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路漫漫
1.录取前后
初夏。当地里的麦芒闪耀着亮光播报着丰收的喜悦的时候,我们这些初三的学生,正在经历着中考前的煎熬。
在初三那段紧张难熬的日子里,经常听老师们说:
“中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中考,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中考,决定你将来端铁饭碗还是瓦钵钵。”
“中考,决定你将来穿皮鞋还是穿草鞋。”
“中考,直接决定你能不能跳出农门。”
……
老师们个个都非常严肃,把中考说得那么残酷那么重要。
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是茫然的,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在哪里。一位老师对我说:“江月,你们家底子那么薄,也没有钱供你上高中上大学,你成绩好,直接考师范校吧,费用很低,学校有生活补贴,给家里减轻负担,三年后毕业当老师,就有工资了……”
我永远记得中考预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班主任老师来到我们家门前,大声地唤着我的名字:“江月,江月……”听到老师的声音,我赶紧从屋里跑出来,站在离老师大概有五六米远的地方,愣愣地盯着老师,不再往前走,也不说话。老师把我的预考分数报出来,并且告诉我:“上预选线了,从明天开始,到学校集中复习一个月,准备到县城参加中考……”我还是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后来,老师说:“江月,通知预选线那天,你那表情,就像听我裁决命运一样……”
经过一个月的紧张复习,我们学校过了预选线的二十几个同学,在老师们的带领下,到城里参加了中考。我们住在一家名为“津城旅馆”的小旅馆里。最为可怕的是,临到考试了,我觉得所有的知识点都回忆不起来了。老师告诉我:“想不起来没关系,这叫考前空白。现在只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到了考场上,拿起笔,自然就想起来了。”老师说得没错,到考场上,一提起笔,学过的知识便从脑子里涌出来了。
还记得,中考的时候,我所在的考室临近河边,河风很大,仿佛一不小心就要把试卷给卷跑一样。然而,书桌上有贴心的监考老师们为我们准备的小小的鹅卵石,可以用来压试卷。监考老师还拿着扇子,见你热了,他会走过来给你摇几扇,还告诉大家:口渴了可以喝水,如果文具没带齐可以举手向老师要,等等。那时候的我哪里知道,监考老师那和蔼可亲的样子,便是自己多年以后站在教室里的样子。
中考结束后,便是紧张的面试和体检。说是紧张,原因在于这两项都是我们所没有经历过的。说起面试,我至今记忆犹新。跑、跳、掷这三项,都是我的强项,肯定不是问题。唱歌这一项,我唱了事前练习过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在练习的时候,音乐老师说我节奏很准,所以我在唱歌的时候也非常自信,这肯定也不会有问题。绘画这一项,照着给出的实物来画(上了师范校后才知道那叫素描),我想我的确是照着给出的实物来画了,但肯定不是素描的标准,自然拿不到多少分。在回答问题这一环节,面试老师问我为什么要当老师,我当然说了一些很早就想好的理由,无非就是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等等。问到我的特长的时候,我说我喜欢打排球,面试老师微笑着说:“我们师范校需要爱打排球的学生……”我暗自高兴,觉得这一项应该能拿到高分。
整个面试最让我脸红的要数写毛笔字了。中考前抽时间练过毛笔字,但这哪是几天就能练好的呀。我想,面试写毛笔字这一项,我应该会是零分。毛笔那个软呀,软得简直没办法写字,横不平竖不直,这样写出来能得分吗?
关于体检,老师让我们不要紧张,相信自己是健康的。测身高体重量血压吹肺活量……逐项进行。
体检结束后,班主任带着我们沿着长江边步行回家。班主任悄悄告诉我:“总分和分数线都出来了,你考上了江津师范校,回去等通知书吧。”
终于盼来了四川省江津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初中时的校长亲自把录取通知书送到了我的家里。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问自己:“我应该是跳出农门了吧?我是不是端上铁饭碗了?我将来是不是有皮鞋穿了?”
我把录取通知书念给不识几个字的爸爸妈妈听:“四川省江津师范学校新生录取通知书。江月同学:根据《四川省中师招生简章》的规定,报经重庆市教育委员会批准,你被录取为我校一九九*级统招新生,学制为三年,希你按入学注意事项,于一九九*年八月三十日至三十一日准时来校报到入学。学校地址:江津县白沙镇……”
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爸爸妈妈,见我考上了师范校,三年后就能当老师,领工资吃饭,虽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但那高兴劲儿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录取通知书背面的“入学注意事项”,爸爸妈妈让我给他们念了好多遍,兴许是担心哪一项没有准备好而影响我开学。
入学注意事项
一、凭准考证和此通知报到。途中注意安全。
二、户口迁移(姓名以准考证为准,不得有误)和粮油、副食品供应从一九九*年九月一日起转移到我校。
三、自备被褥、蚊帐、运动衫、裤、运动鞋等生活用品;自备《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及其他学习用具。
四、团员档案及组织关系经乡团委转到我校。
五、自备锄头一把、箩筐一挑、扁担一根,报到时缴验。
六、缴最近一寸半身正面脱帽照片四张。
七、预缴第一学期书籍课本费……
爸爸按录取通知书上的要求,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到公社去给我办户口迁移,转粮食关系等。这样一来,我考上了师范校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传开了。于是,各种各样的说法铺天盖地而来:
“哎呀呀,这是我们生产队第一个靠读书当工人的。”
“啧啧啧,不得了,平时不爱说话的姑娘,哪想到还有大出息。”
“人家那姑娘读书好勤快哟,跟她老汉种庄稼一样专积(专积:方言,专心积极的意思)。”
“这下子跳出农门了,不用日晒雨淋了,福气啊。”
……
我们一家人都在快乐地为开学做准备。
爸爸亲自给我编了一挑箩筐,还说,大家都要带箩筐,怕弄错,便找来红漆,让我在两只箩筐外侧分别写上了“月”字。妈妈找来红布,一圈一圈地缠在锄头把上,缠得很紧实。妈妈说:“这样好认,还不磨手。”
学校规定的劳动工具准备好了,还得准备全套床上用品、生活用品和运动装。家里经济条件差,要添置全套床上用品,还真是困难。乡卫生院的徐婆婆知道我考上了师范校,特意送来一床新棉絮和一床锦缎被面,妈妈再给我买了白布做了包单,铺盖就这样解决了。听妈妈讲,当年我出生时,便是徐婆婆接生的。另外也收到了老师和亲戚们送来的一些东西:枕头套是英语老师代老师送的,箱子是姨妈送的,暖瓶、香皂盒是舅娘送的……剩下的如凉席、洗衣桶、洗脸盆、牙膏牙刷毛巾、搪瓷碗、勺子筷子等,妈妈也一应为我备好。
妈妈在为我准备好了两套运动装(说是两套才方便换洗)后,还特意为我添了两套新衣服:一件的确良白衬衫加一条深蓝色的确良长裤,一件的确良红花衬衫加一条浅灰色的确良长裤。望着两套新衣服,我感到很开心,记事以来,还没有过一次添两套新衣服的喜悦呢。
“小月,那两件棉布罩衫和两条蓝布裤子还可以将就穿,开学的时候也带去。”妈妈对我说,“屁股上补过疤的裤子就不要带了,回家来的时候穿穿。”
“嗯。”我回答着。
我脚上的橡胶凉鞋已经补过几次了,最近鞋襻儿又断了。爸爸如往常一样,在往年穿坏了的旧凉鞋上剪下一块橡胶来,把火钩烧烫,把鞋襻儿的两头烙软烙化,再把那块橡胶给粘上去,断了的鞋襻儿又接上了。我用剪刀把多余的橡胶块修掉,尽量修得齐整些看起来顺眼些,因为我觉得我要穿着这双凉鞋去开学。
妈妈盯着我这双凉鞋看了一阵后,第二天,便咬牙为我买了一双新的水晶凉鞋,蓝晶晶的,很漂亮,不到开学,我舍不得穿,只是时常拿出来看看。师范校的体育课要求准备运动鞋,我原本有一双白网鞋,虽然补过两次,但还可以穿。妈妈还是为我添了一双白面绿底的白网鞋。妈妈说:“开学要穿新的,补过的那双也带去,在下雨天和参加劳动的时候穿。”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在翻着日历数着时间准备开学的日子里,我畅想着未来的中师生活。
2.报到闯祸
日历终于翻到了8月31号这一天。我在屋侧掐了一柄蕨草,夹进日记本里,便准备向着新的生活奔去。
把缝好的铺盖以及枕头都塞进一个蛇皮编织袋里,几套衣服以及牙膏牙刷等极小的生活用品都装进箱子里,再加上凉席、胶水桶等,正好放在箩筐的两头。爸爸挑着满箩筐的东西,锄头自然由我负责扛着走。
我和爸爸走了一段原本可以坐车的路,节约了一元钱的车费。等到白沙的公共汽车到了,我们每人花两元钱买了车票,坐上了开往白沙的公共汽车。这一路的心情是快乐的。车上的人很多,车里很闷热,我有点晕车,但想到这公共汽车是朝着向往已久的师范校奔去,坐车的感觉便渐渐美好起来,连汽车在马路上卷起的尘土都是美好的。
坐了近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到了白沙汽车站。下了车,爸爸一路打听师范校在哪里。我们穿过街巷,沿着江边,来到了渡口。这个渡口很特别,并不是要渡过江去,而是在江的内侧再横着一条河(进校后听班主任介绍,才知道这是驴溪河),需要横穿过这条河,才能到达对面的江津师范校。渡口不是我们通常想象的需要坐船过河,而是用几条船搭成的船桥,每人需交过河钱才可以通过船桥,到达对岸。
船桥上人来人往。爸爸挑着满箩筐的东西走在前面,我提着锄头走在后面。我并没有把锄头扛在肩上,而是用一只手提着,我是担心如果扛在肩上会伤到走在我后面的人。可是,尽管我很小心地把锄头提在手中,尽管我走得小心翼翼,我还是闯了祸。
突然,我感觉手中的锄头的尖角钩到了什么东西。这一瞬间,不只是我停下了脚步,一位刚从我身边经过的阿姨也停下了脚步。她回转身,低下头来,掀起那条漂亮的长裙一看,天啊,裙子被钩破了一个小口子。我可吓坏了,心想:“这可怎么办?要赔好多钱吧?我们可没有多余的钱啊……”一向憨厚的爸爸见这情景,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阿姨看了看我提在手中的锄头,看了看我爸爸肩上挑着的满箩筐的铺盖凉席箱子胶水桶等,应该知道我是到师范校去报到的学生,她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就离去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位阿姨,在我中师生活的第一天,便给我上了非常重要的一课——待人要宽容。
穿过船桥,爬一小段陡坡,便来到了立有四根柱子的校门口。当时我很奇怪:这么神圣的学校,校门就是这四根柱子吗?但如果说这不算校门,那学校的校门又在哪里呢?
踩着长满了青草的大操场,一路往前走。噢,前面有一幢古色古香的楼,排面上排着十六个大字——勤奋学习,实事求是,尊师爱生,严肃活泼。
来到咨询台前,知道了应该先在办公楼前去查看分班情况。在办公楼前,终于发现了校牌——四川省江津师范学校。大门两侧书有一副对联:上联“甘做春蚕蜡炬”,下联“毋忘国运民情”。这一刻,我才真正有到了新学校的感觉。
在办公楼前的那块黑板上的公示栏里,我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分到了三班,还在名单上看到了班主任的名字——高修远。我不禁想起屈原《离骚》中的句子:“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在一幢老教学楼里,找到了属于我的教室。
“叮咚、叮咚——”因为是木板楼,所以上下楼的声音很响,跟打鼓一样,时而缓,时而急,时而稍显安静,时而特别嘈杂。
趁排队等候的时机,我打量着我们的班主任高修远老师:二十几岁,国字脸,宽额头,剑眉下有一双深沉的大眼睛。说话的声音很响亮,但能听出声音里的柔情。他身穿一套蓝色运动装,想必是个喜欢体育的班主任。
“总务处在那边,去缴费吧。”高老师站起身,走出教室,朝总务处的方向指了指,对一个女同学说,“女生院也在那边。”
这时候我才发现,高老师真是高啊,应该有一米八几吧。
我拿出录取通知书,递给了高老师。高老师给我开出了报到单,便让我去总务处缴费,缴了费再来他这里报到注册。
爸爸在教室外的巷道上守着行李,我去总务处缴费。我走出教学楼,再穿过一条林荫道,便来到了总务处。趁着排队的时机,我开始打量着不远处的女生院。女生院是土墙瓦房,院门口有女生和家长们进进出出,有挑着箩筐的,有背着背篓的,有扛锄头的,有提尼龙编织口袋的,也有只提着空水桶的,或是端着一个空盆儿的……
等我缴了费再回到教室来报到注册的时候,教室里热闹起来了。
“都不要挤都不要挤,排队排队。”一个女生说话很快,像放连珠炮似的,她飞快地翻动着那两片薄嘴唇,继续说,“喜欢挤的,都排到后面去,等大家都注册完了再来……”
我打量着这个女生:中等个儿,圆脸,小嘴巴,薄嘴唇,扎着短马尾,上身穿一件雪白的衬衫,下身配一条刚到膝盖的黑色一步裙,一副很干练的样子。她在队伍的前后穿梭,马尾一翘一翘的,仿佛在给它的主人助威。
“你插队没有?”女生指着一个男生问。
那个男生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不紧不慢地把女生打量了一番,没有说话。不过,他的眼睛分明在说:“你觉得呢?我插队了吗?”
女生仿佛看懂了男生的神情,她说:“刚刚看到你还在后面的。”
男生并没有急于解释,他看了女生好几秒,才慢吞吞地说:“刚刚就是之前,之前的情况,会和现在的情况一样吗?事情总是发展变化着的。”
“你……”女生一时语塞。
女生没有再看男生的脸,而是看男生手上缴费的收据。
“杜大星。”女生看了这个叫杜大星的男生一眼,说:“杜大星,我认识你了。”
“早晚都是要认识的。”杜大星平静地说。
女生意味深长地盯了杜大星一眼,便又忙去了。
那个叫杜大星的同学,和我之间隔着两个同学的距离,我打量着他:瘦高个儿,少说也有一米七,戴着一副黑边眼镜,黑发里夹杂着些许白发,就是大家说的少年白吧。不管是之前和那女同学说话的时候还是现在,他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看起来像一个小老头儿……
“哎哎哎,排队排队。”又是那女生的声音,“把队伍排整齐,开学第一天,要拿出点精神劲儿来,跟隔壁班比一比。”
这时候,闯进来一个小个子男生,他东张西望着,应该是刚刚找到这里吧。
“排队排队。”女生一边请他排队,一边看他手上拿着的录取通知书,念出了声来,“郭东。”
“你看你,今天早上吃的是泥巴呀?”女生笑着问。
“嘿嘿——”那个叫郭东的男生伸出手来,擦了擦嘴,再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这一擦不得了,他把刚才从嘴上擦下来的泥,再擦到了脸上。
“郭东,要不要我借个镜子给你照一照?”女生说,“免费照。”
郭东知道自己的脸花了,便扯着袖子擦脸。哪知他的袖子上也有泥,擦得额头上也花了。这时候,他真成一只大花猫了。
“嘻嘻嘻——”有人忍不住笑了。
“郭东,东郭先生。”有人喊了出来。
“嘻嘻,邋遢大王。”有人开了个玩笑。
这时候,又一个小男生挤进了教室,满头大汗,大声喊道:“哎呀,队伍排得这么长啊?都排成一条长虫了。”
“哈哈哈!”终于有人忍不住,大声地笑出来。
一直忙着登记注册和讲解注意事项的高老师也被逗乐了,他抬起头来,望着这个说“排成一条长虫”的小男生,说:“这么说来,我肩上的担子可就重了啊,得把一条长虫变成一条长龙。三年后,可不能放一群大虫出去当教师,为害人间啊。”
小男生挤了挤小眼睛,捂着嘴,笑了。
“小虫,你叫什么名字?”杜大星问那个小男生。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那个小男生问。
“当然。”杜大星说。
“小虫站不改姓坐不改名,小虫名叫刘胜。”小男生说。
“噢,牛神。”杜大星一本正经地说。
在我们的方言中,“刘”和“牛”没什么区别,“胜”和“神”也仅仅是音调的区别。
“吴亚妮同学,你去女生寝室帮我看看女生们铺床的情况。”高老师对那个一直跑来跑去的女生说。
“好的高老师,我马上去。”那个女生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出了教室,朝女生院奔去。
我知道了,那个干部模样的女生叫吴亚妮。我在脑子里记住了刚才那几个名字:小老头儿——杜大星、干部——吴亚妮、东郭先生加邋遢大王——郭东、牛神——刘胜。真好,刚来一会儿,我就认识了四个同学。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和缴费的收据,在高老师那里报了到,注了册,领到了一沓油印的纸质票——一个月的饭票和菜票,还有一沓开水票。
“爸,这是饭票和菜票,还有开水票。”在往女生院走的路上,我拿出厚厚的票,一样一样地对爸爸说。
“好,吃饭和用热水都不要钱。”爸爸高兴地说,“三年读完,就领工资吃饭了。”
我和爸爸很快就来到了女生院门口。门口有一处修鞋的小摊儿,好几个女生正排队修鞋。进了女生院,看见一片忙碌景象:有晾衣服的,有洗头的,有提着热水还走得飞快的,有大声呼喊的,有在屋檐下收拾东西的,有在寝室门口等人的,有急匆匆赶路的……我找到了属于我们班的3号寝室。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来帮你找床铺。”吴亚妮很热情地说,“每个床铺的床沿上都写了名字。”
吴亚妮在正对着门的床的上铺整理衣服。
“江月。”我一边说,一边自己寻找床铺。
找到了,我的床铺在进门靠墙往里走第二个床位,是上铺。我的名字下面写着“李心雨”三个字,我知道,我将要和一个名叫李心雨的同学成为上下铺的室友了。而且我发现,下铺已经铺好了。
“你好!我是李心雨。”
正在这时候,一个穿着粉色泡泡袖连衣裙的女生微笑着跟我打招呼。
面对新同学的礼貌,我突然紧张起来,但理智告诉我,应该回应新同学的问候,我赶紧说:“你好……我是江月……”
我悄悄地打量着她:中等个子,剪着短发,圆盘似的脸上略带羞涩。
“要不要我帮你铺床?”李心雨问。
“不用了,谢谢你!”我说。
见我不让帮忙,李心雨便站到对面的床铺前,看着我和我爸爸收拾床铺。
爸爸爬到上铺,开始给我挂蚊帐。挂好蚊帐后,爸爸便准备离开师范校了。
“小月,我走了。”爸爸说。
“吃了饭再走。”我说。
“不了,我回去吃。”爸爸说。
“嗯,坐车回去,不要走路,很远。”我对爸爸说。
昨天晚上,我听见爸爸对妈妈说,他把我送到学校后,会走路回去,节约两元钱的车费。
“哎呀,怎么没有找到我的名字呢?我都找了两遍了,不会把我安排到别的班上去了吧?”一个女生在尖叫。
“你叫什么名字?”吴亚妮问。
“我叫林涛。”那个女生说。
“我来帮你找。”吴亚妮说完,便挨着床铺找林涛的名字。
然而很遗憾,没有找到写有“林涛”的床铺。
“林涛,是‘波涛’的‘涛’吗?”吴亚妮问。
“对。”林涛说。
“哈哈,我敢保证,你被分到男生寝室去了。”吴亚妮说,“不信,你去问一问高老师。”
不一会儿,林涛从教室里跑回来,一进寝室,便大声嚷嚷着对吴亚妮说:“你还真猜对了,真把我当成男生分到男生那边的109寝室去了。”
正好吴亚妮的下铺空着,这床铺便属于林涛了。
收拾好了床铺。我看着床前的劳动工具,在考虑应该将它们放在哪里。李心雨说:“统一放在外面屋檐的角落里。”
“我帮你拿劳动工具,你自己把洗脚桶和洗脸盆拿到屋檐下去,全寝室的都要放在统一的地方。”吴亚妮走过来,麻利地拿走了我的箩筐和扁担,我也拿着洗脚用的胶水桶和洗脸用的搪瓷盆跟了出去。
吴亚妮走到放箩筐扁担的地方,先是把扁担竖着立在角落里,然后把我的箩筐重在别人的箩筐上面,她又捡起散放在一旁的箩筐,一边重放在我的箩筐上一边说:“不放个规整,二十几个人的箩筐,哪里放得下哟……”看到这些,听到这些,我在心里说:“这个吴亚妮,跟管家婆一样……”
我正在想该做什么的时候,李心雨对我说:“我们一起去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好不好?”
