洞,有的像狐狸洞,有几只大灰耗子在雪地上觅食,不时“吱吱”地向着付贵乱叫。坟地里坟头有大有小,排列整齐,西北处的坟密集一些,坟头静静的卧在冰冻的土地上,好像坟里的人都在说:“付贵你个不孝子孙,怎么今天有时间来看我们,我们不想看见你,快走。”
付贵精神恍惚,信马游缰,围着坟地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最后来到坟地的东南角原地有转了三圈,红马在原地踏了足有五分钟后,迈开四蹄一路小跑,出了坟地。
这时付贵已经处于不能自主状态,脸色灰白,双眼迷离,头冒虚汗,头重脚轻地坐在红马上,任红马自行自主。只见红马不紧不慢地驭着付贵,沿着付家的地界慢慢地走着。快到掌灯的时候,红马回到了付家的大门口,来到了大门西侧的大墙边,此处的大墙上正是昨晚趴白狐的地方。
红马停住脚步,四蹄刨地,一声长鸣。
这时付贵猛然惊醒,瞪大恐惧的双眼,张大欲说无语的嘴巴,竖起了人神共拔的头发。他已经完全清醒,仿佛看到了白狐两眼射出的箭正一点一点接近他的喉咙、他的心脏、他的五脏六腑、他的每一个汗毛孔。他恐惧,他无助。他在马上晃了一晃,手捂胸口,“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块。此时红马竖起前蹄,之后高高地尥了一个蹶子,把付贵从马上掀起老高,红马又尥一蹶子,刚好踢在付贵门面,只听得他大喊一声就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听到马嘶和惨叫声,付家跑出了一大群人,白六跑在最前头,大家看到付贵躺在红马身旁已经断气,顿时乱做一团,哭声震天,七嘴八舌。三姨太刚要上前被白六偷偷的拉住,小声说:“还不进屋把付贵值钱的东西藏起来。”
“这该死的马,都是你惹的祸,是你害死了少爷,你得偿命。”白六歇斯底里的叫着。
“老太太晕过去了,快救老太太。”有人高喊。
“快把老太太抬到屋里去,把这该死的马绑起来,等出完殡后再杀它,给我儿子报仇。”付老地主说。
“老爷你也别太难过,办后事要紧。”有人说。
“白六快去把阴阳先生和赵大代东找来,让他们看看怎么办。”
阴阳先生来之后,了解情况,让穿好装老衣服,压上压口钱,给握上打狗鞭子,拿好喂狗干粮,让三个姨太给烧纸(因为付贵没有子女),然后去做幡和剪过路钱,定于三天后出殡。第二天来到付家祖坟,拿出罗盘左照右照,最后选在红马踏过的地方作为付贵的阴穴。因为是少亡,所以要早点起灵,早点下葬,好早点托生。
付老地主命白六把红马在院外绑好,任何人不得给他吃、给他喝,等后天少爷出殡回来之后在杀它给少爷偿命。
“说起来也算这马命大,要杀它时遇到了你,被你救下,这也是天意。另外也是这老地主贪图你的四垧地,这马才得救。孩子你做了一件大好事。彩礼是小事,只要你有这爱心就足够了。我不会看错人的,回去跟你爸爸说,年后结婚的日子不变。今天咱爷俩好好喝两盅,老婆子,快领姑娘把小鸡炖上,还有酸菜炖粉条子,多放点肉,哈哈哈……。”
万太听完丈人的一席话,算是把提着的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对丈人的大度、大仁大义感激万分,同时对红马也增添了几分爱意。
回到家里,万太把怎样救马,怎样得到丈人赞许的经过一一对父亲说了。父亲听后夸了儿子几句,认为:“仁爱之心,人皆有之。万物皆有灵,舍得愈多,得到愈多。德乃人之本,事必从之,你丈人也是个大善人,能够理解你,是很难得的。你要好好对待人家姑娘,也好好对待这匹马。”
自从“火焰”来到万家之后,万太就十分精细的待弄着它。开始的时候身子虚弱,就给它呼黄豆吃,给它吃的草也要铡细一点,给它饮豆饼水,还三天俩头的给它梳理毛发,二十多天的功夫,就胖的滚瓜溜圆,毛发锃亮。四匹马拉的车,“火焰”和大黑两匹马就拉的飞跑。“火焰”也与万太特别亲热,总喜欢用头蹭他的身体,更喜欢万太给它梳理毛发,和用手拍它的脖子,并且他们之间好像特别好沟通似的,万太平时对它说话,它总不停的点头,万太吹的各种口哨它也像能听懂似的。在放马的时候,万太总是把“火焰”和“大黑”撒开的,需要回家的时候只要吹一声长长的口哨,它俩就会向万太跑来,吹急促的口哨就跑的快一点,吹舒缓的口哨就跑的慢一些,吹顿挫的口哨就停下来,双手高高举起就竖起两条前腿,拍一拍大腿内侧就趴下,拍一拍肩胛骨就站起来,拍一拍脖子就情绪稳定。
总之,“火焰”特别通人气,与万太的心好像有一座桥一样的相通。人不离马,马不离人,就连他老母亲都说:“这下你可得到心肝宝贝了,连媳妇都不张罗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