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凡人们口中的神仙

钟玉并没有一个很凄惨的身世。

她出生于一个很平凡的家中，虽然家境普通，但父母健在，也很爱她。

小时候，她生过一场大病。

镇子上的大夫说，是她的三魂不稳，需要父母的心头血做药引。

她的父母便取了七次心头血，把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当然，这并不影响她本来会和她的父母一样，平凡地度过这一生。

有一天，奉玉真人有一天从她所在的小镇经过，看出她有修炼根骨，从此她的命运就发生了改变。

修炼，对年幼时的她来说是一个很陌生的词。

但是另一个词，她不陌生。

神仙。

她跟着奉玉真人离开家的那一天，街坊邻居都在说，她被神仙看中了，去当神仙了。

这个世界上有神仙吗？

真人说：“有，对凡人来说，修炼者就是神仙。”

然后，她从人族的聚集地，来到了万妖域。

她在这里见到了所有话本上才有的存在，会说话的鸟兽，有翅膀的精怪，还有可以呼风唤雨的人。

她本能地对修炼产生了一个印象——

修炼，就是人变成神仙的过程。

当了神仙，长生不老。

但是，她的修炼进度很慢。

比她晚入门的很多弟子，修炼的速度比她快，修为比她高。

真人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打基础的时候，欲速则不达。

后来有一天，真人忽然带着她离开了宝塔观，离开了万妖域，一路奔波，然后，在一个深夜，回到了她出生的那座小镇。

钟玉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修炼得太慢，被真人厌弃了，要送回来。

真人拍拍她的脑袋，说：“你母亲病重，进去看她最后一面吧。”

钟玉一愣，眼泪夺眶而出。

她着急地跑进了屋子里，看到她的母亲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她的父亲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叹气。

钟玉记忆中的父母，还是离开时那对脸色红润的夫妇。

自己女儿要去做神仙了，他们满脸的喜悦、高兴。

“小玉，你回来了？！”父亲看到她，惊喜地站了起来，激动得手都在微颤。

钟玉眼眶通红，看着父母，眼泪滚烫地流了下来。

“爹，娘这是怎么了？”

父亲嘴唇颤抖着，告诉她，自从她离开后不到一年，她母亲的身体就出现了一些问题，这几年每况愈下，见了好几个大夫，都查不到病症，无药可医，直至现在，油尽灯枯。

“小玉，你去做神仙了，你是不是有办法救你娘？”父亲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双手抓住钟玉的胳膊，急切地问。

钟玉张了张嘴，想解释，说自己不是去做神仙了，却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钟玉忽然想到什么，挣脱了父亲，转身跑出屋外，在真人跟前跪下，“真人，求求您，赐我一枚丹药，救救我母亲。”

奉玉真人仿佛早猜到有此一幕。

他手中拿出一个瓷瓶，说：“此丹可以救你母亲的性命。”

钟玉眼中一亮，欣喜若狂地给奉玉真人磕了个头。

“谢谢真人！”

她要去拿瓷瓶。

真人却轻轻收了一下手。

“钟玉，在你拿这瓶药之前，你要想清楚，此丹虽然可以救你母亲性命，但也将让你此生修为停滞于此，再无精进可能。”

钟玉仰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真人。

真人的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慈悲。

“你根骨奇佳，是修炼奇才，入观以后，却难有寸进，寻源究底，是因你小时候服用过你父母的心头血，才稳住你的三魂，却也从此与你的父母有了更深的因果缠绕。”真人说，“只有你父母死了，因果断了，你才能继续修炼。”

钟玉满脸呆滞地看着真人。

这时，真人弯腰，把瓷瓶放到了钟玉的手上。

“钟玉，我在镇上那家第一次见到你的客栈等你，明天正午之前，你带着瓷瓶回来，我带你回宝塔观，你若没回来，我们的缘分就尽于此。”

奉玉真人交代完后，径直转身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钟玉仓皇地看着真人离开的背影，手心发凉。

她张了张嘴，看着自己身后那座已经有些陌生的房子，一时仿佛脚坠千斤，难以拔动。

她挣扎了很久，才紧紧攥着瓷瓶，转过身，准备进屋子。

但是，她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白发，脸上有了深深的皱纹。

他试图对她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透着卑微，以及心酸的惨淡。

他对她摇了摇头。

钟玉拿起了瓷瓶，说：“爹，娘吃下这个丹药，就能活。”

他仍然对她摇了摇头。

“爹？”

“你娘已经走了，这个丹药没用了，你走吧。”

他爹说完，就颤颤巍巍地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将门关上了。

“你娘刚才说，能在走之前见到你，知足了。”

“听你师父的话，断了和我们的因果，以后好好修炼，做神仙。”

“爹？！你开门！”钟玉这一刻终于忍不住，跑了过去，用力拍打眼前的门。

但是，这扇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血从门缝里流了出来，浸湿了她的鞋袜。

钟玉跪了下来，在家门前一夜枯跪，仿若失魂。

直至鸡晓黎明，天光乍破。

钟玉扶着门站了起来，踉跄了一下，隔着门，对已经了无生气的屋子里张了张嘴，轻声说：“爹，娘，他不是我师父，他没有收我做徒弟，他也不是神仙。”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转过身，迎着升起来的朝阳，在万丈金芒中，沿着这条儿时不知道走过多少回的路径，枯槁一般地走着，走向多年前遇到真人的那家客栈。

她的裙摆鞋袜沾满了血污。

她的手里紧紧地握着一个瓷瓶。

那个瓷瓶上沾了一点血。

那是她手指尖嵌进掌心泌出来的血。

一个月后，她一夜筑基，震惊了宝塔观上上下下所有长老和弟子。

没有人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跟宝塔观里很多孤儿不一样，她没有一个很凄惨的身世，她来自一个普通的人家，她有爱她、抚育她的父母，她很平凡，她只是有一个平凡的心愿，希望有一天能成为凡人们口中的神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