“嗯。”我应答道。李心雨的提议,正合我意,刚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每一条路每一个角落都是新的,是应该去熟悉一下。
我和李心雨先熟悉女生院。女生院分前院和后院,我们住在前院。后院再往里走,便是厕所和澡堂。澡堂有一个大的公共洗澡间,也有一些间隔开来的独立的单间。
我们走出女生院的大门,想熟悉一下我们的校园,正巧遇上一位善解人意的师姐,她主动提出带我们逛校园。
我们沿着女生院前的小路往下走,只见右侧有一处集中的洗衣槽,洗衣槽分两侧摆布,每侧有十余个石槽供同学们洗衣服用。洗衣槽上并没有配水龙头,在洗衣槽的一头,登上两步石级,那里有两个水龙头供大家接水。洗衣槽的内侧有一条小路,通往音乐室和琴房。师姐指着琴房说:“那里面有许多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里都摆着一架脚踏风琴。将来你们学琴法了,便会到那里去练琴。”师姐这话,说得我心痒痒的。
走过洗衣槽,前方便是一方荷花池。池里有荷花正在美丽地绽放,每一朵婷婷的荷花,都如含羞的仙子,娉婷在这方池中。池中有一座化雨亭,一看就是看书和谈心的好去处。荷花池边上,依次是老师们住的芭蕉院、新教学楼和男生院。
沿着男生院和新教学楼中间的石级往上,便到了大操场。大操场朝着四根柱子校门那一侧的,是体育保管室和老师们住的大桥院。
穿过操场,便到了我们的教学楼,师姐指着教学楼旁的假山说:“看,这是象形假山,这可是同学们最喜欢待的地方,在这里吃饭,看书,吹牛,都是不错的选择。”
老教学楼的一侧依次是厕所、老师们住的临江院、学校的小卖部。再往前走,便是学校的第二食堂、老师们住的望江院。师姐指着前方说:“从这条小路再往前走,便到了马项垭,那边有邮局,还有买东西和吃饭的地方。”
沿着石级向上,我们参观了学校的大礼堂、图书馆,往回走的时候经过了行政办公楼和一幢平房老教室,来到了开水房、网球场和第一食堂。从第一食堂往上走,便又回到了女生院。
师姐临走的时候告诉我们:“食堂里的肉是五角钱一份,炒菜是两角钱一份,汤菜一角钱一份,馒头是一两票买一个,稀饭一两票可以买到一大勺,差不多有一小搪瓷碗。关于饭票的分配,我们可以按我们传统的‘三三四’来分配,早上四两,中午三两,晚上三两。如果你们节约点儿吃,可以拿剩下的饭菜票去学校的小卖部换学习用具、生活用品等。平时也要合理安排饭菜票和开水票,可别还没有到月底就没有票了……”
我和李心雨都很感谢师姐带我们熟悉校园。师姐走后,我和李心雨坐在假山旁聊了一会儿。
“你多大?”李心雨问我。
我想,李心雨这样问我,一定是觉得我比她高,可能年龄也会比她大。
“刚满15。”
“你年龄好小啊,还长这么高!我都满16了。”李心雨说,“都是规定7岁才能上小学呀,你怎么6岁就上小学了?”
“我是提前混进小学的。”我笑着说。
“我们班还有比你小的。”李心雨说,“在报到注册的时候我看见有个叫郭东的男生,才14岁。”
“东郭先生啊?”我想起了报到时教室里发生的笑话。
“嗯,你可别小看东郭先生,人家要么是5岁就开始上学,要么是小学或初中跳过级。”
“嗯,神童。”我说。
我和李心雨回到寝室,发现好多床铺位都铺好了。在紧邻我们床铺的下铺,坐着一个和我差不多高但极为瘦削的女孩,瘦得像薄薄的纸片,似乎来一阵风便可以把她吹走。她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呆呆地望着前方,小脸小鼻子小嘴都安静得仿佛是画在纸上似的。她的头发的长度仿佛不太合适,扎起来太短,不扎又太长,现在看起来有点乱。
我瞥了一眼贴在床沿上的名字——黄芹。
我在打量她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她一动也不动,两只手不停地搓着揉着。
我没敢和她说话,李心雨朝我使了个眼神儿,示意我爬到上铺去。她也跟着我爬到了我的上铺。我们拿出饭菜票打量起来。油印的饭票菜票还有开水票都很薄,不能揉捏,更不能沾水。面值不同的票,颜色也不一样,便于在使用时区分开来。
我们开始盘算怎样分配这些饭菜票。这个计算难度,可不低于做一道初三时的综合性数学题。
“饭票很好分配,每天一斤的样子,早上一两稀饭三两馒头或点心,中午三两米饭,晚上三两米饭。”李心雨说。
“嗯,就是师姐说的‘三三四’。如果偶尔遇上不太饿,可以少买一点,便可以节约一点饭票。”说到这里,我乐了,仿佛已经节约下一堆饭票来,可以买很多学习用具或是生活用品。
“菜票呢?”李心雨问。
“早上可以不吃菜,中午不吃肉的时候可以吃一份炒菜和一份汤菜,晚上只吃一份汤菜或一份炒菜。”我说。
“这道数学题好像有点复杂呢。”李心雨笑着说,“不打草稿好像还算不出来。”
“中午吃肉的时候,就不再打炒菜和汤菜。”我说。
“嗯,这样安排应该够用。待会儿回去在笔记本上规划一下,看一个月吃几次肉合适。”李心雨说。
“哎哟哟,算得这么细呀?”一个声音从寝室中间那两列床铺的下铺传了过来。
我循着声音望去,一个梳着过腰长辫子的高挑女生,穿着一条洁白的荷叶边连衣长裙,正站在巷道里朝我们这边张望,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带着不屑的神情。
我和李心雨都没有说话。
那女生把长长的麻花辫拉到胸前来,理了理,慢条斯理地说:“这有什么好算的啊?用完了管家里要就是,难不成还让我们饿着肚子上学?”说完这话,她把麻花辫往身后一甩,踩着“咯噔、咯噔”的节奏,出了寝室门。
望着已经没有了背影的寝室门,我和李心雨都目瞪口呆。
“咳——”一个坐在不远处的上铺的女生那故意的咳嗽声,把我们的目光从寝室门口给拉了回来。
“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吧?她叫柳婷婷。看,那里写着呢。”女生朝写着姓名的床沿上努了努嘴,继续说,“人家呀,爸爸妈妈都是政府的工作人员,家里不缺钱。你们过来看看,这铺盖,这枕头,这皮箱,床底下的皮鞋,都比我们的高档,你们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嗯,刚才那“咯噔、咯噔”的声音,就是高跟鞋踩出来的。
这女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真是让我感到惊讶:今天才来报到,她怎么就知道这么多呢?我还没有缓过神儿来,那女生已经出了寝室,兴许是到食堂打饭去了。
“我去看看她叫什么名字。”李心雨下了床,赶紧跑过去找那个女生的名字。
“她叫林莉。”李心雨说,“江月,走,我们也打饭去。”
我一边拿着要带走的饭菜票,一边想:“她爸妈都是政府的工作人员……家境那么好……唉,难怪人家那么大的口气……”
这时候,我的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或许就是自卑。
3.花有花的规矩
午间时分,吴亚妮向大家宣布:“高老师让我来宣布一件事:请大家今天晚上六点五十分准时到教室集中,一定要准时哦。”
吴亚妮宣布这条消息的时候,俨然一位小班主任的形象。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我和李心雨早早地去开水房排队打热水。
排队打热水的人很多,我和李心雨到来的时候,已经排成了长龙。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洪亮的歌声,从开水房旁边的屋子里传出来。当然,伴着歌声的,还是“哗啦啦”冲水的声音。在开水房的旁边,是男生澡堂,你看,这会儿又有两个男生提着热水进澡堂去了呢。
“心雨,你在这里排队打水,我去排队打饭。”我对李心雨说,“等我打了饭来接你。”
这绝对是个好主意,我们分工负责,两件事情同时做,省了两头排队的时间。
等我在一食堂打好饭菜准备下到开水房来接李心雨的时候,她正提着两桶热水,沿着石级往上走。
“呀,我来。”我尖叫着,“不要烫着了。”
李心雨没有说话,也没有理睬我,一步一步地登完了石级,来到了我的面前。她停下来,对我说:“我在家里又不是那种不干事的千金大小姐,这点力气还是有的,你不要吼我,你一吼,我一着急,水会洒出来。”
我把打来的两碗饭递给李心雨,说:“我也不是千金大小姐,让我也来显示一下我的实力。”
我也像李心雨一样,一手提一桶水,走过一段平路,再爬一段石级,往女生院走去。
我们快速地吃了饭,把碗筷洗干净后,便把刚才打回来的热水提到了后院的澡堂里。这个时段是洗澡的高峰期,那种单独的格子间已经没有了,公共的大澡堂里也有好几个女生在洗澡。她们看起来应该是高年级的师姐,因为她们洗起来是那样的旁若无人。
这时候,黄芹也提着热水来了。她见格子间没有了,公共澡堂里也有人,便一脸的不高兴,接下来的举动更让我和李心雨意想不到:她两手搓揉了一会儿,然后把满桶的热水倒进了阴沟里,转身走了。
望着黄芹一步步迈上石级的背影,我和李心雨面面相觑。
我和李心雨虽然也觉得别扭,但还是硬着头皮进到公共的澡堂里,尽量背对着别人,洗了起来。
洗完了澡,我和李心雨用最快的速度洗了衣服,便朝教室赶去。
来到教室门口,见杜大星正带着几个男生在打扫教室以及教室外的巷道。吴亚妮正拿着抹布抹着讲桌,抹得很仔细,仿佛一粒灰尘也不会放过。
“呀,我们应该早点来帮忙打扫卫生的。”李心雨悄声对我说。
“嗯,我以为是先集中,再统一安排打扫卫生。”我说。
“小月,我敢打赌,吴亚妮一定是班长。”李心雨说完又指着杜大星说,“那个眼镜儿,有白头发的小老头儿,应该是生活委员。”
“噗——”我笑出了声儿。原来,对杜大星的第一印象,李心雨跟我如此相似,都把杜大星比作一个小老头儿。我小声对李心雨说,“他叫杜大星。你又不是班主任,你说了不算。”
“你不信?我的预感通常都很准。”李心雨说。
来到教室里,我们才发现,讲台上已经堆满了教材。原来,在下午的时候,高老师已经安排男生们把教材领到教室里来了。
六点五十分的时候,高老师准时进了教室。
高老师拿出一张座次表,让同学们按这张表来找自己的座位。他说,只有把座位落实了,大家才能有序地坐在教室里,开始做别的事情。
毕竟都是中师生了,大家很快就按照高老师拿来的座次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二十二个女生,二十二个男生,刚好所有的同学都是男女生同桌。我的同桌竟然是那个“小老头儿”杜大星。更巧的是,李心雨就坐在我的前面,这样,课间想和她聊天也方便了。
李心雨转过身来,悄悄地用手指了指她的前面。我知道她的意思,黄芹坐在她的前面。她把嘴巴凑到我的耳边,极其小声地对我说:“我要小心我的一言一行,我怕她。”
“我懂。”我朝李心雨点点头。才不到一天的接触,我和李心雨都感觉到,黄芹很敏感,在她面前说话做事一定要小心。
“哎哎哎,你坐要有坐相,损坏公物要赔偿。”吴亚妮的声音特别大,大得整个教室都能听得见。
原来,吴亚妮和报到时说“排成一条长虫”的刘胜成了同桌。这会儿,刘胜正左摇右摆地,像闹钟的钟摆,摇摆个不停。他肯定是碰到吴亚妮了,而且还摇动着桌椅,吴亚妮才这般吼他。
“嘻嘻嘻,这就是我的坐相,你有意见可以提。”刘胜笑着说。
刘胜这话,惹得好些同学都笑了起来。是呀,谁会给别人的坐相提意见呢?
杜大星看了吴亚妮和刘胜一眼,对我和李心雨说:“你们懂不懂,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嗯,我觉得杜大星说得特别对。
“老杜……”李心雨这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说得不妥,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
我想,李心雨之所以称杜大星为老杜,可能是因为他头上有白发,而且说话老成,像个老人似的。我以为杜大星会生气。然而,杜大星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说:“老杜,我理解为这是对我的尊称。我爷爷的学生们都叫他‘杜老’,我爸爸的同事们和学生们都叫他‘老杜’。放假回家,我要第一时间把我被叫‘老杜’的消息告诉他们,免得他们老是说我长不大。”杜大星似乎很享受“老杜”这一称呼。
这时候,我终于明白,杜大星说话时为什么总是像在讲大道理,为什么总是带着教训人的口气。因为他来自教师家庭,他习惯了那种口气。
见李心雨那小心翼翼地捂着嘴的样子,杜大星又说:“李心雨同学,你放心,我老杜可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我虽然瘦,但我的额上绝对能跑马,我的肚子里绝对可以撑船。如果你不信,请你相信一句谚语:‘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听到这些,我不得不对我这位同桌刮目相看。当然,我不愿意让我的同桌觉得我很佩服他,我故意把脸转向另一边。这一转脸,我无意间瞥见,那个高傲的柳婷婷,竟然与被我们称作“东郭先生和邋遢大王”的郭东同桌。此刻,我真替柳婷婷担心啊,郭东如果真的是邋遢大王的话,她身上那条洁白的连衣裙,只怕洁白的寿命不会太长。
我还仔细地打量着我的这套桌椅。师范校的书桌椅是个人独立的,桌面上翻盖的,桌盖翻起来,桌肚里可以容纳一些书籍文具。椅子是靠背椅。桌侧和椅子的底部都用油漆写有编号,个人需记住自己的桌椅编号(后来才知道,这个编号其实就是自己的学号),如果不小心弄丢了,才方便找回。
高老师站在讲台上,面带微笑地望着同学们,他让同学们闹腾了几分钟,算是让大家相互认识吧。
“同学们,我们有缘相聚在江津师范校,有缘相聚在3班。”高老师用的是极为标准的普通话。我早就听说,师范校要求大家说普通话。
“同学们,你们是上天赐予我的珍宝,我会珍惜你们,会陪伴你们走过这三年,我希望将来你们在回忆往事的时候,会觉得这三年是你们生命中最美好的三年,如果真是这样,我就知足了……”高老师说,“同学们,江津师范校是四川省首批开办的重点中等师范学校,学校于1904年(清光绪三十年)开始办学,1933年正式建校,历史悠久,人才辈出。比如,中国女排教练邓若曾就毕业于我们学校。我们的学校位于长江和驴溪河交汇的驴溪半岛上,三面环水,绿树成荫,风景优美。同学们,你们都是当今最为优秀的初中毕业生,从今天入学报到那一刻起,你们便成为了一名中师生,你们即将从事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将成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喜欢上这所历史悠久、名家荟萃的学校,你们一定会在这里好好生活,好好学习,长身体,长智慧,长知识,长才干……”
听到高老师说这些,我觉得当初我的志愿没有填错。选择江津师范校,无怨无悔。
接下来,高老师安排坐在前排的同学分发教材。
教材一本接一本地摆在书桌上:政治、文选和写作、语文基础知识、数学、物理、化学、生物、音乐、体育、美术……除了这些,还有卢中南硬笔书法字帖。面对着这么丰富的课程,我真是兴奋啊!
