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村落
踏上一条明显是人为踩踏出来的小径，望着不远处的田垄，林逸寒松了口气，总算是离开了荒野。
荒野之中独行是很危险的，就算修士也不敢随意独身踏足荒野。
野兽之类，倒只是小事，主要是妖魔入侵漏尽州域后，漫山遍野涌入关内，强度又并不平均，稍不注意就可能翻船。
世家和城镇有强者坐镇，都偶有被妖魔不慎潜入、引发惨案的事例，县城村落，更是危险，至于荒野，可想而知了。
别的不说，林逸寒此行，便危险重重，那异兽轻而易举就能要了他的命，要不是他血有剧毒，恐怕此时已葬身狗腹。
但危险与机遇往往同在，灰犬在咬伤他的同时，也救了他的命，若不是它使用御风的本领，自己早就被葬身火追上了。
他不觉得自己那时候低微的浩然气能对葬身火构成什么威胁，而葬身火当时也并不了解他是身负剧毒的人，追上之后，大概就是吞杀了事，固然葬身火后面会极不好受，甚至有可能陨灭，但那和已经魂归西天的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倒还要好好感谢那蠢狗。
后面这几天，有了葬身火，解决了进食和休息的问题，他才能算勉强在荒野中立足下来，又因为运气足够好，没再遇到什么强横的异兽、剧毒的异虫、和如同葬身火这样强大的鬼怪，否则还有得他的苦头吃。
脱离荒野，林逸寒没有贸然冲向村落，只是站在原地想了想，张口轻诵道：“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浩然气在构成他周天境的基础后，已不再如光点逸散而出，只是丹田处一股暖流周游片刻，他的身躯便微微有些透明，色彩稍变，辄与周边景物一般无二。
同时，他的耳朵和眼睛一阵麻痒，本来周天境后就灵敏的视听两感，此时更加敏锐，目视十里，而纤毫毕现；耳闻百丈，则动静皆察。
世界在眼前更加清晰，脑海中却传来一阵胀痛。
浩然气似乎只增强了他隐藏和获取信息的能力，至于大脑如何在短时间内适应新增加这庞大的信息，继而处理，那并不在它的增幅范围内。
这也是随他心意所动的，张口诵读经句时，林逸寒只想着怎么增强洞察，一时疏忽忘了增强处理洞察得来信息的能力，这才造成此时有些窘迫。
好在大脑胀痛并不严重，坚持一会儿，少关注些无用的事物，倒也还能勉力维持。
田垄之间，阡陌纵横，偶有桑树，点缀其间。
田垄之上，阡陌之交处，有一片竹林，村落便围着这片竹林，错落在高地低地之间。
童子嬉于桑，农户锄于亩，倒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
临川郡多山，临川的村落倒几乎都是如此布置，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大概唯一特别的，便是那几个明显不似农夫的人，虽然未着甲胄，但林逸寒加强过后的目力，清楚地看到了他们手上的戈茧。
干戈、枪刀，军阵内的武器，大多以长兵器为主，握棍久了，手里相应的位置，自然会有对应的茧子。
林逸寒第一时间还没太在意，但看他们那齐列的做派，便联想到自己家里的扈从府兵，有了注意后，再朝他们手里看去，就有了收获，和家里守卫的甲士是一样的。
竟然已经布置到这里了吗……
林逸寒皱了皱眉，转又释然。他不可能一直在山林之中，既然如此，在望徽县里的所有村落，以及望徽周边几个县城相邻村镇布置追捕的力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己一个常年不下床的少年，养尊处优，就算这几日在荒野里得到了些锻炼，又因脑海里出现些莫名其妙的知识，多了不少动手能力，但跟一般的农户比起来，还是鹤立鸡群，一眼就能被人认出来。
更何况，他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佛堂中特意准备的麻布粗衫，虽然尺寸大了不少，也没有让它更牢固，经过灰狗撕咬拖拽，和几日丛草间的跋涉，已经几乎都成了褴褛烂布条，只能勉强蔽体，再也没有比这显眼的了。
闭目，虫鸣声、鸟叫声、锄土声、孩嬉声，纷至沓来，将多余的排除，细心于一处，他渐渐能听到那几人说话了。
“……林老爷那晚上，据说是尸骨无存，林家上下，一个人也没能活得下来。只剩下林家少爷，咱们几个大好的汉子，要去为难一个瘫儿，上面的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第一个消息，便让他如闻雷鸣。
父亲……死了吗？还有母亲……
尽管早已作了类似的心理准备，总有个万一的企盼深深埋在少年儿的心里，生死之事，在书上写得很是轻松，自己病重面临时，也不过几分战栗，终归平静。但偌大的林家，一个人都未存活，如那柴火烧尽后的白烬，挥挥手便灰飞烟灭了。
那是他与生俱来，居住十三年的家，方圆数百亩，终于能下床行走后，甚至还没能靠自己的脚好好丈量一番，它就已经不存于世。
那曾经以为会在小屋里看一辈子的雕窗院墙、绿树红花，甚至还在他未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在世上消逝，再也看不到了。
少年儿的心里闪过几许不甘，几许莫名其妙，又因莫名其妙而愤怒起来。
我们林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亏待了谁。
膺窗穴的浩然气阵阵鼓荡，自行在体内运转不休，几息之间，便壮大四成，因这异常的波动，他身形一阵闪晃，差点漏了踪迹。
林逸寒深吸了口气，只听着那边交谈声继续——
“嘿嘿，那林家少爷，现在可不一定是瘫儿了。我听一个道上的朋友秘密跟我提过，那晚上不是群星坠空，万年一遇的异象吗？据说有人便看见其中一粒，落入这林家。传闻那可是天宝降世，一般人哪里能受得？便是他林家也受不起，当然要拿出来贡给陛下，林家少爷，因此可能早已恢复健康……”
“林老爷当年为了咱们临川郡，在妖魔侵城时可是贡献不小啊，而且还是状元郎……那么大一个林家，咱们当初连门都不得其入的，就这么没了。”
交谈的几个假农夫还在唏嘘不已，林逸寒已经攥紧了拳头，咬牙得脸都狞厉了起来，那夸张的表情，在他小小少年的脸上，显得格外可怖。
群星坠空吗……
林逸寒联想到自己身体的异状，此时终于找到了症结。
原来那日自己睡着之时，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父亲哪……若只因如此，你何不把我交出去了事，我一个抱癃之人，苟活这些年，已是够了，何苦为了我拖累全家，早知还不如去年寒疾时死了算了……
他的心里忧愤交加，悲伤和懊悔填满了脑海，体内浩然气越转越急，隐没在林草间的身影闪晃几下，兀地闪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