同学们都拿到教材后,高老师在张贴栏里贴了两张表:课程表和作息时间表。高老师说:“请大家一定要记住这张作息时间表,并且严格按照表里规定的时间起床,吃饭,上课,下课,熄灯睡觉,如果有哪一项没有遵守好,都会被扣纪律分……”
高老师又给大家宣布了许多规矩,让同学们用本子记下来。这些规矩有:起床号响了十分钟内要穿上运动装跑到操场上锻炼身体;晚上要做到熄灯息声;每天的扫除都要做到一尘不染;寝室里物品的摆放要做到“三”条线和“三”个方向,即是:毛巾一条线,鞋尖一条线,漱口杯一条线,牙刷牙膏朝同一个方向,铺盖口朝同一个方向,鞋尖朝同一个方向(统一朝外)……
“睡觉的时候,同学们的脸要不要朝同一个方向?”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句。
“睡梦中把脸换了一个方向会不会被扣分?”又有人接了这么一句。
同学们都笑了,高老师也笑了。高老师继续宣布:每天中午的二十分钟练字时间要好好写字;每天在收看新闻联播前有二十分钟是读报或演讲时间,每天安排一个小组,必须用普通话,团学委(团学委:是校团委和学生联合会的简称)会派人来检查打分;每晚七点开始收看新闻联播,值日生提前去行政办公楼领取电视机,全班同学必须认真收看;食堂打饭必须排队……高老师把规矩讲差不多了,他站在讲台上,微笑着看着我们。
我听见杜大星在小声念:“在这里,花有花的规矩,草有草的规矩,操场有操场的规矩,教学楼有教学楼的规矩……一句话:必须守规矩。”
“必须守规矩。”我把这句话记下了。
一直以为自己很优秀。来到这里,我发现自己被淹没了,被淹没在优秀里。身边全是优秀的老师、校友和同学,就连我的同桌,也是一位出口自成警句的优秀者。“必须守规矩。”这句话我记住了。守规矩,也应该是优秀者所应该具有的品质之一吧。
剩下的时间便是用普通话作自我介绍。自我介绍的顺序,刚好从我们这一组开始,我坐在第四排,很快就会轮到我,以至于我前面三位同学的自我介绍我都没敢认真听,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想着自己该怎样向老师和同学们介绍我自己。
再害怕,也逃不掉。轮到我了,我原本想了一大段话,但一起身来,便忘了一大半,剩下的是几句连自己都觉得不好听的话:“高老师好!同学们好!我叫江月,今年15岁,我喜欢打排球……”
再往后我说了些什么,我自己都回忆不起来了。
同学们的自我介绍大多很精彩。若是说丁小章的自我介绍得到了雷鸣般的掌声,一点儿也不夸张。她说:“我没有一笑值千金的魅力,没有昭君出塞的勇气,没有东施效颦的习惯,更没有挽雕弓如满月的魄力,但是,我有熟记历史数千年的记忆力,有吟咏古今笑谈中外的潜力,有想要在历史长河里游泳的毅力。我是谁?我是丁小章,我历经各朝各代,穿过无数时光隧道,不要问我的前身是褒姒还是妲己,不要问我曾做过忠妇还是烈女,我是丁小章的历史谁也更改不了。我是丁小章,热爱历史的丁小章……”
天啊,这样的自我介绍,恐怕也只有从时光隧道里穿过来的人才能讲得出来吧?同学们把雷鸣般的掌声送给丁小章。
“大家好,我叫任耀飞……”
“哈哈哈,人要飞,要飞到天上去吗?”刘胜大声地打断了人家的自我介绍。刘胜仿佛天生就是一个搞笑的家伙,我大胆预测,我们班会因为有了刘胜而多出许多快乐来。
“哈哈哈!”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自我介绍中,还有不少让人记忆深刻的。比如苏杭,他的普通话很标准,就像电视台的播音员一样,他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相信我的人生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哟,这定是一个很自信的男生。比如吴华伦说:“……其实,我就是一个滑轮,走路一阵风,有时候比滑轮还快……”谁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呀?是担心他走路磨蹭吗?我在心里说。比如刘长发,他说:“其实,我的头发一点都不长,但大家总是叫我留长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留长发了,被领导批评甚至是带去面壁思过,请各位同学速来解救……”噢,刘长发,还有这样的名字,怎么不叫刘卷发或直接叫刘海儿呢?想到这里,我想笑,但忍着,没笑出来。
下晚自习的时候,高老师一再强调:回到寝室后,还有半个小时的洗漱时间,九点五十分准时熄灯息声。
正当寝室里的同学们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五十几岁的女老师进来了。她对大家说:“今天是第一天啊,动作要快,待会儿要做到熄灯息声啊,熄灯后不能打手电筒不能点蜡烛,否则扣纪律分啊……”听她说话的内容,她应该就是高老师给我们讲的负责管理寝室的生活老师汪老师。
长得白白胖胖的汪老师剪着短发,戴着眼镜,嗓门很细,声调很高,脖子上挂着一只哨子。汪老师讲完了规矩,离开我们寝室后,只听林莉说:“你们都不知道吧?高年级的师姐们都叫她恶老太婆,扣分的时候可不讲情面了,大家都不喜欢她……”
当一阵急促铃声响起,女生院里所有寝室的灯都熄灭了,这是在告诉大家:该睡觉了,该息声了。然而,我们3号寝室却没有完全息声。
“天啊,我还没有洗脸呢。”
“我洗脚水还没有倒掉。”
“我的头发都还没有干,怎么睡觉啊。”
“我的蚊帐都还没有挂好,今晚要把蚊子们都喂肥。”
……
我刚躺下,突然想起饭票还散放在枕头底下,便把它们摸出来,准备放进小钱夹里去。可是,我在摸黑做这一切的时候,一不小心,饭票都散落到地上去了。
“哎呀,我的饭票,都掉下去了。”我小声地惊叫起来。
我赶紧下床来,摸黑寻找饭票。情急之下,李心雨也起身来,打开手电筒,和我一起捡地上的饭票。
“关上手电筒。不要讲话。要被扣分的。”住在我旁边铺位的上铺的顾大英大声地吼着。
“笃笃笃——”寝室外传来了敲门声,随后传来生活老师的声音,“3号寝室啊,我警告你们啊,再有人讲话,就要扣纪律分了啊。”
寝室里顿时安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安静了啊,讲话就扣分啊。”生活老师的声音渐渐远去,“不要打手电筒啊,不要点蜡烛啊不安全啊……”
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换了床不容易入睡,尽管我闭着双眼,还是久久不能进入梦乡。
迷糊着,我听见有人在轻声哭泣。我仔细地辨别声音的方向,感觉那哭泣声应该是从黄芹的铺位传来的。
“你是不是想上厕所?要不要我陪你去?”顾大英压低了声音问睡在她下铺的黄芹。
“嗯……”黄芹的声音很低很细。
顾大英起床来,带着黄芹,轻轻地打开寝室门,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砰——”
“啊——”
放在屋檐下的搪瓷盆被打翻的响声过后,便是黄芹的尖叫声。我猜想,一定是高度近视的黄芹不小心踩翻了人家屋檐下的搪瓷盆,吓坏了自己,发出了尖叫声。
这么大的响动声,惊动了睡在值班室里的汪老师。女生院里很快就传出了汪老师的声音:“半夜不要随便起来走动啊,要扣纪律分的啊……”
汪老师通过询问,知道顾大英和黄芹是去上厕所,便没有再说扣分的事。
汪老师回值班室去了。我听见对面寝室传出“啊、啊”的声音,腔调有高有低,有长有短,肯定是在学汪老师的“啊”。汪老师每说一句话,都会带几个“啊”。
回到寝室后,黄芹一直在低声哭泣。我不知道她到底哭什么,人家顾大英都起床来带她上厕所了,她应该为得到别人的帮助而感到高兴才对。黄芹一直在哭,我一直没有睡着,可能是心理作用,我也想上厕所了。
就在我翻身下床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李心雨的手,把她也给弄醒了。于是,李心雨又和我一起去后院上厕所。
“啊——”李心雨大声地尖叫起来,吓得我也莫明其妙地跟着尖叫:“啊——”
这一叫不打紧,把在女生院外面巡逻的值周组给惊动了。于是,生活老师汪老师起床来了,女生院的大门被打开了,值周组的老师和同学都进女生院里来了……大家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其实事情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可怕,只不过是有一只惊慌失措的老鼠从李心雨的脚背上爬过,把本就害怕老鼠的李心雨吓得失魂落魄,大声尖叫。
一番折腾后,值周组的老师和同学们出了女生院,我和李心雨也回了寝室。
我和李心雨怎么也睡不着,我们便开始小声地谈论起老鼠……
“你们俩不要讲话了,要被扣分的。”顾大英压低了声音对我们说。
“哼,我们寝室真是无奇不有啊,有管不住屁股的,有管不住嘴巴的。”柳婷婷也说话了,“要是再来几个管不住手的管不住脚的,可就乱套了。”
原本已经不再哭泣的黄芹,听到柳婷婷那句“管不住屁股”,认为那是在说她,便觉得委屈,又小声地哭泣起来。
“呜呜呜,我想妈妈……”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这可不得了,仿佛我们3号寝室里所有的同学都没有睡着,仿佛都听见了“我想妈妈”这句,仿佛大家都开始想妈妈了,几秒钟的时间,抽泣声便遍布3号寝室的每一个角落。
我也想妈妈了,我也流泪了,但是我没有哭出声来。
4.穿高跟鞋出操
清晨,悠长的起床号准时响起,却没有叫醒我们寝室里的大多数女生,或许是因为昨天晚上折腾得太晚才入睡,也或许是中考过后,整个暑假都没有起过这么早。
“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是顾大英的声音,她的嗓门足够大,不被吵醒都不行。
“快快快!十分钟出不了女生院的门,要被扣班级纪律分。快快快!”顾大英把大家从梦中惊醒,一听到要被扣分,大家便慌忙起床,有找衣服的,有找鞋子的,有找梳子的……寝室里乱成一团。
“砰——”不知道是谁打翻了暖瓶,以至于瓶胆炸掉了。
“抓紧时间洗漱啊!抓紧时间出门啊!动作要快啊,晚了出门要扣分啊!”又是汪老师那夹杂着无数“啊啊啊”的声音,她一边吹哨子,一边大声地“啊啊啊”地催促着。
汪老师毕竟年龄大了,吹哨子的时候明显中气不足,所以,哨子的响声也断断续续,就像一个喘着气爬陡坡的老人。
“催催催,跟催命鬼一样。”是柳婷婷,她正梳着那条长辫子。
这时候,女生院外响起了中气十足的哨子声,一听就是体育老师在吹哨子。
“迅速洗漱!迅速到操场锻炼身体!”体育老师的催促,更是让同学们快马加鞭。
我和李心雨穿了运动衣和运动裤,洗了脸,便跑到后院去上厕所。然而,厕所里像乡场赶集一样全是人,哪还有我们的蹲位呀。我们赶紧随着慌乱的人群跑出了女生院。
“赶紧啊,我要关大门了啊。”身后传来汪老师的声音。
“哼,恶老太婆又在恐吓人了。”柳婷婷在我和李心雨的身后,她的脚底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莫非她要把高跟鞋穿到操场上?我只管跑,没工夫回头望柳婷婷的脚上穿的是不是高跟鞋。
我和李心雨朝操场边的厕所奔去。
天啊,这里又是另外一个集市,比刚才那个市场还热闹。好吧,只好憋着不上了,也幸好不是太急,将就憋得住。
“明天早上一定要早起。”我说。
“一定要早早起!”李心雨说。
我和李心雨跑进绕着操场跑步的人流,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晨跑。因为憋着不该憋的东西,所以也只能小跑,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我一边小跑一边观察。绝大多数的人都在跑步,时不时有男生或女生从我身边跑过,时不时会有两个或更多的人仿佛在较劲似的你追我赶。大操场边上的小操场上有一组练短跑的同学,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练习。舞台旁、梧桐树下、堡坎边,有练舞蹈形体的,有练武术的,有练排球的……
“跑起来,不要偷懒!”我听见一声吆喝,循着声音望去,见一个男生从角落里跑出来。定是他想缩在角落里偷懒,被班主任或体育老师发现,然后被赶进了锻炼的队伍里。
“江月,早上好!”有人向我招呼。听声音,我便知道是高老师。我想向高老师问好的时候,他已经跑到我的前头去了。跑道上,一袭运动装的高老师,真的很打眼。
因为想上厕所,我也没敢多跑,早早地停下来,在一棵梧桐树下学着别人的样子,拉着韧带。
“胡司令来了,快跑起来。”我身后一个声音喊了起来。等我回过头去,那个喊话的男生已经拽着另一个男生,冲进了跑道。
“跑,跑,跑!让我逮到你,看我不收拾你!”一个声音从我的后背传来,吓得我往一旁跑了好几步。
“你怕什么?你又没有偷懒,我专门收拾偷懒的同学。”那个被叫作胡司令的人说完,便到别的地方去了。
胡司令,四十几岁的年龄,五短三粗的身材,长得很壮实,脖子上挂一个哨子,手上拿着一根三截棍,一边走一边舞动着。我想,这胡司令,一定是体育老师,而且是能够让同学们惧怕的体育老师。
我慢跑着准备停下来,经过舞台的时候,看见胡司令正在训一个我熟悉的人——柳婷婷。
“你以为早晨锻炼是走猫步啊?还穿高跟鞋,崴了脚看哪个来怜悯你……明天再穿高跟鞋出来,我给你丢到长江里头去喂鱼……”胡司令这话,听起来严厉,其实饱含着关爱。
“把高跟鞋丢进长江里头,鱼会吃吗?”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
高傲的柳婷婷没敢说话,只是低着头,任凭胡司令批评。
广播里的运动员进行曲结束了,集合整队完毕后,便是本学期的第一次升旗仪式。
师范校的升旗仪式格外庄严肃穆,升旗手,护旗手,着装整齐,步伐整齐,动作整齐有力。最让我难忘的,是唱过国歌以后唱的校歌——《江津师范校歌》。当天,我只记下了前面几小句:“驴溪岛上的儿女,前进前进前进,向着灿烂的朝阳,献出对人民教育的忠诚……”
台上,学校的党委书记陈书记正在训话:“同学们啊,新的学期到来了,我们要用崭新的精神面貌来迎接新的学习生活……在这里,我可是要给大家敲警钟啊,不准谈朋友耍另(恋)爱……”
“哈哈哈——”台下的同学们都笑了起来。
“谈朋友耍另(恋)爱”这种说法,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见呢,也难怪大家要笑。平常我们都是听老师们讲“耍朋友,谈恋爱”。陈书记不知道是哪里人氏,把“恋”字的音读成“另”,这也是让同学们发笑的原因。
体育老师一声急促而有力的哨响,结束了台下的哄笑,可见这吹哨人的威力。我可是瞧见了,吹哨的是刚才被称作“胡司令”的老师。
陈书记继续训话:“开学了,同学们要注意个人卫生,还要注意个人形象,衣服要整洁,不佩戴耳环……留长发……”陈书记说话的腔调和一般老师不一样,他总喜欢把字的尾音拉得长长的。
“嗯?”当陈书记讲到“留长发”的时候,我们班队列里的刘长发同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歪着脖子朝舞台上望,他可能以为陈书记在叫他的名字呢。
“留——长发……的同学,请在今天之内到理发店去把头发剪短。”陈书记继续说,“不要把拖鞋穿出寝室在校园里跑……”
训话结束后,集会解散。
“刘长发,你被书记点名了。”刘胜说。
“唉,估计将来被点名的机会会很多啊。”刘长发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有些无奈。
“这是何等荣幸啊,哈哈哈!”刘胜说完,大笑着朝教室走去。
我和李心雨直奔厕所。和我们一样抢厕所的人不在少数。
早自习开始了,高老师在教室里巡了几圈,对大家说:“同学们,我们的早自习都不会有老师来守着大家,这也是培养大家自觉学习的习惯和能力……”高老师说完后,便离开了。
我发现,教室的窗外有两束如箭一般的目光,透过玻璃窗,射进了我们的教室。这两束光在教室里游离,在每个同学的身上游离,在监督着每一个同学。我不知道别人注意到没有,反正我是注意到了:从跑步到升旗仪式到书记训话,都有一个瘦削的身影在操场上转来转去,有一双鹰一般狡猾的眼睛在操场上盯来盯去,他仿佛一直就在你身边,告诫你不要偷懒,不要做坏事儿。
快下早自习的时候,高老师把我、李心雨和顾大英叫到了教室外的花台处,询问昨天晚上寝室里发生的事情。我很佩服顾大英,她在讲事情的时候,有条有理,而且一点也没有添油加醋,就是说她很尊重事实。听了顾大英的讲述,高老师又问我和李心雨有没有要补充的,我们都摇摇头。
“你们三个人,谁愿意当你们3号寝室的室长?”高老师问。
我第一反应是:我想当班长。因为我在上初中的时候便是班里的班长,虽然没有干多少事,但能证明我的成绩是班里最好的。因为想着要当班长,所以我朝高老师摇了摇头。
李心雨也赶紧摇摇头,表示不愿意。
只剩下顾大英好像没有回过神来一样望着高老师。高老师微笑着对她说:“顾大英,你来当室长吧。”
顾大英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了高老师的安排。
早自习下了以后,我和李心雨跑到办公楼前的那块黑板面前,在清洁纪律评比栏里,看我们班昨天晚上有没有被扣分。谢天谢地,没有被扣分的记录。倒是我们隔壁寝室,因为点蜡烛被扣了0.1分。
按师范校的规定,不管是教室公地还是寝室,每天都要做两次清洁,早饭后做一次,晚饭后做一次,有时候为了保洁或有突击性的检查,中午也要追加一次。所以,做清洁卫生算是中师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今天的寝室卫生由吴亚妮负责。我们寝室按学号顺序列出一张表,清洁卫生的顺序就按学号的顺序来执行,吴亚妮排在第一位,我排在第四位。
吴亚妮不停地提醒着大家,要把自己的床铺整理好,特别提醒黄芹把铺盖叠好,还对柳婷婷说:“你那些梳子啊橡皮圈儿啊头巾啊,都装进箱子里去吧,不能摆在床上。你的床铺就像杂货铺一样。”
唉,下了早自习后的这段时间,真是太紧张了。排队打饭花了很多时间,三下五除二快速地吃过早饭,得赶紧收拾自己的床铺和生活用品,做教室公地清洁卫生的同学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估计连早饭也顾不上吃。
上午的四节课,节节都精彩。与其说是课程精彩,不如说任课老师比课程更精彩。
第一二节课是文选和写作课,由班主任高老师担任。如果说作为班主任的高老师既像一位热情的大哥又像一位慈爱的父亲,那么,作为文选和写作老师的高老师,便可以用温文尔雅、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等词来形容。为了方便我们背诵,高老师先让我们学习《伐檀》。在讲《伐檀》这一课的时候,高老师从《诗经》中的“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讲到《离骚》中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从宋词中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到元曲中的“一声梧桐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简直就是一场诗词曲的盛宴!
第三节课是数学课。杨中华老师是一位慢条斯理的老头子,矮胖个儿,一头白发,看似没有脾气的样子。他慢条斯理地走进教室来,慢条斯理地翻开书,慢条斯理地作开场白,慢条斯理地在黑板上写下课题的时候,同学们都有点失望。然而,几句话后,大家发现,杨老师是渊博的,杨老师是有激情的,杨老师头上的每一根白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被他调动起来,感染着这群求知欲旺盛的学子。这样的渊博,这样的激情,难道不正是我们每一位中师生应该学习的吗?因为三年后我们也会走上讲台,把自己的所学教给学生。
第四节课是音乐课。来了一位精瘦的剪着男士头的女老师,先是站在教室门口,清了清嗓子,眼光在教室里巡了一遍,然后快步走上讲台。她应该有四十来岁,个子不高,整个人却很有精神。她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告诉我们,她叫柯韵。柯老师开口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好听,这让我们对她产生了怀疑:音乐老师的声音不好听,能唱好歌吗?能教好音乐课吗?
柯老师把我们带到了洗衣槽旁边的音乐室,并告诉我们:以后的音乐课,请大家带好音乐教材,准时到音乐室来坐好。柯老师具体讲了哪些注意事项,我记不太清,我只是想听她开口唱一唱歌。然而,这节课却并没有唱歌,而是教我们唱“1234567”。
同学们都纳闷了,这还需要教吗?都是从小就会的吧。然而,当我们听到柯老师的解释后,便觉得上这一课很重要了。柯老师说:“不要以为‘1234567’很简单,大家都会,但我相信,在平时唱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唱错了……”柯老师给我们讲,从“1”到“2”是全音,从“2”到“3”是全音,从“3”到“4”是半音……而且还一边弹风琴,一边反复地把从“3”到“4”的唱法唱给我们听……
这么一来,同学们便不觉得“1234567”很简单了,更不会觉得音乐这门课程很简单了。
柯老师在示范唱的时候,我发现,好多同学都低着头,紧闭着嘴,做出一副尽量不笑出来的样子。其实,我也和众多的同学一样,想笑,特别想笑,却又不敢笑出来。
为什么?
因为柯老师在示范唱的时候,动作、表情与声音都很夸张,她的双手在空中挥舞,她的嘴巴张得很大,眼睛很有神也瞪得很圆,从她嘴里唱出来的声音很响亮,她脸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和她一起唱……
见我们这副神情,柯老师说:“第一节课,你们见我像见了怪物,我不怪你们,因为你们的师兄师姐们也是这样。慢慢地,你们就习惯了。你们必须开口练声,必须开口有表情地唱歌……音乐绝对是一门艺术,艺术不仅仅是拿来我们欣赏的,也是拿给我们修炼的,如果我们练得好,也同样可以成为艺术家……”
快到下课的时候,柯老师一边弹风琴,一边领着我们唱:
“咪——吗——”
“咪咪咪咪——咪——吗吗吗吗——吗——”
……
在唱的过程中,我们的队伍里总有杂音,要么高了一点点,要么低了一点点,要么长了一点点,要么短了一点点。
“你这调儿,都跑到拉萨去了。”柯老师来到瘦高个儿刘长发的面前,笑着说,“你可要好好练习啊,这门课程不及格,也是不能毕业的。”
“嘻嘻嘻——去拉萨,看布达拉宫,嘻嘻嘻——”那个叫邝琳玲的女生,不加掩饰地笑着。
音乐课结束后,刘胜给刘长发编了一首歌:“刘长发,乐感差,唱歌跑调调,跑到了拉萨,去看布达拉。”
下午上课前的二十分钟,是写字时间。高老师来到教室里,对我们说:“同学们,我们师范校的学生向来在‘三字一话’方面非常强,‘三字’就是毛笔字、钢笔字和粉笔字,‘一话’就是普通话。我们每天中午都安排有二十分钟写字时间,希望你们好好地利用这一小段时间,把字练好……学校还给大家安排了非常优秀的书法老师,等到上书法课的时候,老师会来和大家见面……”
听高老师这么一说,我不但是心痒痒的,连手也痒痒的。我翻开卢中南书法字帖,拿出钢笔,准备练字。也许是太过于专注了,也许是太用力了,二十分钟下来,手写得生疼生疼的。
下午第三节课是班会课,高老师说,这节课的主要内容就是选班委、小组长、科代表等。高老师说,为了工作方便,任命第一排的同学担任各小组的组长,班委和科代表则采取自荐加老师评定的方式。
真正到了自荐的时候,刚才还信心满满的我,这会儿又胆怯了。尽管我不断地给自己加油鼓劲,然而我还是没有勇气走上讲台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自荐。
第一个走上讲台的是吴亚妮,她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再加上井井有条的阐述,班长的职务就被她拿下了。她说的话中,有一句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我虽然一直被大家称作‘无压力’,其实我一直挺有压力,但是我会化压力为动力,所以,同学们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尽管来找我,我会让你们从有压力变成无压力……”
“亚妮班长,鸭梨班长,嘿嘿嘿!”吴亚妮的同桌刘胜冒出这么一句,把同学们都逗乐了。从此后,鸭梨班长,便成了吴亚妮的最佳代号。
第二个走上讲台的,是昨晚自我介绍时普通话特别好的苏杭,他竞选的是团支部书记。苏杭的表现赢得了掌声,团支部书记一职,当然也非他莫属了。
几周后,我们才得知,苏杭之所以竞选团支部书记,是受了校团委游书记的影响。游书记是比我们高几级的师兄,因为成绩优秀,组织能力强,普通话也讲得非常好,所以在毕业后留校任了校团委书记。苏杭把游书记当成了偶像,他希望自己像游书记那样,在努力学习的同时,还要进学校团学委锻炼工作能力,做一名优秀的学生干部,等毕业后留校任教。
大家都满心期待看谁第三个走上讲台,但是,时间大概过了两三分钟了,也没有同学上台去自荐。高老师问刘长发:“刘长发同学,你在中考时数理化都是满分,你愿意担任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吗?”
这时候,刘长发正在专心地看着数学课本,好像在研究某个知识点,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高老师的话。顾大英用胳膊肘拐了拐刘长发,惊得刘长发猛地抬头,问:“下课了?抢饭了?”
他这一表现,让全班哄堂大笑。
高老师再次问他:“刘长发同学,你在中考时数理化都是满分,你愿意担任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吗?”
刘长发赶紧摇头,那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就差听见声音了。
刘长发小声嘀咕了一句:“填志愿的时候,要不是爸妈押着我填的师范校,我现在正坐在江津一中的教室里。”当然,这话是后来顾大英在寝室里说的。而且,顾大英还把刘长发说这话的神情及口气模仿了好多遍,一副顶礼膜拜的样子。
其实,在大家都没有上台去的那会儿,我真想去竞选学习委员。但是,我就是迈不出那一步,仿佛自己被钉在椅子上,任凭我怎么努力也起不来。
同学们的表现到底还是没有让高老师失望,我的同桌杜大星自荐当了生活委员,那个奶声奶气的陈小峰自荐当了学习委员,高傲的柳婷婷自荐当了文娱委员,健壮高大的任耀飞自荐当了体育委员,他说他在中学的时候体育成绩特别棒,如果他拿第二就没有人敢拿第一……总之,所设的职务都有相应的同学来担任,也算圆满。
班会课后是教室、公地、寝室的大扫除,全体总动员。
寝室里,顾大英开始行使她当室长的权力了。
“今天的寝室卫生由鸭梨班长负责,但大家要配合,整理好自己的床铺。”
“洗澡的同学不要把衣服翻乱了。”
“谁扔了垃圾被扣了分,就罚谁扫寝室一周。”
“江月,赶紧把换下来的裤子叠好收起来。”
……
顾大英的嗓门又大又粗,这么一吼起来,估计后院都能听得见。
“跟顾大嫂母大虫一样凶……”正在收拾床铺的柳婷婷嘀咕着。
谁知,柳婷婷的话竟然被顾大英听见了,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着说:“哈哈哈,初中的时候,同学们就叫我顾大嫂,也有叫我母大虫的,我喜欢!”
就在这时候,高老师来检查寝室大扫除的情况,也听见了顾大英的话,他也忍不住笑了。
“顾大英,你这男孩子性格,不和同学计较,挺好。”高老师说。
“嘿,我就这么点儿优点了。”顾大英不好意思地说。
……
就这样,在紧张与兴奋中,我们度过了在师范校的第一周。
周六晚上,学校的大礼堂都要放电影,同学们可以去观看,也可以不去。我和李心雨都没有去看电影,我们准备利用这个时间看看我们去学校图书馆借的书,我借了一本《简•爱》,李心雨借了一本《安娜•卡列尼娜》。我们俩带着书,准备到教室里去看。
我们班也有少数同学没有去大礼堂看电影,他们有的在做作业,有的在预习功课,刘长发也在。高老师也来了,他微笑着问刘长发:“我估计你永远都不会害怕考试,怎么第一周就抓得这么紧呢?”
刘长发想了想,说:“不为什么,除了看书,好像也没什么爱好。”
我和李心雨在教室里看了一节课时间的书,便回到了寝室,我们想趁多数同学不在的时候洗漱,然后上床准备睡觉。黄芹也没有去看电影,她坐在床上,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或许是在想一件很重要很复杂的事情吧?
我和李心雨洗漱完毕后,便爬到床上,她继续看书,我开始写日记。我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我喜欢像记流水账一样,把有用的没用的事情都记一记,把喜欢的不喜欢的人都写一写,我觉得这才叫生活。在写日记前,我把班上的同学都回忆了一遍,不管是高矮胖瘦,不管是爱说的不爱说的爱笑的不爱笑的有趣的没趣的,我都把他们回忆了一遍。
有一会儿,我感觉黄芹从床上下来了,而且走到了寝室门口。她一会儿走到寝室门外,一会儿又进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我问她:“黄芹,你要上厕所吧?要不要我陪你去?”她又不说话。我也就不管她了,接着写自己的日记。
5.班里来了个留学生
星期天,吃过早饭,我和李心雨决定去长江边走走。
我们教学楼的厕所边上,有一条小路,一直通往长江边。小路的两旁,是一大片竹林,竹林中生长着各种野草野花,特别是竹叶菜开出来的蓝色的小花,格外惹眼。
还未到枯水季节,江面还极为宽阔,江心那两艘航行着的小船,就像两片叶子,在水面上漂着,漂得很慢,你若是不停下来等待,根本感觉不出它们在前行。
“心雨,你会折竹叶船吧?”我问李心雨。
“会啊,我家院子外面也有一丛竹林呢。”李心雨说。
真好,李心雨也会折竹叶船,这或许是我俩投缘的又一个原因吧?
我们从竹林中摘下一些竹叶,各自在江边找了一块可以当凳子的大而平的鹅卵石,坐了下来。竹叶船折起来很简单,把叶尖儿处对折进去一点,把叶脉两旁分别撕破,再把一侧的叶片交叠进另一侧的叶片里。再用同样的方法把叶柄处也对折,撕破,交叠。一只竹叶船便折好了。
把折好的竹叶船放进江水中,再看它们远去,也是一种享受。你看,一只只竹叶船,在轻漾的江水中,摇晃着,飘飘悠悠地,漂向远方。
此刻,我觉得我和李心雨就如两只竹叶船,在生命的长河里,怀揣梦想,摇摇晃晃,飘飘悠悠,向远方走去。
望着远去的竹叶船,我问李心雨:“心雨,你觉得哪只竹叶船是你?”
“漂得最远的那只。”李心雨说,“你呢?”
“恰恰相反,我觉得离我最近的那只竹叶船是我。”我说。
“为什么呢?”
“我觉得我会像它一样,没有进步,原地踏步,走不了多远。”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灰心丧气,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在为竞选班委的事情而责备自己。
“小月,我觉得你太悲观了。高老师说过了,能进到这个校园里来的,都是当今最优秀的初中生。你要相信自己,只要肯努力,在这里一定还是会像以前一样优秀。”李心雨对我说。
我很感谢李心雨,她让我把目光放在了渐渐漂远的那只竹叶船上,我相信,我也会像它一样,在知识的海洋里扬帆远航。
放过了竹叶船,我和李心雨沿着江边散步。一路上都有我们师范校的学生,有在江边支着画板画画的,有吹笛子的,有大声练习说普通话的,有练声的……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学校。
周日的操场,异常热闹,有打篮球的,有打排球的,有打羽毛球的……
所有这些都让我感觉到,这个校园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充满了智慧和力量。
周日下午,高老师先召开班委会,然后让班委们通知各寝室的同学们晚上提前进教室,他有事情要讲。同学们都觉得高老师有重要事情宣布,都早早地来到了教室里。
“我们班要来一个留级生,因为三科补考不及格而留级。”高老师对大家说,“他到我们班上后,同学们不要太刻意地去对待他,很随意地把他当成和你们一起入学的同学就行了。他叫宦德宽……”
“管得宽。”刘胜一下子就把高老师的话茬儿给接过去了。这一接不打紧,“管得宽”三个字,惹得全班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
高老师也笑了,但他很快就收住了笑,说:“同学们,按学校的规定,补考三科不及格就要留级,如果留级生又有三科补考不及格,就只有退学了。同学们啊,可别认为到了这里就端上了铁饭碗,一个不小心,就会砸了自己的饭碗。”
高老师在说这些的时候,坐在第二排的李少培同学一边搔着脑袋一边盯着天花板看,动作有些夸张,引得不少同学盯着他看。高老师也觉得好奇,便问他:“李少培,你在思考什么?”
“嘻嘻——”看着李少培那个样子,有好几个同学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杜大星冒出这么一句来。
“哈哈,咱们班这么多上帝啊?”高老师也笑了起来,然后又问李少培,“李少培,你在思考什么?”
李少培用手捂住嘴,悄悄地笑,也不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小组演讲的时间到了,高老师便收住了话题。
其实,在刚刚那些上帝发笑的时候,李少培已经把他思考得出的答案说了一遍:“我家是卖碗的,我手上的碗,当然是最好的碗,砸不烂,就算砸了也还有,砸也砸不完……”他的同桌黄芹肯定听见了,但她肯定不会把这些话告诉给大家,因为她根本就不愿意和大家说话。
坐在李少培后面的李心雨听见了这句话,晚上归寝后,她在寝室里把这句话说给大家听,杨雁说:“我一听见李少培这个名字就想笑,不过我先声明啊,我可不是上帝。我为什么笑呢?李少培,李少培,你多念几遍,是不是就念成李烧杯了?”
“哈哈哈!”寝室里一阵哄笑。
“我觉得吧,李少培就是他们家的碗窑里烧出来的。”顾大英说,“他们家不知道是谁太爱思考,这一思考吧,上帝就发笑,上帝一发笑吧,人类就犯糊涂,这一犯糊涂吧,就放错了模具,本来烧出来的应该是碗,结果烧成了杯。”
顾大英在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绝对没有半点笑意。然而,她这话一出,又把大家给惹笑了。
“顾大嫂,你分析得很透彻。”杨雁说,“听你这一番话呀,真是胜读十年书哦。”
“杨雁,你真会拍马屁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顾大英说。
“我呀,还真不想说得好听,我只希望自己唱得好听就行了。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歌唱家。”杨雁说完,便用美声唱法唱了起来,“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楼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啧啧啧——”顾大英说,“我看你有美声唱法歌唱家的潜质,微胖,嘴大,还能像柯老师一样装腔作势……”
“哈哈哈!”寝室里又一阵笑。
“你们努力说,你们努力笑,放心,我不会生气,我初中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大嘴杨雁,只要我把歌唱好,你们怎么叫我,我都不生气。”杨雁说。
一直没有吭声的柳婷婷说话了:“你们谁嘴大谁胖谁瘦谁装腔作势,我都不关心。我有个问题想不明白,今天高老师说那个叫管得宽的……”
“叫宦德宽。”李心雨给柳婷婷纠正了一下。
“就叫管得宽吧,叫起来顺口,而且,‘宦’字和‘管’字的确也长得太像了。”柳婷婷说,“说他补考也有三科不及格,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吧?莫非读着读着,把脑子给读死了?我翻了翻这些课本,我就是闭着眼睛考,也不会不及格。”
这么多科目,这么厚的教材,闭着眼睛考试……寝室里的同学们都没有接柳婷婷的话茬儿,她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没有说出来。
星期一早上,高老师领着宦德宽来了。
杜大星对我说:“你看,宦德宽的到来,就像皇上驾临一样。”
“嗯?”我没明白杜大星的意思。
“你看,他自己抱着书本,还跟了两个人来,一个人替他搬桌子,一个人替他搬椅子,就差传话的小李子了。”杜大星说。
“噗——”我忍不住笑,只好拿一本大书遮住嘴巴。
高老师把宦德宽安排在最后一排,一来前面的座位都坐满了,二来他身材比较高大,坐后面也合适。至于寝室,高老师把宦德宽安排在107室,在邋遢大王郭东当室长那一间。
宦德宽是一个敦实的高个子,皮肤很黑,在说话前喜欢用手指压自己的鼻头,这是在他和同学们打招呼以及在作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家注意到的。
宦德宽并非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容易受到伤害,他在课间的时候向大家作自我介绍:“同学们,与其说我是一个留级生,还不如说我是一个留学生。”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他一定知道他在说自己是“留学生”的时候,同学们会有各种议论。果然不假,同学们都小声地议论起来。
感觉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宦德宽接着说:“我很黑,所以叫留学生要恰当一点。留级也好,留学也罢,那些都成过往云烟。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嘻嘻嘻,留级也幸运。”有人打断了宦德宽的话。
“是啊,我很幸运。”宦德宽说,“因为我又多了四十四个同学。”
我想:噢,的确是,在师范校里,没有留过级的同学,谁会拥有八十几个同班同学呢?
宦德宽接着说:“其实吧,我知道我为什么不及格,因为我管得太宽,样样都想去管一下,结果,考试的时候,我想作个弊,却没有人管我了……以后,我争取管得窄一点,如果以前管了两米宽的话,以后就改为管一米九……”
“哈哈哈!”同学们都大笑起来。
“三科不及格,而且是补考不及格,有点可怕。”李心雨回过头来,小声地对我说。
“嗯,如果上初中时三科不及格,根本考不上师范校。”我说。
“所以说真是有点不可思议。有点可怕。”李心雨说。
“这个世界,一切皆有可能。”杜大星说,“皇帝轮流坐,明年到谁家?”
一听这话,我就紧张起来。
“你紧张什么?你以为你是武则天啊?还想当女皇?降级的时候,我替你搬桌子,李心雨替你搬椅子,还得帮你找一个传话的小李子,不可能!我们都不干!”杜大星一本正经地说。
“嘻——”李心雨小声地笑了。我也想笑,但努力忍住了。
我明白杜大星的意思,他是在安慰我,让我不要为留级而担心。
“江月的确是当不了女皇。”李心雨说,“不过,老杜,我觉得你有当皇帝的潜质。”
我也明白李心雨的意思,我想笑,但还是忍着。
“虽然说一切皆有可能,但是,本人甘为人臣,不敢有半点僭越之心。”杜大星说。
杜大星在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又蹦出“小老头儿”这个词,我又差点没忍住笑。
今日的课间,简直就是宦德宽的天下。他说:“我研究过咱们班的任课老师了。班主任高老师,刚送走一届优秀毕业生,据说他们班年年清洁纪律评比第一,运动会的团体总分也总拿第一,好像如果高老师愿意拿第二的话,第一就只有空缺。体育老师胡老师,人称‘胡司令’,三截棍不离手,‘收拾你’不离口,看起来不近人情,其实一直包藏爱心,呃,注意,不是包藏祸心啊!校内的学生怕他却也爱他,校外的地痞流氓恨他却不敢近他只能远离他……”
“上周的体育课,领教过他的厉害了。”邝琳玲说,“连假都不让请。我最讨厌体育课了。唉,看样子,这三年,体育课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宦德宽继续说:“你们知道吗?我们学校有一位神探亨特儿……”
“呀,我们学校还有神探亨特儿?”李心雨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这一刻,我有一种感觉,宦德宽说的神探亨特儿,应该是那个一直在学校里转来转去的瘦削的身影,他有一双鹰一般狡猾的眼睛,眼睛里射出来的目光,能穿透一切,看透一切。我敢肯定,就是他。
“我知道,亨特儿是申校长,那天听高年级师兄说的。”苏杭说。原本,大家在聊天的时候都是说方言,苏杭却用普通话,而且一字一句发音都很准,显得有点与众不同。
“对,早点认识亨特儿校长,对大家有好处。早发现早预防嘛。”宦德宽说,“神探亨特儿申校长个子不高,很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温柔的时候像母亲的眼睛,严厉的时候像魔鬼的眼睛。亨特儿校长分管学生工作,你可别看他已经是个糟老头子,都五十几岁的人了,但他精力特别旺盛,每天不停地走啊看啊管啊,简直是风雨无阻。亨特儿校长的动作非常敏捷,他会经常在上自习课的时候,悄悄地走进教室看有没有同学看小说、听音乐或做别的与学习无关的事情,他脚步之轻动作之快,以至于他已经在教室里走了一圈收走了小说、随身听、魔方之类的东西离开了教室,还有许多同学不知道他来过……”
“哇哦——”教室里一片唏嘘。
“特别提醒一句,”宦德宽清了清嗓子,说,“亨特儿校长特别擅长捉拿‘谈朋友耍另(恋)爱’的同学,你到哪里约会,哪里都会有他的影子,简直如鬼魅一样,如影随形。”
“简直是众生之克星啊!”杜大星感叹道。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吴亚妮说话了:“所以啊,同学们,我们一定要遵守纪律,不要被这位神探亨特儿校长给逮住,那是要扣纪律分的,请同学们以班级荣誉为重。”
“鸭梨班长,我们一定以班级荣誉为重,替班长大人减轻压力,嘻嘻嘻——”吴亚妮的同桌刘胜笑着说。
吴亚妮瞪了刘胜一眼,没有说话。刘胜被瞪这一眼后,缩了缩脖子,假装看书。
“管得宽,我想问一个问题。”郭东笑着说,“像我这种邋遢透顶的人,亨特儿校长会管吗?”
“管啊。”宦德宽说。
“怎么管?”郭东说,“他是帮我洗衣服还是帮我洗头啊?”
“郭东,你想得美!”吴亚妮大声说,“摸摸你的额头,发烧了没有?净说胡话。”
“依我分析,亨特儿校长会把你拎到开水房,送你两桶热水,然后请你进澡堂唱几首歌,再给你打分。”杜大星说。
“嘻嘻,给我打几分?”郭东问。
“就看你洗干净的程度。”杜大星说,“要不要请我帮你检查?”
“哈哈哈——”同学们都大笑起来。
“咳咳咳——”宦德宽又清了清嗓子,说,“我敢预言,今天没有听我分享的,没有插嘴说话的,没有表达意见的,要么是能把知识学死的人,要么是死学知识的人。把知识学死的人呢,就是牢牢地掌握了知识,不会补考。死学知识的人呢,估计很快就会听到补考的脚步声了……”
这时候,我发现,一直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的黄芹,转过身来,搓了搓手,看了宦德宽一眼,眼睛里充满了不屑。
我猜测,此刻的黄芹一定是这样想的:自己都三科补考不及格了,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别人学死和死学呢?
也就在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上课铃声响得真是时候,它堵住了宦德宽的嘴,也收回了黄芹那不屑的目光。
中午,我和李心雨坐在假山里聊天。
“心雨,你害怕考试吗?”我问李心雨。
“嗯……你呢?”李心雨没有回答,却反过来问我。
“以前从来没有害怕过考试,现在却有点害怕了。”我说。
“被宦德宽影响了吧?”李心雨问。
“嗯,这么多科目,每一科都要求及格,也许真不容易。”我说。
“是的。所以我们一定要努力。不要一不小心就成了留学生。”李心雨说。
听到“留学生”这三个字,我笑了。
6.扁担哪儿去了
今晨吃饭时,我和李心雨端着打来的稀饭和馒头,从假山旁经过,发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七八个男生在花台上坐了一排,都端着很大的绿色搪瓷钵在吃饭。这搪瓷钵有多大呢?如果盖在头上当头盔,稍显大了点儿。夸张一点儿说,可以当草帽。
我和李心雨觉得好奇,想欣赏这道难得的风景,也坐在花台旁吃早饭。黄芹也一反常态,早早地坐在了这里。
我身边坐的是郭东,我往他的搪瓷钵里瞥了一眼:大半钵稀饭,里面浮着三个馒头,嘴里还嚼着一个。这样一来,我还真猜不出他到底打了几个馒头。
“看什么看?觉得稀奇啊?如果觉得好的话,你们女生也可以买来用,吃过了饭,还可以当洗脸盆用。”郭东说完,继续喝稀饭,喝得“呼呼呼”直响。
郭东本来就小,当他举起搪瓷钵,仰起脸来,想要喝尽里面的最后一口稀饭的时候,那搪瓷钵就像一顶大大的钢盔扣在他的头上,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江月,你老是看郭东的稀饭钵,你是不是不够吃啊?来,我倒一点给你。”刘胜笑嘻嘻地对我说,“我这搪瓷钵,不仅当过洗脸盆,还当过洗脚盆,你嫌不嫌脏?”
听到“洗脚盆”这三个字,我都不敢把嘴里的馒头吞到肚子里去了。我瞪了刘胜一眼,才懒得搭理他。刘胜这人呀,你一旦搭理他,他就没完没了,到最后,你要么笑死,要么被他气死。
“我知道江月的意思。”杜大星说话了,“她不是想吃谁的稀饭和馒头,她们女生呀,一两稀饭两个馒头是标配,饭量稍微大一点儿,也就三个馒头。饭量小一点儿的,一个馒头就撑住了……”
“老杜,你来说一说,江月老是瞄我的稀饭钵,到底是什么意思?”郭东笑着问。
杜大星似乎很享受别人叫他老杜,他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他说:“江月的意思很明显,她在想:郭东啊,你到底打了几个馒头?你这么小的个儿,怎么吃这么多稀饭这么多馒头呢?”
“到底是同桌,人家想的什么都知道。”刘胜说。
“三两稀饭,五个馒头,是男生的标配。不太饿的时候,可以吃四个馒头。太饿的时候,六个七个都不一定。”吴亚妮不动声色地说,“我早就摸清你们男生的底细了。”
“摸清底细就好。”杜大星说,“相信班长大人很会算这笔账,照这样计算,男生的饭票和菜票是绝对不够的。”
“啪——”一声响,谁也想不到,杜大星刚说完“绝对不够的”这一句,黄芹从他身边经过,把半个馒头扔进了杜大星的搪瓷钵里。
看着黄芹头也不回地朝教室走去,我和李心雨都想笑,但没有笑出来。
“呃——”杜大星盯着钵里的那半个馒头,盯了足足五秒,然后有点不自然地笑着说:“黄芹真是乐于助人啊。”
正当杜大星准备咬这半个馒头的时候,刘胜大声说:“我敢保证,这半个馒头,黄芹肯定没有咬过,哈哈哈!”
刘胜说这话,就是想恶心一下杜大星。然而,杜大星却没有上他的当,他继续啃馒头。
“哎呀呀,老杜,你老人家怎么吃别人啃过的馒头呀?你老人家得有多饿呀。”刘胜说。
“我相信老杜的眼光,通过他那四只眼睛看过的馒头,一定是安全的馒头。”郭东说。
“好了,不要怀疑了,相信黄芹同学,不会拿咬过的馒头给同学吃。”吴亚妮说,“老杜,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其实,我也懂你的意思,照这样计算,女生的饭票多数是吃不完的。黄芹刚才的举动,就足以证明我的意思。”
“我的意思,你懂。”杜大星说。
“我的意思,你不懂。”吴亚妮说。
简直是针锋相对啊,我不得不感叹:要论口才,我真比不过他们。不过,最后一个回合,还真把我弄糊涂了。
“这懂和不懂,是什么意思?”我悄悄地问李心雨。
李心雨咬了一小口馒头,笑了笑,轻轻地嚼着,没有说话。
“你们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都知道,哈哈哈!”刘胜笑着说,“老杜的意思是,女生们剩下的饭票,可不可以捐献给男生?鸭梨班长的意思是,女生们剩下的饭票,哪有这么容易就捐出来的?”
“哈哈哈!”大家都被刘胜的解释逗乐了。
“刘胜,你怎么就不能装一下糊涂呢?万一有饭票剩的女生们跟着糊涂了,一糊涂就把饭票扔出来了,多好。”李少培说。
“有我在,哪个女生敢糊涂?”吴亚妮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女生有可以剩的饭票,男生也有可以剩的东西呀。”
说实在的,这个时候,我真不知道吴亚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就是说,需要交换。”杜大星想了想,说,“如果你们女生觉得我们男生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利用,拿去就行。”
“我有刚刚冒出来的胡子。”
“我有昨天洗澡没有洗干净的脖子。”
“等明天,我兴许可以有几个虱子。”
“哈哈哈!”男生们都大笑起来。
这玩笑眼见着就要开大了,我以为吴亚妮会撤退,没想到,她把坐在花台边上的男生都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说:“头发太短,卖不了钱。衣服都有污渍,卖旧货都没有人要。全身上下,加上附属物品,估计就只有这几个新买的搪瓷钵还值几分钱。”
“鸭梨班长,你可真没安好心啊,存心抢我们的饭碗?”郭东笑着说。
“这些搪瓷钵钵,盛水吧,小了点儿,打饭吧,大了点儿,送给我放在寝室里都占地方。想要预订女生们剩下的饭票,下午就表现好点儿。”吴亚妮说,“都吃好了没有?赶紧洗了碗准备上课。”
吴亚妮说完,端着空碗,转身而去。
下午表现好点儿?指的是什么呢?我一时找不到答案。
杜大星把最后一口稀饭下了肚,站起身来,对还坐着的男生们说:“下午的劳动课,表现好点儿,靠劳动吃饭,光荣。”
我终于明白吴亚妮的意思了,女生有用不完的饭票,男生有用不完的力气,可以交换一下。
今天的劳动课,生活委员——我的同桌杜大星告诉大家:“我传达高老师的任务安排:今天的劳动任务是到江边去挑沙来填小操场边上的那个滑坡地段……”
“天啊,要到江边去挑沙啊!要爬校门口外那么陡的坡!”柳婷婷夸张地尖叫起来。
“每个同学都要在这节课上完成学校规定的挑沙任务,男生力气大的可以分三次挑,力气小的可以分四次来挑。女生也一样。请大家一定注意安全,如果觉得吃力,就多跑一趟,千万不要折了腰崴了脚。”杜大星还特别叮嘱一句,“男子汉们都听好了啊,力气大的,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尽量多帮助女生。总任务是属于我们班的,超额完成任务也是我们班的荣誉,班级荣誉要靠大家来争取。”
杜大星的话刚说完,吴亚妮便朝他跷了跷大拇指。
接到劳动任务后,女同学们都跑回女生院拿自己的劳动工具:扁担和箩筐,还得换上方便走路的运动鞋。我那双补过疤的白网鞋刚穿脏,还没来得及洗,这下就又派上了用场。
“哎呀,我的扁担呢?”柳婷婷尖叫着,“谁拿我的扁担了?”
大家都顾着拿自己的劳动工具,都说没有看见柳婷婷的扁担。
气急败坏的柳婷婷把每个女同学的扁担都检查了一遍,但的确没有哪根扁担是她的。
“杜大星,我的扁担不见了。”柳婷婷找到了杜大星。
“两种选择:要么你先用我的扁担,要么等着看谁完成了任务再把扁担借给你用。”杜大星说。
这时候,高老师也来了,他认为杜大星处理得对,他对柳婷婷说:“你先不着急,总有一些同学会提前完成任务,到时候把扁担借给你用。”
柳婷婷坐在一块大大的卵石上,捡起一块小的卵石,在河滩上画了起来,她一半是在画画,一半是在撒气。
“哼,最不喜欢劳动了,老天爷也在帮我。”我从柳婷婷身边经过的时候,听见她在小声嘀咕着。
“江月,你的肩膀疼不疼啊?”柳婷婷问我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不疼。”我说。农村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没有挑过担子背过背篓呢?肩膀都是被磨着长大的。
“我都没有这样挑过东西。”柳婷婷撇了撇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这时候,我还是有点怜悯柳婷婷。而且,我也很羡慕她,从小都没有做过农活,多好的家庭条件啊!所幸的是,我在家里也做过一些农活,也不至于没有力气。我觉得我能超额完成任务,能给班级增添荣誉。
在我准备挑着最后一担出发的时候,听见任耀飞在不远处大声地对柳婷婷说:“柳婷婷,你可以回去了,你的任务我们帮你完成了。”
柳婷婷抬起头来,望着任耀飞,一副很不相信的样子。
“你的劳动任务,我和杜大星一人挑一担,就替你完成了。”任耀飞说完,挑起担子便走。
“天啊,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柳婷婷一边朝任耀飞那边跑,一边说,“要我怎样感谢你们啊?”
听柳婷婷这么一问,我以为任耀飞和杜大星要开始敲竹杠狮子大开口了,吃早饭的时候还说要用饭票来交换呢。
“不用谢不用谢。”任耀飞说这话的时候,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我刚起身没走几步,只听苏杭在说:“黄芹,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可以不用挑了。”我听见苏杭在对黄芹说。苏杭用的依然是标准的普通话。
这会儿,苏杭又在往自己的箩筐里刨沙,不知道是要帮哪位同学完成任务,还是要为班级超额完成任务。
然而,黄芹并没有理睬苏杭,还是执意往自己的箩筐里刨沙。
“黄芹……”苏杭还想说点什么,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哟,苏书记,要不要我到好人好事簿上去给你记一笔呀?”柳婷婷说这话的时候,我听起来觉得有些阴阳怪气。平常,柳婷婷跟我们说话都是用方言,这会儿,她改用了普通话,一听就知道她是故意向苏杭挑战。
苏杭扭过头来,看了柳婷婷一眼,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便挑着沙起身了。我看出来了,苏杭的微笑里,有些许骄傲。
“哼!”柳婷婷的脸马上变得阴冷起来,用方言说,“你以为你真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惜人家黄芹不领你的情。”
苏杭应该是听到柳婷婷的话了,但他没有说话,只管挑着沙吃力地往前走,他的箩筐装得很满。
“你说,黄芹怎么就那么固执呢?”李心雨一边走一边问我。
“你说,柳婷婷怎么那样对待苏书记呢?”我问李心雨。
“无解。”李心雨气喘吁吁地说。
“同样无解。”我也气喘吁吁地说。
我们俩挑着沉重的担子,拖着疲惫的步伐,聊着没有答案的话题,完成最后的任务。
劳动课后,我们回了寝室,打水洗过了澡,我趁黄芹不在,便坐到她的床上休息。我身子往床上一躺,便觉得有什么硌疼了我的头。仔细一摸,一个词迅速从我的脑子里蹦出来:扁担。
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答案揭晓开来,林莉也跑到我这边来,像我一样躺在黄芹的床上,说:“我也来躺一躺,黄芹的床是不是特别不一样……”
林莉这话还没说完,便像碰到了钉子似的,她快速起身来,一边用手摸着硌人的地方,一边大惊小怪地说:“这里藏着什么宝啊?差点儿把我的头给硌破了。”
林莉一不做二不休,掀起黄芹床上的竹席一看,随即尖叫起来:“天啊,扁担!一定是柳婷婷的扁担。”
是的,的确是柳婷婷的扁担,因为扁担上面赫然写着“柳婷婷”三个字。
听到林莉的尖叫,在寝室里的同学们都围过来了。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摆在大家的面前:大家都认为是黄芹藏了柳婷婷的扁担。
“黄芹怎么这样啊?”
“平时就有点怪怪的。”
“听说她是他们区第一名考过来的,成绩这么好的人,怎么干这样的事?”
“也许她对某人有看法呢,然后就那个……”
“也许有人不想劳动呢,然后就……”
有人把话说了一半,把另一半咽进肚子里去了。我马上就猜出了后半截话的意思:“也许是柳婷婷不想劳动呢,然后就把扁担藏到了黄芹的竹席下面。”
就在这时候,柳婷婷进寝室来了,她听到了那半截话,生气地说:“我有那么卑鄙吗?我是不喜欢劳动,但也不至于不参加集体劳动吧?爱惜班级荣誉这一点,我还是懂得的……下次劳动课,你们可以派专人监视我,看我能不能完成劳动任务……”
柳婷婷说了这许多,寝室里再无人吭声。
就在柳婷婷把扁担拿在手中的那一刻,灰头土脸的黄芹进寝室里来了。黄芹瘦削,咬牙坚持完成挑沙的任务,汗水和着沙子留在她的头发里,留在她的脸上、衣服上……刚进到寝室里来的黄芹,见这么多同学堵在自己的床头,也没有往前挤,她靠在刚进门的那张床上,捋了捋额上被汗水打湿了的头发,然后就不停地搓着双手。
“黄芹,你为什么藏我的扁担?搞得我不想劳动一样。”柳婷婷质问黄芹。
黄芹看了看自己床铺上被掀起来的竹席,再看了看柳婷婷手中的扁担,没有说话。她带着一身的沙子,坐到了床上,眼睛望着前方,谁也看不出她到底在看哪里。
黄芹咬着嘴唇,只是不停地搓手,一个字也不说。
同学们都陆续去食堂打饭吃,黄芹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
“黄芹,要不要我替你打饭?”我小心翼翼地说,仿佛是我做了一件对不起黄芹的事情一样。
黄芹没有说话。
李心雨拿起黄芹的碗,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们一起朝食堂走去。
然而,黄芹并没有领我们的情,我们为她打回来的饭菜,她一口也没有吃。
我和李心雨还给她打回了热水,希望她能洗个澡,哪怕洗洗脸也好,劳动过后,都出了一身臭汗,头发里衣服里鞋子里全是沙子,都需要给身体做个大扫除。可是,我们发现,黄芹并没有用我们替她打回来的热水。两节晚自习后回到寝室,她也没有洗漱,就那样坐在床上,眼睛不知道盯着哪里。
“母大虫,这个归你管,去给高老师报告一下。”吴亚妮说。
“刚才下晚自习的时候就报告过了。高老师说他一会儿会过来。”顾大英说。
高老师到寝室的时候,生活老师汪老师也来了,她听说了黄芹的事,过来看看。高老师把黄芹带到了生活老师的值班室,至于聊了些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在黄芹回到寝室前,高老师到寝室里来了,他对我们说,从心理学角度分析,黄芹这样做,可能是为了发泄心里的积郁已久的情绪,也可能是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希望我们平常多关心她,但也不能太关注她,让她觉得大家都在盯着她。
在熄灯后大约一个小时,高老师和生活老师把黄芹送回到了寝室。
第二天,高老师召开了班委扩大会:班委、科代表和室长们都参加了这次会议。
后来,听宦德宽说,高老师用学校的电话给黄芹的爸爸妈妈所在的公社打了电话,请黄芹的爸爸妈妈来学校一趟。公社派人通知到了黄芹爸爸妈妈,他们十万火急地赶到了学校。宦德宽还说,黄芹的爸爸妈妈看起来都是很开朗的人,说黄芹以前也是一个开朗的人……说这些的时候,宦德宽就像亲自见过黄芹的爸爸妈妈一样。宦德宽,管得宽嘛,仿佛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黄芹的爸爸妈妈离开学校的时候,把黄芹送到了教室门口。我看见黄芹的妈妈小声地跟黄芹叮嘱着什么,但黄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还看见,黄芹的妈妈走的时候脸上带着焦虑与失望。
7.神探亨特儿
师范校的抢饭,是鲜活且永恒的话题。
师范校只有两个食堂,再加上吃饭的都是正值青春年少的学生,吃得多,饿得快,所以,每到吃饭时间,大家便蜂拥到食堂,虽然有值周老师和值周生,也难免有人插队或因此而发生冲突。
通常的抢饭时间有两个:一是早自习下课,因为太饿了而且时间紧;二是中午第四节课后,最大的原因是饿了。当然,也有不少同学把抢饭当成一种快乐,抢饭时的速度,如果用秒表测一下,估计同学们个个都比赛场上的短跑成绩要好。所以,有人戏言:短跑比赛的时候,最好在终点放一甑子饭和一盆回锅肉,看着饭和肉跑,绝对打破世界纪录。
每当早自习还剩四五分钟的时候,你便会听到碗勺相碰所唱出来的清脆的歌谣。此刻,铆足了劲要抢饭的同学,必定是数好了饭票和菜票,身子已经偏离座位,有些甚至是挪到了教室门口,半个身子都探到教室外面去了,而且做起跑状。如果以比赛规矩来看,铁定叫偷跑。铃声一响,他们迅速起跑,用像离弦的箭来形容他们,一点儿也不过分。与此同时,楼上也会响起踩着木地板迅速跑动的声音,就那么一眨眼工夫,你会看见有同学从楼梯上冲下来。这一切,便组成了一曲凌乱却美妙的乐音。每当这时候,刘胜便会翻唱《纤夫的爱》:“妹妹你跑前头啊,哥哥在后面走,不慌不忙走路慢悠悠……”他用勺子敲着搪瓷钵,不紧不慢地朝食堂走去。当然,等他走到食堂,那里已是人山人海排成长龙了。
多数同学会组成最佳抢饭组合:两人组,一人打稀饭,一人打馒头,因为稀饭和馒头是两个窗口。男生的两人组合最为夸张:打稀饭那个,会端着满满一搪瓷钵稀饭,打馒头那个,会端着满满一搪瓷钵馒头,在分稀饭和馒头的时候,一个人需要从搪瓷钵里抓起五六个馒头,再把稀饭倒一半进去,馒头自然就洗起了稀饭澡。有时候,一不小心,抓起来的馒头掉了一个,为了填饱肚子,还得把它捡起来,把面上的皮撕掉,一样啃得津津有味儿。
然而,今天的抢饭可不是那么顺利,有个小插曲。
任耀飞一向是抢饭的高手,因为他短跑速度快,又坐最后一排,该有的条件他都有了。早自习下课铃声刚响第一声,任耀飞拿出短跑比赛的风姿与速度,飞快地朝食堂冲去。在拐角处,正巧遇上住在临江院的普通话老师夏开源老师和他的高徒熊启明老师端着稀饭馒头往回走,任耀飞的速度太快,躲避不及,只听“砰”的一声响,夏开源老师手中的搪瓷钵摔在地上,稀饭泼了一地,馒头也就地打几个滚,傻傻地躺在地上。
夏老师和熊老师那熨得特别平整的衣服上和擦得锃亮的皮鞋上,任耀飞的运动衣和运动鞋上,都沾满了稀饭。
“天呐,我敢预言,任耀飞这学期的普通话肯定要补考。”不知是谁吼了一句,便飞快地逃了。
任耀飞知道自己闯祸了,他搔了搔头,咧了咧嘴,准备弯腰捡起夏老师的搪瓷钵的时候,夏老师已经自个儿捡起了搪瓷钵,用纯正的普通话,笑着对任耀飞说:“孩子,烫着你没有?”
任耀飞咧了咧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夏老师见任耀飞没事,又说:“耀飞,飞翔速度不错啊,不过,在拐弯的地方还是需要减减速,否则会碰到墙壁。”
这时候,熊老师把手中的稀饭和馒头递给夏老师,说:“师父,您先回去擦洗一下,我再去打稀饭和馒头。”
夏老师进了临江院,熊老师也朝食堂走去。
说起夏老师啊,还真是令孩子们尊敬的好老师。夏老师,五十几岁,是我们的普通话老师,现在上我们班的语文基础知识课。听高老师说,夏老师是全国特级教师,得到过周恩来总理的接见,普通话绝对权威。第一节课的时候,夏老师一进教室,便满面微笑地叫大家“孩子们”,这让我们感到特别亲切。夏老师的普通话说得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就是字正腔圆,真是和电视里的播音员一样,听着舒服。夏老师对我们说:“到了师范校,必须学好‘三字一话’,‘三字’指的是毛笔字、钢笔字和粉笔字,‘一话’指的是普通话。学好‘三字一话’,将来走上三尺讲台,你才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你的学生们……”
夏老师的高徒熊老师也是我们的偶像。听夏老师说,熊老师是我们的师兄,因为成绩非常好,普通话讲得非常棒,毕业后便留了校。每当夏老师和熊老师并排着从同学们身边走过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里都会放出羡慕的光芒。
今天很是不太平,除了任耀飞碰翻了夏老师的稀饭,还有好些个提前跑出教室的同学被亨特儿校长逮住,这会儿正排成整齐的队伍,站在空地上观看人家打饭呢。
我们班被逮住的有刘长发和顾大英。
事后,宦德宽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了刘长发和顾大英的光荣事迹。
在早自习的时候,刘长发便和顾大英打赌,看谁第一个抢到饭。这个抢到饭的意思,不只是看谁先跑到食堂,而是要看谁先把稀饭和馒头都打到。
顾大英一向爱抢饭,她经常在吃饭时间还没到的时候念叨:“怎么还没到吃饭时间啊?”或者是不停地问身边的人:“到吃饭时间没有?”她给人的感觉就是饿死鬼投胎。
刘胜曾经问过顾大英:“顾大嫂,你总是饿得这么快,难道孙二娘的人肉包子吃了不抵饿吗?下次你吃上十个八个,吃到撑了为止,管半天应该没问题吧?”
“喂,刘胜,孙二娘的人肉包子是我等能吃到的吗?”顾大英问。
“顾大嫂,你和孙二娘难道不认识?我怎么觉得你们是好朋友呢?嘻嘻嘻——”刘胜说完,嬉笑着跑了,他知道,如果他不跑远,顾大英的拳头铁定不会饶过他。
顾大英也是抢饭的高手,因为她跑得快,再加上她个儿大,小个子的都不敢在奔跑途中和她挤,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她撞飞。所以,在和刘长发打赌的时候,她也没有把整天钻进书里的书虫刘长发放在眼里。刘长发呢,看起来不动声色,却在动着脑子。
顾大英和刘长发都盯着手腕上的手表,算计着下课铃声响的时间。
就在下课铃声还差四十秒响起的时候,在顾大英准备冲出教室的时候,刘长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顾大英手上的饭票给抢过来,扔到了书桌下面。
“刘长发!死头发!”顾大英气急败坏地捡饭票的时候,刘长发已经冲出了教室。
顾大英个头大,弯腰在书桌下面捡饭票的动作,真不够灵敏。等她冲出教室的时候,刘长发已经跑到学校临江院的大门口处了。
然而,刘长发跑得再快,也没有逃过神探亨特儿校长撒下的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刘长发刚被网进去,紧接着顾大英也被网进去了。
顾大英原本非常生气,看到刘长发被逮住,气消了一半儿,还有点幸灾乐祸。
亨特儿校长并没有让这群提前跑出教室抢饭的同学等到打饭结束,而是在打饭高峰期的时候放了他们。这并不意味着大家被无罪释放,他们除了要在高峰期去排队外,还要利用午休时间去捡拾男生院后院的垃圾。
事后,顾大英怪刘长发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刘长发却说:“我是在救你好不好?”
“你这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救我。”顾大英生气地说。
“原本就是你自己没有把握好逃难的机会,竟然还一个劲儿往魔网里钻。”刘长发说。
“要是你让我跑前面,说不定我就和亨特儿校长错过了。”顾大英说。
“哎,真是异想天开呀,在亨特儿校长手下,还会有漏网的鱼?”刘长发摆了摆头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
今晚的晚自习刚上的时候,高老师来了,他对同学们说:“同学们,晚自习是大家查漏补缺的好时间,大家一定不要荒废了。大家要利用晚自习来培养自学能力,以及管理好自己的能力……”
高老师说了大概五六分钟,在教室里转了几圈,便离开了。第一节晚自习,我做完了白天老师留下的所有作业。可能因为作业多,同学们也都很安静,各位班委也省了口舌。
第二节晚自习的时候,同学们便纷纷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有人拿兴趣小组的手工来做,有人拿出武侠小说来看,有人拿出魔方来玩儿,有人甚至探头探脑地想跑出去兜兜风……
“大家注意纪律啊,值周老师随时都在查。”吴亚妮发出了严肃的警告,“如果被扣了分,不光是班级纪律流动红旗丢掉了,个人的操行分也会被扣啊。个人的操行分被扣到60分以下,是要留级的啊……”
不一会儿,宦德宽咳嗽了几声,听起来是故意的。大家抬起头来,有的朝门外望,有的朝窗外望,结果什么也没有看见,便又开始各行其是:看小说、玩魔方、做手工……
我见杜大星在练钢笔字,我也拿出笔和纸来,开始练字。
李心雨回过头来望了望我和杜大星,伸了伸舌头。杜大星仿佛看透了李心雨的心思,说:“我知道你心里装着琼瑶,你尽管为琼瑶哭,为琼瑶笑,我替你望风。”
李心雨正在看琼瑶小说,她回过头来,是想提醒我:如果发现有老师来了,提醒她一下,要么用脚踢一下她的椅子,要么用笔戳一下她的后背,或者轻轻地咳嗽两声……
“咳咳——”宦德宽又咳嗽了几声,惊得教室里一阵“呼啦啦”响,那些与课本与作业无关的东西,都被一股脑儿塞进了桌肚里或者是坐到了屁股底下,李心雨的小说书也不例外。
然而,好像并没有发现可疑情况,大家又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而且更加放肆起来。
就在我全神贯注地写着字的时候,我听到了宦德宽的声音:“来过了,是神探。”
呀,真的来过了,是神探亨特儿校长。
我抬起头来的时候,见李心雨一副沮丧的神情,看样子,她的琼瑶也被亨特儿校长给收走了。
“知道神探亨特儿校长的厉害了吧。”宦德宽压低了声音说,“小说书没了,魔方没了,小玩意儿没了……都被纳入囊中。我第一次咳嗽,亨特儿校长从门外经过。第二次咳嗽,亨特儿校长从窗外经过。可能有人问我怎么不咳第三次,唉,谁知道亨特儿校长会杀个回马枪呢?不过,杀回马枪,可是亨特儿校长的……”
天,就在这时候,教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神探亨特儿校长站在我们班的教室门口,神情严肃。
这回马枪杀得真是及时。
教室里很安静,安静得真是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见。在这安静的空气中,有一个声音在回响:黄芹的哭声。
原来,黄芹的武侠小说被亨特儿校长收走了。一开始,她轻轻地抽泣着。亨特儿校长再一次杀回来后,黄芹的哭声大了起来,不知道她是不知道亨特儿杀回来了,还是故意哭给亨特儿校长听。
“被收了东西的同学,自己做了义务劳动后到我办公室去取。”亨特儿校长说了这么一句,便离开了。
亨特儿校长走后,杜大星便开始安排明天的义务劳动,他说:“大家好好地做义务劳动,只能多做,不能偷懒。只有做好了义务劳动,才有可能会免了扣班级纪律分。”
“遵命!保证完成老杜安排的任务。”郭东笑着说。
“郭东,你的魔方玩到什么程度了?”李少培问。
“回答烧杯,已快出神入化。”郭东说。
郭东的同桌柳婷婷却用嘲笑的口气说:“就那几刷子,称得上出神入化?”
“你跳你的舞,我玩我的魔方,井水不犯河水,嘻嘻嘻——”郭东说完,又从桌肚里拿出一个魔方,玩了起来。
下晚自习后,李心雨很不安。她对我说:“小月,我好害怕呀,我看的是言情小说,要是申校长觉得我是在谈恋爱,要处分我的话,我该怎么办?”
这一刻的李心雨,简直就如惊弓之鸟。看言情小说和谈恋爱有必然联系吗?我觉得没有。我对李心雨说:“心雨,你不要怕,申校长是个是非分明的人,看小说归看小说,谈恋爱归谈恋爱,一码归一码,他不会把这两件事硬扯在一起来处理。”
在我的劝说下,李心雨终于不那么担忧了。
然而,今天真是多事之秋。第二天早自习之前的那几分钟,宦德宽又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起了头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宦德宽开讲了:“亨特儿校长巡夜,正巧我们107寝室有人出去上厕所,门没有关,他就进来了,见吴滑轮正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小说,他迅速地掀开被子,抓过吴滑轮手中的手电筒,准备顺手敲吴滑轮一下,没想到,那手电筒竟然敲到了上铺的床沿上,手电筒的玻璃盖被磕破了……”
“活该。”吴亚妮接过了宦德宽的话茬。
“我看也是活该,该敲破的不是手电筒的玻璃盖,而是吴滑轮的头。”顾大英大声说。
“母大虫果然名不虚传,心狠手辣,嫉恶如仇,哈哈哈!”丁小章笑过之后,又念起了《水浒传》中对母大虫的描写,“乐和见酒店里一个妇人坐在柜上,用眼看时,但见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一头异样钗环,露两臂时兴钏镯”。
“心狠手辣,眉粗眼大,胖面肥腰,只怕嫁不出去。”不知道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们还听不听昨天晚上的惊险故事了?刺激的还在后面呢。”宦德宽大声问。
“听,当然要听,你继续讲。”顾大英说。
宦德宽继续讲:“手电筒的玻璃盖被磕破了,亨特儿竟然说:‘这位同学,对不起,我明天会赔一支新的手电筒给你。不过,以后不能在被窝里看书了,影响休息,又伤眼睛……’哎,吴滑轮真是赚了,他这支手电筒,本来就是一支旧货,就算不磕坏,寿命也不会太长。”
“呀,亨特儿校长还主动提出赔偿?真是没想到。”杨雁大声说。
“同学们听好了,将来,谁要是想换手电筒了,就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书,把亨特儿校长引来,磕破手电筒,再得一支新的。”刘胜一向反应很快,他给大家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这个主意很馊,馊得必须倒进喂猪桶里。”柳婷婷说,“被扣了纪律分,十支手电筒也换不回来。”
还剩下最后两分钟了,宦德宽抓紧时间,给大家讲他所经历的那些陈年旧事:晚上,那些卖鸡爪爪鸭脚板的,仿佛知道哪个班是自习,一直在窗边来回走动,故意让那些卤货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儿。然后,总会有同学忍不住,偷偷地从窗户把钱递出去,换得一个鸡爪爪或鸭脚板,埋头偷偷地嚼着,嚼得满教室飘香,馋得同学们都不停地咽口水。有一回,有个同学刚把鸭脚板拿到手,便被神探亨特儿校长给逮住了,鸭脚板没有吃成,却被罚去捡拾女生院旁边那片小树林中的垃圾。宦德宽还说,有个胖胖的男同学把豆腐脑儿端进教室里偷偷地吃,把里面的黄豆嚼得“咯嘣咯嘣”响,被亨特儿校长逮住,亨特儿校长说:“我以为教室里混进了耗子,结果是一只肥猫。”于是,那个同学便有了绰号——肥猫。
8.打破铁饭碗
开学一个多月了。我渐渐习惯了师范校的生活,而且爱上了美丽的驴溪半岛。
我喜欢驴溪半岛上这一方神圣的校园。浓厚的书香气息弥散在校园里,专注的目光定格在教室里,求知的欲望散落在图书馆里,对艺术的追求则分散到琴房中、画室中、舞蹈厅中……花台旁有同学认真看书的镜头,操场边有同学认真绘画的镜头,球场上有激烈竞争的瞬间,江边有快乐交流的身影……
我喜欢上了校歌。“驴溪岛上的儿女,前进前进前进,向着灿烂的朝阳,献出对人民教育的忠诚……为了建设四化,我们要用心血浇灌千万棵桃李,为了祖国的明天,我们要永远做个光荣的人民教师……”每当升旗仪式的时候唱起这首歌,每当学校的广播里播放这首歌,每当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唱着这首歌,我都会感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我都会告诉自己:好好学习,永远做个光荣的人民教师。
我爱上了每天早上的长跑。起床号还没响,我就会起床来,用最快的速度梳头洗脸刷牙,然后跑出女生院,奔向操场。踏着运动员进行曲围着操场跑步,真是一种享受。如果遇天下雨不能出操,便会觉得整天都不带劲。
我喜欢这里的老师。
除了阳光帅气的班主任高修远老师、慈爱可亲的夏开源老师等,那位天天嚷嚷着“熄灯息声……不要讲话啊,讲话就要扣分了啊……赶紧起床了啊,去操场跑步了啊,要关女生院大门了啊”的随口带着“啊”的生活老师汪老师,我也渐渐喜欢上了她。这么大的女生院,前院后院都住满了女生,如果不是她严格要求大家,可能整个晚上女生院都会炸锅一样地热闹,大家就没办法好好休息。
如果说上音乐课的柯韵老师的夸张让同学们时常忍俊不禁的话,那么,上美术课的白青蓝老师则是严肃中有慈爱。从开学到现在一直是上素描课,画静物。白老师总是拿起铅笔,很严肃地告诉大家要注意些什么,或者拿着一个同学的作品,先是指出缺点,比如:线条的虚实没有处理好,面与面之间的关系没有处理好,阴影部分的深浅没有处理好,立体感不够强,等等。而后,老师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又舒展开来,面带春风般的温暖,进而又指出某个作品的优点,比如:结构比例准确,线条细腻,和上次的作品相比有进步,等等。我的素描作品也被白青蓝老师表扬过,让我增强了学好美术的信心。
政治老师袁老师的课也很受欢迎。原本以为,思想政治课嘛,就是讲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讲唯物主义讲道德规范讲人生观世界观等等,然而,这位四十岁左右的胖乎乎的戴着大圆眼镜的袁老师,却在古板的政治课上时不时给大家添点调料,让政治课变得生动有趣。
我也喜欢检查清洁的郑老师。郑老师是一位四十几岁的女老师,短发,瘦小个儿,她总是背着一个绿色的挎包,挎包上挂一块木板,木板上挂着许许多多的钥匙,她一路走,那些钥匙便一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就像一支钥匙交响曲。每天早上和傍晚在我们进教室后,郑老师便背着她的挎包和钥匙,拿着一个大大的记录本,走进女生院,走进男生院,走到各班的公地,一一检查同学们做清洁的情况。许多同学都不太喜欢郑老师,因为她检查清洁特别严格,严格到什么程度呢?比如说吧,她在检查寝室大扫除的时候,会伸出手去摸一摸门楣,摸一摸木窗棂,如果手上沾了灰尘,就一定会扣分。有一次,轮到我做大扫除,我踮着脚尖抹着门楣上的灰尘,还有更高的地方抹不到,我正在找凳子的时候,柳婷婷对我说:“你都抹不到的地方,就不用抹了,矮个子的郑老师是摸不到的,她的手臂没有这么长。”不过,为了心安,我还是找来凳子,站在凳子上,把该抹的地方都抹干净。我想,这也是对郑老师的一种尊重吧?说实在的,我从心底里佩服郑老师,这样一份枯燥的工作,她一天天一年年地默默无闻地做着,周而复始,依旧那么认真,毫无怨言。我想,将来,等我走上了工作岗位,也要像郑老师一样,虽然默默无闻,但毫无怨言。
我喜欢我的同学们。
我喜欢陪伴我学习和生活的李心雨,她特别爱阅读,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每次参加文学社的活动回来,都会把她的收获告诉我,还会给我推荐一些好书,比如《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红与黑》等。我喜欢什么事情都能解决的班长吴亚妮,她总是那么热情地对待每一位同学,总是那么热心地帮忙解决同学们的难题,不管遇上哪样的问题,她都似乎毫无压力,所以,同学们在叫她鸭梨班长的同时,也会叫她“无压力”。音乐委员柳婷婷虽然极为高傲,但我也喜欢她,她长得很美,穿着很得体,她身上的那种气质,许多同学都没有,看见她,会觉得是一种享受,我还偷着学她的样子,然而,每当那个时候,我便会偷偷地脸红。另外,快言快语的室长顾大英、得理不饶人的大嘴杨雁、口无遮拦的林莉、一上体育课就大呼“妈呀,又是要命的体育课”的邝琳玲、从前朝时光隧道穿过来的丁小章……这些同学我都喜欢。就是那个不说话还故意惹人嫌的黄芹,我也喜欢。
要说男生,我不敢说喜欢,因为“喜欢”是一个会让人产生歧义的词。不过,我可以换一个词,用欣赏吧。我欣赏我的同桌杜大星,他处事像小老头一样沉稳,出口就是那种教训人的口气,这或许和他出自教师家庭有关,他从来不跟别人计较什么,他待在教室里一般就是三件事:要么在学习,要么在处理班务,要么在练字。我欣赏我们班的团支书苏杭,他也如柳婷婷一般骄傲,普通话很棒,时常在校园广播里听到他的声音,在多数同学都不太愿意时刻坚持说普通话的情况下,他一直坚持用普通话,处处以演讲家的身份出现。此外,一说话就脸红的学习委员陈小峰、体育健将任耀飞、只知道埋头学习一唱歌就跑调的刘长发、小滑稽刘胜、邋遢大王郭东……都是我欣赏的对象。就连那个管得非常宽的“留学生”宦德宽,我也欣赏,他绘声绘色地讲故事的本领和乐观的心态,只怕好多同学都比不上。
我想,多数同学都和我一样,习惯并爱上了中师生活。然而,也正因为习惯了,所以也没有了刚到校时的紧张,在学习上也有所松懈。都说进了师范校便端上了铁饭碗,这话也不假,三年毕业后,便是光荣的人民教师,正式的国家干部,这是许多同学都引以自豪的。师范校的学习,似乎也不如初三时那么紧张,没有老师天天来逼着你背书,甚至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话:“60分万岁,61分浪费,59分白费。”
今天的化学课,一向严肃古板不太讨同学们喜欢的邹老师突然宣布:把课本收起来,今天小测试。
“啊?”
“哎呀呀,不可以这样残酷啊!”
“天呐!天不灭我,化学老师也要灭我啊!”
“啊啊啊,老邹同志今天终于发威了。”
……
教室里一片哀怨声。一张小小的化学测试卷,在这片哀怨声中,由化学科代表李少培分发到了每个同学的手中。
“烧杯,也不提前透露一下,算你狠!”我听见坐在我前面的杨远咬牙切齿地说。
坐在杨远前面的李少培回过头来说了一句:“我也是刚从鼓里出来。”
“嗯?”我没能理解李少培的话,皱着眉头“嗯”了一声。
“我替你翻译一下:他也被蒙在鼓里。”杜大星对我说。
噢,我真笨。
这张试卷,同学们都做得不够顺利。我在咬笔头的间隙抬头一看,原来多数同学都和我一样,咬着笔头,皱着眉头,极少有同学像初三时做小测试一样笔底生风。
化学老师那张脸,比先前更严肃了。从同学们的表现,他不用看试卷便知,这次测试成绩会非常糟糕。
我的同桌杜大星倒还做得挺顺利,我想:“这家伙,平时也没见怎么努力呀,怎么做得这么顺利呢?难道是天才?或者说在暗地里下功夫?”我偷偷地瞥了杜大星的试卷一眼,我做不出来的那道题,他做出来了。然而,我赶紧把眼光从他的试卷上挪开,要是真的看到了答案,我觉得我不会原谅自己。
测试成绩是在星期六下午第三节课后公布的。全班有三分之一的同学不及格,其中,郭东、任耀飞、李少培只考了四十几分。黄芹只考了4分。
因为都考得不好,多数同学都没有去大礼堂看电影,留在教室里复习功课。
“呀,烧杯也只考了四十几分?”
“那很正常,肯定是在做实验时被烧坏了。”
“烧杯可是化学科代表哦。”
“化学科代表怎么了?平时不学习,难道考试的时候能起化学反应得高分?”
……
听说高老师准备找50分以下的同学去谈心。为什么不找60分以下的同学,而是找50分以下的同学谈心,因为这次的题的确难。但是,再怎么难,也应该接近及格分数吧。
郭东从高老师那里回来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头发仿佛更乱了,衣服仿佛更皱了,运动鞋也当成了拖鞋来穿,同学们问他:“高老师说了什么?高老师是不是很凶?”郭东说:“我倒是希望高老师凶一点……”看来,高老师给了他慈母般的关怀,让他有些受不了。我想,郭东那样子,应该叫内疚吧。
任耀飞在听到高老师请他去办公室的时候,紧张得竟然找不到教室门的方向了,他径直走到窗前,差一点就碰到了玻璃窗上。
“喂,任耀飞,你真要飞啊?你想要飞到玻璃国去吧?”丁小章打趣道。
“这时候啊,任耀飞巴不得能穿过时光隧道穿到原始社会,因为那里不用考试。”刘胜也来打趣。
任耀飞从高老师那里回来后,一直埋头整理他桌肚里的书,一直在整理,一直没有抬头。我猜,他一定是哭了,害怕大家看到他的眼睛,他才一直埋头假装整理书。
李少培从高老师那里回来后,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烧杯这家伙,看来是吃了豹子胆儿了。”
“这叫视死如归好不好?”
“这次死是假死,要是期末不及格,那就是真死了。”
……
面对同学们的议论,李少培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记住,我是烧杯,我连浓硫酸都不怕,我还怕考试?60分就能让我死?值得让我去死?我死一次必定会活一次,这叫死而复生,你们懂不懂?”
李少培似乎很深奥的样子,一时间让那几个议论他的同学一脸茫然。
望着茫然的同学,杜大星不紧不慢地说:“路漫漫其修远兮,你们将上下而求索。”
“老杜,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郭东说,“你是吃饱了肚子不知道我们饿着的苦。”
杜大星考了九十八分,所以郭东说他属于吃饱了肚子的那一类。
“我是坐着和你说话,不是站着,请你把坐和站分清楚。”杜大星回了一句。
至于考了4分的黄芹,我不知道高老师找她谈话没有。
“任耀飞,你一直翻一直翻,书都要被你翻坏了。难道这样多翻几次书就能多考几分吗?有这精力,不如多做几道题。”大嘴杨雁刚进教室,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同桌任耀飞被高老师请去谈了心。
一直埋头做题的柳婷婷停下笔,高傲又敏感的她可能是被杨雁的话给刺激到了,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杨雁,大声说:“及格有什么了不起?以前多做了几道题是吧?现在教训别人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不及格了。”
杨雁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便没有回柳婷婷的话。见杨雁没有回话,柳婷婷又说:“我好歹还考了五十几分,我们班还有考几分的你没看见?”
听到柳婷婷这话,杨雁突然激动起来,她大声说:“柳婷婷,你什么意思啊?你有什么气朝我撒,不要牵扯无辜的人。考几分怎么了?那是人家不愿意显山露水,人家不愿意拿真本事给你看……”
“柳婷婷,杨雁,要不要我给你们摆个擂台呀?”吴亚妮进教室里来了,她说,“摆在操场上还是厕所旁?”
“厕所旁吧,那一定会吵得臭气冲天,哈哈哈!”刘胜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吴亚妮班长还是有威信的,她这么一说,柳婷婷和杨雁都住了嘴,各自坐下来做作业。
黄芹并没有去理睬柳婷婷说的那句“我们班还有考几分的你没看见”,只是习惯性地搓着双手。
高老师没有找我谈话,但我有自知之明。这次测试,我也没有及格,只考了56分。有那么几道题,的确是似曾相识,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解答,我只能怪自己平时没有把知识学扎实,没有认真复习功课。
我盯着眼前的化学书,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李心雨知道我心里难受,便对我说:“晚饭后去江边。”
“嗯。”我应着。
我和李心雨来到江边。江水已退潮,江面已不如刚开学时那么宽阔,大片的卵石露出来,踩着它们往江边走,也别有一番情趣。江边,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身影,有的走着,有的坐着,有的在谈论着什么,有的安静地望着远方……
“心雨,你是不是也有些看不起我了?”我问。
“没有啊,小月,你别想太多了。”李心雨说。
“我从来没有考过这么低的分数。”我说。
“吃一堑,长一智。”
“嗯,幸好有这次小测试,要是一直到期末才考试,我肯定完蛋了。”说这话的时候,我仿佛觉得自己真的补考了一样,心里非常难过,眼泪夺眶而出。
“小月,只要努力,会好起来的。”李心雨说。
“嗯。”我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我和李心雨坐在江边,吹着江风,看远处的航标灯闪烁,看那艘夜行的船缓慢前行,看涌起的波涛亲吻着卵石……
9.黄芹的铺盖
第二个月归宿假时间到了。星期六下午,同学们便纷纷朝白沙涌去,有的坐汽车回家,有的坐船回家,有的需要坐船到对面的滩盘去坐火车。
白沙汽车站排着长长的买票队伍,我等了好长时间才买到回家的票。这两元车票钱,我压在枕头底下一个月了,即使是在需要买画纸没有钱的时候,我宁可拿菜票去买,也没有动用这两元钱。
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再走四五十分钟的路,便回到了家里。原本是可以花五角钱再坐一段车,但我宁愿走路,也不愿意再花五角钱。妈妈做了她的拿手菜:魔芋烧鸭子,那可是难得的美味。我想,我不在家的时候,爸爸妈妈肯定舍不得杀鸭子来吃。
“小月,在师范校习惯吗?”妈妈问。
“习惯。”
“小月,能不能吃饱?”爸爸问。
“饭菜票都够。”
“如果不够,就拿钱去买。”妈妈说。
“够。”
……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一个劲儿朝我碗里夹肉,不停地说:“多吃点,多吃点。”仿佛我在学校挨了饿似的。
“妈,我在学校里也有肉吃,你们也多吃点。”我说完后,也朝爸爸妈妈的碗里夹肉。
在家里住了一晚上,星期天下午就得返校了。爸爸妈妈都舍不得我走,他们一直送我,走了四五十分钟的路,送我到车站,一直等到我坐上了去白沙的班车,眼见着汽车开走了他们才离开。
在白沙汽车站下车后,我没有直接回校,而是去白沙街上逛了一圈。农村长大的孩子,在白沙这样繁华的街道上逛,就跟在大城市逛一样,觉得很是新奇。口袋里虽然没有几分钱,但是看一看总还可以的。逛到书店的时候,我终于没有忍住,把妈妈给我买菜票吃肉的钱买了一本《骆驼祥子》。抚摸着这本《骆驼祥子》,闻着它散发出来的油墨香,我感觉自己比吃了肉还开心。
我还买了一块墨。刚开学的时候,我买过一块墨,但上周不知道为什么,它竟然奇迹般消失了。班里人人都会有墨块,看起来谁都不像会偷墨的人呀。就连家庭特别贫困的田政同学,他也乐呵呵地从菜票里挤出钱来,买了墨,还时常拿着自己的墨块去给别人研墨。
不单是我的墨奇迹般地消失了,班里好多同学的东西都在消失,除了笔墨纸砚会消失,就连橡皮擦这样的小文具都会消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小滑稽刘胜戏言:“会不会是老鼠王国在向我们班进军了?大家可要小心哦,说不定哪天我们的教室就被老鼠们抢占了,它们以墙为城,以桌为炮台,以窗为射孔,向外界发起进攻。哈哈哈哈哈!”
盼着盼着,书法课又到了。
我应该还没有给大家介绍过我们的书法老师吧?
陈扬老师是我们的书法老师,男,三十岁左右,中等个子,偏瘦,最显眼的是那一撮小胡子,还有那一头微卷的头发。听高老师说,陈老师是刚从一所乡村小学调到师范校里来的,因为他的书法特别棒。陈老师也告诉我们,他是我们的师兄,在上师范校那三年里,他用了很多课余时间来练字。从师范校毕业后,工作之余也抓紧一切时间练字,硬笔软笔都练,粉笔字当然也是必须练的。因为字写得特别好,几年时间,便获得了好几项国家级的大奖,正好师范校需要优秀的书法老师,便把他调过来了。听了这些,同学们都很振奋,我也感慨:原来,练字也可以改变人生呀。
今天,陈老师要教我们写毛笔字,他让科代表提前通知同学们在课间把墨研磨好。这研墨呀,可真是一门学问。当然,这些学问也是陈老师教我们的。
研墨用清水。
研起来细润无声的墨才算是好墨。
用拇指和中指夹住墨条,食指放在墨条的顶端,轻轻地,慢慢地磨,至于要轻到什么程度,慢到什么程度,就只能在实践中总结了。
研墨的方式也有几种。一种把墨条按前后或左右方向反复磨,一种是像画圆圈一样把墨条旋转着磨,一种是没有方向地随意磨。班里总有那么几个男同学喜欢采取第三种方式:随意磨。其实他们就是在乱磨,乱着乱着,一不小心,就把墨汁弄到砚台外面了,染了纸,染了书桌,染了衣服,染了地面,总之,墨汁就像回报他们的乱磨一样,乱染一气。
今天课间的研墨,刘长发的砚台竟然被打翻了。顾大英风风火火地闯进教室,让椅子腿给绊了一下,虽然没有摔倒在地,但是打翻了同桌刘长发的砚台。
“大侠,我把这砚台送给你,我就不送到你的书桌上了,麻烦你自己捡一下。”刘长发对顾大英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顾大英一边说,一边弯腰捡砚台。
“嘻嘻嘻,刘长发,怎么不送给我呀?”刘胜一边研墨,一边笑嘻嘻地说,“如果你愿意送给我的话,就不会弄得一身墨汁儿了。”
“照照镜子吧。”刘胜的同桌吴亚妮掏出小圆镜,拿到刘胜面前,说,“如果刘长发的墨汁儿送给你,你就得全身都抹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研墨这事儿啊,对刘胜来说,的确是一件难事儿。你看,他的脸上,衣服上,手上,书桌上,到处都是墨汁儿。他研呀研,研呀研,还老是研不出浓度刚刚好的墨汁儿。
陈老师给我们示范了好几个字,然后告诉我们:“字一定要多练……”
“陈老师,我们到底要练多久才能写得像您一样好呢?”柳婷婷举手提问。
“这个嘛,要看每个人的情况,有的人领悟得快一些,有些人领悟得慢一些。但并不代表领悟得慢的就成不了书法家。”陈老师说,“关于柳婷婷同学的这个问题,我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来回答。书法家王羲之的小儿子王献之的毛笔字也写得很好,在练习了一段时间后,就问母亲,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赶上父亲。他的母亲说:‘你写完这院里的18缸水,你的字才会有筋骨,有血有肉,才会站得直立得稳。’王献之又咬牙坚持练了五年,写了一大堆字给父亲看。王羲之一张一张地翻看这些字,翻到一个‘大’字的时候,觉得这个‘大’写得不够好,拿起笔,在‘大’字下面写了一点,便又把这些字退还给了王献之。王献之不服气,又把这些字拿到母亲那里,让母亲看。母亲一张张地看,看到了王羲之加过点的那个字,对王献之说:‘吾儿磨尽三缸水,惟有一点似羲之。’王献之继续练字。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他的字也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陈老师刚讲完这个故事,教室里便响起“砰”的一声。循声望去,是黄芹的砚台掉在地上了,那墨汁儿溅了一地,溅到了前后左右同学的裤子和鞋上,李心雨的白网鞋也没能逃过此劫。
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就在这个课间,我新买来只研过一次的墨块,又不翼而飞了。
“班长,我的毛笔又不见了。”
“班长,我的字帖不见了。”
“班长,再这么丢东西,我的菜票真是不够用了。”
……
同学们一个个向吴亚妮诉苦。
吴亚妮只能严肃地对大家说:“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别班的同学顺手牵羊,另一种可能是我们自己人拿的。不管怎么说,这种行为都是违反纪律的,一旦被查到,轻则警告,重则开除……”吴亚妮这番话,也算是对顺手牵羊者的警告吧。
杜大星虽然没有诉苦,但我知道,他花了好多时间画好格子的书法纸不见了。我们都喜欢把全开的画纸裁成十六开大,用红笔在上面画格子,再在格子里写钢笔字,字会显得格外漂亮。
“难道有人靠吃墨块、画纸、毛笔、字帖之类的东西为生吗?”杜大星问。
“能吃得下墨块,吃得下画纸,吃得下毛笔,吃得下字帖,那会是什么样的人?”李心雨问。
“你们都不知道,我更是不知道。”我无可奈何地说。
更让人气愤的是,这人连老师讲桌上的粉笔也拿。有一次,正好是脾气不太好的化学老师的课,邹老师习惯性地把手伸到粉笔盒里拿粉笔,却连一个粉笔头也没有拿到,他生气地说:“你们这是在集体向我示威吧?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我严肃,我古板,我不温柔,我没有时刻面带微笑……可是,你们坐在教室里,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是知识,是知识!而不是温柔,不是微笑……”邹老师至少用了一节课的三分之一的时间来教训我们。然后,他又把矛头指向了学习委员陈小峰:“陈小峰你这学习委员是怎么当的……”训得陈小峰满脸通红。进而又把矛头指向化学科代表李少培:“人家都叫你烧杯,我看啊,你就该做一盏酒精灯,要充分发挥你的光和热……”
邹老师的这种教训,看起来很让人受不了,但同学们却喜欢,因为,总比他板起脸来讲化学知识的好。
吴亚妮连续召开了两次班委会,也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来。吴亚妮把这段时间的情况汇报给了高老师,同时也汇报了个别班委的建议:搜查同学们的书桌和寝室里的箱子。高老师没有同意吴亚妮转达的这个建议,他说他心里有数。
一天中午,我和李心雨从寝室往教室走的路上,见黄芹急急地往寝室跑,我还发现,她的上衣口袋被染黑了,低头仔细观察,只见路上也有星星点点的墨迹。来到教室里,正巧林莉在抱怨:“哎呀,我的墨水又不见了,那可是我刚买的呀,谁在搞恶作剧呀?赶紧给我拿出来吧……”
我和李心雨四目相对,都没有说话。
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同学们都忙碌着:有的赶去排队打饭,有的排队打热水,有的去澡堂占位置,有的忙着洗衣服……黄芹也默不作声地打饭去了。从开学到现在,她一直独来独往,也不怎么和大家说话,同学们都习惯了。李心雨的白网鞋上沾了墨汁儿,她坐在床沿上,很心疼地打量着她那双怎么也洗不干净的白网鞋。
“唉,倒了霉还不敢说。”我说。
“嗯。我怕伤害到她。”李心雨说。
“同学们都在替她着想,她怎么就不知道替大家着想呢?”我说。
“算了吧。”李心雨说。
“我这里还有白鞋粉,你多抹一点在鞋上,然后好好晒晒,说不定就能变得白一些了呢。”我把刚买的鞋粉递给李心雨。
我一屁股坐到黄芹的床铺上,准备等李心雨把白鞋粉抹到她的白网鞋上后,便一起去打饭。
“你看黄芹这铺盖,都没有叠成直角。”我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整理着黄芹那叠得歪歪斜斜的铺盖。可是,当我捏到黄芹的铺盖的时候,我像被针刺了一样,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并小声尖叫着:“哎呀——”
“怎么了?有刺啊?”李心雨问我。
“江月,你怎么了?火烧屁股了?哈哈哈!”趴在床上看小说的邝琳玲问完后,一阵哈哈大笑。
“没什么。”我赶紧应了邝琳玲一句。
我没有忍住,伸出手去摸黄芹的铺盖。李心雨见我神情不对,也伸出手来摸黄芹的铺盖。
天啊,黄芹的铺盖里,真是藏了不少东西啊,凭手感,应该有毛笔、粉笔、橡皮擦等。当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我真的像屁股被火烧了一样,一下子从黄芹的床上跳起来,飞快地爬到了属于我的上铺。
李心雨瞪大双眼看着我。我也瞪大双眼看着李心雨。我们同时摇了摇头,表示不要把这件事情讲出来。
我和李心雨磨蹭到很晚才去食堂打饭,不知道是没有了胃口,还是在心里害怕着什么。我们坐在教室旁的假山洞里,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都快吃完了,李心雨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小月,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鸭梨班长,或者是高老师……”
我想了想,说:“不要了吧。听说,偷盗是要被开除的。”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又说:“你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啊?从开学到现在,我就觉得她没有正常过。”
“听说她想上高中,爸爸妈妈不让她上。”李心雨说。
“那也犯不着这样呀。”我说。
“可能是想被开除吧。”
“呀,真可怕!”
……
如果事情真如我们听说的那样,那么,于黄芹来说,叛逆带来的伤害是巨大的:看起来她是在伤害父母,其实也伤害了自己,还伤害了身边的同学和老师。
10.田政守株待兔
七点,该是看新闻联播的时间了,然而,班里的电视机却迟迟不到。
“今天谁值日?”吴亚妮问。
“邋遢大王郭东。”有人回答。
“这家伙,邋遢到哪里去了?”吴亚妮继续问。
“是不是被神探亨特儿校长逮去澡堂了?”有人打趣。
“迟抱电视机,可是要被扣纪律分的啊。”吴亚妮急了。
“真有可能是洗澡去了。他觉得抱电视机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所以要把自己洗干净了才去。”刘胜总是在关键时刻搞搞笑。
师范校没有围墙,学校担心电视机放在教室里不安全,于是,就在每天七点前由值日生去办公楼把电视机抱到班里,等看完了新闻联播,再还回去。那小小的黑白电视机也不重,就算轮到女同学值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郭东和电视机一直不出现,再这么等下去,等到团学委的同学来检查看电视的情况,就要被扣纪律分了。体育委员任耀飞飞奔到办公楼,把电视机抱来了。刚把电视机打开,团学委的检查队便到了,真是惊险呢。
郭东还是没有出现。
“天呐,郭东是不是去邋遢王国了?”有人冒出这么一句。
“我倒是希望他去邋遢王国当国王,再也不要回来。”柳婷婷嘀咕道。
郭东可不是一般的邋遢。他要么把臭脚从运动鞋里解放出来,熏得大家简直不能呼吸;他要么跑得满头大汗,头顶冒着热气,然后一不小心把头在柳婷婷的衣服上蹭一下,吓得柳婷婷跳起来尖叫;他要么满脸满手都是墨汁,而且还张牙舞爪地吓唬柳婷婷……
有一次,郭东把红色的颜料洒在了柳婷婷的椅子上,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反正就是没有及时把椅子清理干净。柳婷婷进教室里来,一屁股坐下去,最后的结果是柳婷婷气得直哭,还是在吴亚妮外套的掩护下才回了寝室。
郭东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后来,宦德宽给大家揭晓了答案。今天的大扫除,男生寝室107被扣了分,郭东不服气,说生活老师偏心,他甚至激动得一时牛脾气上来,要去公示栏那里擦掉被扣的分数。结果,他被逮进了德体处,耽搁了抱电视机,还被柳主任做了半个小时的思想工作,等他平静下来,那可真是如坐针毡啊,因为他也知道:抱电视机迟到了,要被扣纪律分;如果班上没有收看新闻联播,也要被扣纪律分。
就在这一天里,邋遢大王遭遇了他开学以来最大的打击:清洁被扣了分,被逮进德体处接受了思想教育,个人操行也被扣了分。柳主任还警告他:周末去把头发理了。就是说,他还得节约几角钱的菜票来理个发。这事儿对班级来说也是重大损失:下个月,清洁流动红旗和纪律流动红旗都可能保不住了,除非别的班级被扣了更多的分。
以下的情节,是宦德宽绘声绘色地讲给大家听的,我只作了记录而已。
郭东垂头丧气地到高老师那里去作检讨。高老师并没有过多地批评郭东,只是对他说:“知道错就好,你总要经历一些事情才能长大。”
临走的时候,高老师对郭东说:“郭东,你有没有觉得要做一点什么来弥补你的过错?”
郭东使劲地点着头,像鸡啄米一般。高老师笑了,他说:“光点头有什么用啊?你很聪明,去做一件你觉得应该做的事情吧。扣分的事,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郭东从高老师那里回来后,就琢磨着应该做一件什么事情,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该做什么事情呢?郭东绞尽脑汁想啊想……他想做一件大家都没有做过的有意义的事情。
郭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深秋时节,同学们洗的衣服晾在狭小的空间里,根本就不容易干。男生寝室的衣服都是挂在靠近厕所那边的过道上,女生寝室的衣服都是挂在寝室门外的那一小段屋檐下,衣服与衣服之间挨挨挤挤,真有密不透风的感觉。同学们的衣服都不多,有些同学只有两套换着穿,家庭经济宽裕的同学会有三套衣服换着穿,所以,每当身上的衣服都穿脏了,晾着的衣服却还没有干,很是让人着急。家里有脱水机的柳婷婷便向高老师提议,班上可以买一台脱水机。于是,高老师召开班委扩大会,小组长和科代表们也参加了,会议上,大家议了买脱水机的事情,最后一致决定:买。
吴亚妮带着班委们到白沙街上去看脱水机的价格,九十几元能买一台中等价位的脱水机。于是,高老师让同学们每人出两元钱,不够的钱由他来补贴。
班里有一个同学没有出钱,他是田政,家境贫寒,平时他都不会回家,就是为了节约回家的路费。他平时买学习用具的钱,也基本是从菜票中节约出来的。田政因为没有出钱,所以,他也就没有拿衣服到高老师那里去脱水,哪怕高老师和同学们都一再请田政洗了衣服拿去脱水,他还是固执地坚持着,不去。
想到这些,郭东笑了,他有了主意。
一天中午,田政去上厕所的时候发现自己刚洗好晾上去不一会儿的衣服竟然不翼而飞了。这可急坏了他:就只有两套衣服换着穿,现在不见了一套,拿什么来换洗?急坏了的田政以为自己记错了,他把挂衣服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衣服。田政不甘心,他沿着楼层往上找,一直找到四楼,也没有找到他的衣服。田政又以为自己惹了谁不高兴,把他的衣服给扔到后院去了,他又到后院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衣服。
“田政,你在找什么呢?该进教室上写字课了。”郭东在寝室门口,一边锁寝室门,一边对垂头丧气的田政说。
“你先去吧,我再找找。”田政说这话的时候,简直都快要哭了。
“你在找什么呢?”郭东问。
“我的衣服不见了。”田政说。
“不会吧?走,我们去看看。”郭东说完,拉着田政往晾衣服的地方走。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田政的衣服好好地挂在那里呢。田政使劲地揉了揉眼睛,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这是你的衣服,我认识。”郭东说,“都在呢,不用再在这里守着了,赶紧去教室,快上写字课了。”
郭东和田政一前一后地往教室走。郭东在前面偷笑,田政在后面纳闷儿。
没过几天,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也是起先发现刚晾上去的湿衣服不见了,田政又寻找了一圈,当他在寝室里纳闷儿了一阵后,再去上厕所,发现衣服又挂在原地了。田政一边扯着衣角一边想:“这是怎么回事呢?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吗?”这一拉不打紧,田政发现,衣服竟然快干了。按往常的情况,这个时候的衣服应该还在滴水才对呀,怎么会快要干了呢?
田政并不傻,他很快就和班里的脱水机联系上了。田政决定查出个究竟来。
星期天,田政洗了衣服,晾好后,便离开了寝室。他飞快地跑到荷花池边上,站在能看得见自己刚晾衣服的地方,守株待兔。
很快,兔子就出现了。郭东用晾衣叉取下田政的湿衣服,放进了水桶里,转身便跑。不一会儿,田政看见郭东跑出了男生院,朝高老师所住的临江院跑去。田政不用跟上去,便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郭东把他的衣服拿到高老师那里去,脱过了水,再拿到老地方晾好。
的确是这样的,等郭东再次回到男生院后不久,田政发现自己的衣服又晾上了,一摸,都快干了。
田政为自己的吝啬感到内疚:就因为自己舍不得那两元钱,让同学绞尽脑汁来帮助自己。他从菜票中拿出两元来,装进了自己用画纸折成的信封里,里面还装了一张纸条:
高老师,这是我交的买脱水机的钱,请您收下。以后,我每次洗完了衣服都来脱水。谢谢您!
高老师在门缝下面发现了装有信和菜票的信封,他原本不想收下田政的钱,但他又一想:如果把钱还给田政,还要说服他每次都来脱水,一定会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于是,高老师收下了田政这两元钱。
一周后,高老师找到田政,问他愿不愿意靠勤工俭学来挣点买学习用品的钱。田政是个能够吃苦耐劳的同学,他当然愿意。高老师把田政带到学校食堂,把他交给了食堂的刘团长和袁团长,星期天的时候,这两位团长会安排田政到食堂里做大扫除,扫地,抹灶,洗炊具,见事做事,靠劳动来获得买学习用品的钱,这于田政来说,完全是一件大好事。
郭东的做法也得到了高老师的表扬。高老师说:“郭东,你真是人小鬼大啊。”
我也一直想为田政做点什么。虽然我的家庭经济也不宽浴,但爸爸妈妈会尽量给我一点零花钱,而且,我的饭票也吃不完,完全可以拿一些给田政。田政如果仅靠学校补助的饭票来过生活,一定有饿肚子的时候,因为男生的饭量通常比女生的大。我把我的想法告诉给李心雨后,李心雨说她也有着和我同样的想法。
可是,怎么才能把我们省下来的饭票送给田政呢?
“不可能直接给他吧?”我说。
“不可能,这样会伤害他的自尊心。”李心雨说。
“我发现田政把饭票夹在一本书里。要不,我们把饭票给他夹进书里吧,这样他不会发现。”我说。
“嗯,这是个好主意。然后,田政会发现,这票怎么越吃越多呢?嘻嘻嘻!”李心雨在畅想田政的饭票吃不完的情景了。
课外活动时间,我和李心雨冒着迟到的危险,在同学们都离开教室后,来到了田政的座位上,找啊找,找到了他放饭票的那本书。正当我准备把饭票夹进田政的书里的时候,吴亚妮进来了。
“你们俩……”吴亚妮见我们俩鬼鬼祟祟的样子,她一边说,一边朝我们这边走来。
天啊,我感觉我的手在发抖。这一抖,手上的饭票竟然掉在了地上,因为紧张,我又不敢弯腰去捡。我就这么看着吴亚妮来到了我们身边。
“你们……”吴亚妮看了看李心雨手中那本还夹着饭票的书,看了看从我手中滑落到地上的饭票,又看了看我们俩不知所措的样子,说,“你们俩……我没有看错吧?”
完蛋了完蛋了,班长一定是认为我和李心雨合伙来偷田政的饭票。这可怎么解释得清楚啊?
“鸭梨班长,你不要想太多了。”李心雨比我镇静,她说,“我们是想给田政一些饭票,又怕他不好意思要,便想悄悄地放进来。”
吴亚妮看了看李心雨,又看了看我。我赶紧点头说:“是的是的,这些都是我们省下来的饭票。”我一边说,一边把地上的饭票捡起来,递给李心雨,李心雨把它们夹进了田政的书里。
吴亚妮相信了我们。但我们还是很紧张,正因为如此,我们在离开的时候,还是有一张饭票从田政的书里滑落出来,落到了田政的椅子上,才又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课外活动结束后,同学们都陆续回到教室或寝室,拿饭菜票,拿碗勺,进攻食堂。田政回到座位上,发现椅子上躺着一张饭票,他很紧张,念叨着:“哟,有耗子进我们班了?”他拿出那本夹有饭票的书,翻开来,拿出他的饭票来数。这一数,更让他吃惊,饭票不但没有少,而且比昨天数的时候多出了几张来。
田政的同桌马长芬见田政一脸的疑惑,在问明白了原因后,她笑着说:“田政,你肯定是遇上田螺姑娘了,教室里不能做饭,她便给你送了饭票来,你真幸福啊!”
马长芬说到田螺姑娘,田政的脸红了,他担心大家说他谈恋爱了,便赶紧说:“肯定是我昨天数错了,票应该没有多。”
11.夜行侠被捉拿归案
期末考试前夕,同学们都很紧张。听高年级的师兄师姐们说:“到热炒热卖的时间了,平时觉得不够扎实的,赶紧熬夜吧,文科需要‘贝多芬’(背多分),理科就只能是各种题型都复习一下了。”同学们都投入到了紧张的期末复习中。
女生院里挑灯夜战的人可不少,但生活老师汪老师却管得非常严格,她时不时会从值班室里出来,给大家一个突然袭击,把蜡烛给收走,汪老师一再强调:“不要点蜡烛啊,小心火灾啊。”女生院是老式建筑,屋顶全是木质的柱啊梁啊椽啊檩啊,都是遇火就燃,真是不能见火啊。寝室外屋檐下的灯光也很昏暗,不适合看书,而且,在这寒冷的冬天里,深夜在室外看书会非常冷,但大家也只能将就了。还有极少数女生把书拿到后院的厕所里、澡堂里去看。为了期末能出个好成绩来,大家也真是拼命。
听说男生院也有同样的风景。男生们用毯子把窗户遮挡起来,这样在寝室里点蜡烛外面就看不见。男生寝室的巷道,也常常是挤满了夜战的同学,一旦遇上值周老师或生活老师来查,便能听得见巷道里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和关寝室门的声音。
据说刘长发还深夜闹鬼,吓得109寝室的男生们恨不得给他的嘴贴上胶带。原因是这样的,刘长发平时学得很扎实,只要是用试卷来考试的科目,他都不会害怕。然而,他最怕的是音乐考试中需要唱出来的小科目,比如视唱、节奏、唱一支歌,这便成了他的软肋。晚上,挑灯夜战的同学们基本是在背书或做题,只有刘长发,手里拿的是音乐书,一边画着不那么圆润的节拍一边唱着五线谱。
“老兄,调子定错了。”有人提醒刘长发。
“噢,难怪唱不走啊。”刘长发很认真地回答道。
一天深夜,109寝室里突然传出歌声,这歌声并不动听,跑调跑得非常厉害。这刘长发呀,就是在梦里唱歌也跑调。这跑调的声音太夸张,把另外几个男生都惊醒了。大家嘀咕了几句,又相继睡去。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刘长发又在梦中唱起了歌,这次跑调跑得更加厉害,调子很高,嗓门很大,跟鬼哭狼嚎一般。
“拿胶带来。”任耀飞急了,压低了声音喊道。
“拿胶带做什么?”室长秦岭莫明其妙地问。
“把嘴给他封上。”任耀飞说。
第二天,109寝室的男生们在班里讲这件事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哈哈大笑。郭东又唱起了那首歌:“刘长发,乐感差,唱歌跑调调,跑到了拉萨,去看布达拉……”
全班同学都在备战期末考试,站着坐着,走着跑着,手里都拿着一本书,一个个都跟书呆子似的。就连班里管得最宽的宦德宽同学,也不那么爱管闲事了,每当有新鲜事情发生,他总是像走路时的三步并作两步走一样,把三句并作两句甚至是一句来匆匆地讲给大家听,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不管你如何追问,他都不会再细细地讲,只扔给你一句:“考完再讲。”不会再多说一个字来。
宦德宽已经留过一次级了,在补考这件事情上,他再也折腾不起了。人,不能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宦德宽应该是深刻地领悟过这句话所包含的哲理。
“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股,这些古代的故事,现在都在一一上演。”不管学习生活多么紧张,刘胜还是不会忘了打趣。
“没有经历过师范校的期末考试,都不足以谈学习之紧张。”杜大星说。
杜大星这话蛮有哲理的,也符合他的说话风格。
在这样紧张的阶段,黄芹也很忙碌。然而,她并不是忙着复习功课,而是忙着看小说,她悠闲地看着从马项垭小说摊上租来的小说。
“黄芹不怕补考吗?”我说。
“你别忘了人家中考成绩可是顶呱呱的,就是闭着眼睛考,也肯定科科都能及格。”李心雨说。
好吧,我的担心真有点多余,人家可能有着爱因斯坦的大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是不需要像我们这样抓紧时间复习的。
在这紧张的复习关头,也有那么几个男生忙里偷闲,为紧张而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了一些情趣。当然,这在同学们眼中是情趣,在领导和老师们的眼中,却是添乱,惹麻烦,违反纪律。
我们班的刘胜、李少培、吴华伦结伴出去偷广柑和甘蔗,被人家逮住,送到了德体处办公室。接待他们的,除了有德体处的柳主任,还有分管学生工作的神探亨特儿校长。
“是星期三晚上出去的?”亨特儿校长问。
“星期二晚上。”
“星期四晚上。”
李少培和吴华伦同时脱口而出。
刘胜瞪了李少培和吴华伦,眼神里有埋怨他们乱答话的意思。
“嗯,至少出去了两天晚上。”亨特儿校长说,“还有一个没搭腔,估计至少出去了三天晚上。”
亨特儿校长毕竟是神探,什么样的“疑犯”只要经过他一审,立马露马脚。
面对亨特儿校长那鹰一般犀利的眼神,刘胜、李少培和吴华伦只有招供。他们结伴出去偷甘蔗,偷广柑,之前还出去偷过黄瓜。他们一般是在地里吃,然后顺便带一点回来分给寝室的同学。当然,前提是全寝室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否则,秘密一旦泄露,便不可能再有好吃的了。在这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同学们都没有多少可以买零食的钱,甘蔗、广柑、黄瓜之类的东西便能很好地解馋,还可以填饱肚子。这一次,他们原本也可以顺利溜掉,但因为吴华伦贪心,说多带一点甘蔗回来,这几天就好好复习,不再出来了,正当他们拖着一捆甘蔗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条狗竟然叫了起来……
“都是贪心惹的祸。”刘胜事后说。
三位“夜行侠”除了被扣纪律分外,还被亨特儿校长勒令去给农户赔礼道歉,如果农户要求他们赔偿,他们也得赔。农户说,大片的甘蔗和广柑,正大光明地吃一点没关系,但一定不能悄悄地拿,这种行为就是“偷”,不光彩。农户也没有让他们赔偿。为了惩罚他们,亨特儿校长勒令他们三人周末去帮农户砍甘蔗摘广柑,将功抵过。
星期天,听说刘胜、李少培和吴华伦去砍甘蔗和摘广柑去了,同学们都觉得很稀奇。
“早知道,我也出去偷几天晚上,直到被逮住。”郭东说。
“哈哈哈!”
在教室里做作业的同学们都笑了,算是给紧张的学习生活解个闷吧。
“你们就笑吧,只怕那三个做苦工的会哭着鼻子回来。”柳婷婷说。
话说,刘胜、李少培和吴华伦砍甘蔗和摘广柑回来,并没有如柳婷婷说的那样哭着回来,他们可开心了,特别是刘胜,还唾沫横飞地给大家讲砍甘蔗和摘广柑的乐趣。
“累了,就坐下来啃几嘴甘蔗。”李少培说。
“挑最大最红的广柑吃,双手一用劲儿,‘哧溜’一声,广柑被分成两块,再分,成四块,吃进嘴里,那个甜啊,没法儿告诉你们。”吴华伦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刚把广柑吃进嘴里一样,说完话后,还舔了舔嘴。
“既然这么有意思,明年西瓜成熟的时候,不要放过偷西瓜的机会。”宦德宽给出一个建议。
“好,我也提前预定加入摘瓜队伍。”郭东说。
“可以,到时候只怕不是让你摘瓜,而让你挑瓜。”杜大星说。
“呀呀呀,我得使劲锻炼身体,让身高长起来,让肌肉强壮起来,让肩膀厚实起来。”郭东说完朝操场跑去。
我和李心雨没有加入讨论的行列,但我们私下和刘胜他们商量,让他们在下个星期天带我们去砍甘蔗和摘广柑。
“你们拿过刀没有?”刘胜假装把我们当成城市姑娘,瞧他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人又气又笑。
“你看我们这土模样,像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吗?”李心雨问刘胜。
刘胜假装打量了我和李心雨,说:“嗯,不像。没有在劳动课上穿雪白的长裙,没有在体育课的时候穿尖尖的高跟鞋,没有在做卫生的时候也用兰花指……的确是不像。”
“嘻嘻嘻——”我和李心雨都忍不住笑了。
“你们就不怕刀不长眼,往手上砍?”李少培问我们。
我把手伸到李少培面前,说:“你看吧,我这双手,不知道被刀砍过多少次呢。”
“宰猪草,割牛草,切菜,我们哪样不会做啊!”李心雨说。
“打坏烧杯的事情,一定不能做。”刘胜又打趣。
“我和心雨两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李少培,放心好了。”我说。
“广柑树上有刺,还要爬树,你们怕吗?”吴华伦也问。
“我在广柑林中长大,你说我会怕刺吗?你说我会怕爬树吗?”我笑着说,“小时候,我们喜欢选一棵大的广柑树,用红领巾蒙着眼睛,在树上捉迷藏,一个不小心,就听见‘砰’的一声,不知道谁又从树上滑落,摔到地上去了。还好,没有人被摔得缺胳膊少腿儿。”
经过了他们的考验,他们同意带我们去砍甘蔗和摘广柑。
然而,令我们傻眼的是:到了目的地,我们才发现,黄芹也跟来了。她呀,就是爱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可别看黄芹平日里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砍起甘蔗来,却不比我和李心雨差,动作不比我们慢,力气不比我们小。我发现,甘蔗林中的黄芹远比校园里的黄芹让人喜爱。干累了,她脱下棉衣,露出了瘦小的毛衣和瘦削的身躯,难得一见的红扑扑的脸蛋,惹人爱怜。
“黄芹,你在家里做这样的事吗?”我问她。
“不。”
“噢。我可是经常做。爸爸妈妈忙的时候我是必须做,爸爸妈妈不忙的时候,妈妈也会分一点给我做,说让我学做事,不长成一个懒姑娘。”我说。
“他们只让我学习,我找事情做就像偷东西一样困难。”黄芹说。
摘广柑的时候,黄芹不小心从广柑树上摔下来了。我们赶紧围过去想要扶起她的时候,发现她竟然笑了。这是好难得的笑啊!这笑容里,没有累,没有苦,没有悲,没有诡异。在校园里,她从来没有给过我们这样的笑。
见黄芹没有受伤,大家才放下心来,重新投入劳动。
我们的劳动让农户很高兴,临走的时候,他们给了我们一些甘蔗和广柑,让我们带回学校,分给同学们吃,还告诉我们,要期末考试了,下周就不用去劳动了,好好学习,考出好成绩。这让我们很感动。
在回家的路上,黄芹对我说:“我就想到农村去劳动。”
我思绪万千,不知道该对黄芹说点什么。
在期末考试的前一周,杜大星从学校总务处领了一些特殊的餐票回来,每位同学都有一份。大家用这份餐票,在食堂里吃到了一份非常丰盛的午餐,有红烧肉、烧白、丸子、夹沙肉等。这样丰盛的午餐,多数女生都吃不完,大家会从食堂里打回来和男生们一起分享。教室里,花台旁,假山前,林荫下……都是同学们津津有味地分享美味的身影。
在经历了一番挑灯夜战后,终于迎来了期末考试。师范校的期末考试极为严格,同学们按学号排座位,被分配到不同的教室,单人单桌,监考老师会非常严肃地坐在讲台上宣布考场纪律,还时不时下来走动,巡视,警告那些有作弊动机的学生。
考试结束,同学们纷纷涌向白沙,有的去码头坐轮船直接回家,有的坐船到白沙对面的滩盘再坐火车回家,有的在白沙汽车站坐汽车回家,最令人羡慕的是那些离学校近到可以靠走路回家的同学,他们总是不紧不慢地,骄傲自豪地目送我们这些要涌往白沙,要去排队买票的同学。
公共汽车在乡间公路上飞奔,颠簸得很厉害。我倚着玻璃窗,望着窗外的田野,思绪万千。一学期的中师生活结束了,我经历了些什么?我学到了些什么?
我想,我经历了自己与自己的战争,当初进师范校的时候,眼见着优秀的同学们,我产生了些许自卑。渐渐地,我找回了自信,相信自己通过努力不会比别人差。普通话,我学得比很多同学都好,在小测试中拿过满分,还被夏老师请到台上朗诵过散文篇章。美术课重点是素描和美术字,素描我拿过九十八分的高分,被美术老师请到黑板上去用排笔演示过美术字。三笔字,我虽然不能和我的同桌杜大星比,但在班上应该也属中上等水平。我虽然没有像李心雨一样参加文学社,但我跟她一起进图书馆借书读,我的作文水平也有所提高。我相信,我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我绝对算得上是最努力的同学之一。
在生活上,因为师范校严格的军事化管理,我学会了自立与自律,自己能做的事情自己做,自己不会做的事情也必须学着做,时刻以学校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用高老师的话来说就叫“高标准严要求”。
在学校里,认识了这么多严格要求我们的博学多才的老师,认识了这么多同学,真是人生的一大笔财富。我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我努力向老师和同学们学习他们的优点,让自己每天都有一点点进步。我想,三年以后,我一定会成为一名合格甚至是优秀的人民教师。此刻,我小声地哼起了《江津师范校歌》:“驴溪岛上的儿女,前进前进前进,向着灿烂的朝阳,献出对人民教育的忠诚。我们生活在母亲的怀抱,牢记战斗的光荣历史,热爱教育勤奋学习,团结友爱俭朴求实……”
我身边坐着的也是师范校的学生,看样子应该是高年级的师姐吧,她也和我一起轻声地哼唱着校歌:“……为了建设四化,我们要用心血浇灌千万棵桃李,为了祖国的明天,我们要永远做个光荣的人民教师。驴溪岛上的儿女,前进前进前进,跟着中国共产党,奔向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前程。”
我坐了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再走四五十分钟的路,便又回到家里了。爸爸妈妈自然非常高兴。最大的广柑为我留着。我拿出小刀来削皮,从头到尾都不会断,这是我自小练就的绝活儿。分出一些来递给爸爸,爸爸说他不吃,递给妈妈,妈妈也说不吃。最肥的鸭子为我留着。妈妈依旧做了她最拿手的魔芋烧鸭子,还是那样又麻又辣又香,用妈妈的话来说就是:“香得连舌头都吞下去了。”
回到家里的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我就醒来,再也睡不着了。在师范校里,除了星期天,每天早上都是六点多就起床到操场锻炼身体,已经养成了习惯。我想,反正醒着也是醒着,干脆起床去跑步吧。我穿上运动鞋,只穿了毛衣,便出门跑步去了。
我跑过了一段青石板路,便跑到了公路上。我沿着公路,跑到了我上过六年小学的母校,停下来看了看,便又往回跑。快到离家最近的小站的时候,一辆公共汽车从身后驶来,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和公共汽车赛跑,看谁先跑到小站。我的两条腿终究是敌不过四个轮子的汽车,当它从我身边驶过的时候,我听到了刹车减速的声音,回头一看,司机叔叔从驾驶室探出脑袋,大声地对我说:“不要跑了,上车吧。”
哈哈,司机叔叔以为我是跑往小站坐车呢,竟然好心地为我停车。
我大声地对司机叔叔说:“叔叔,我不坐车,我跑步。”
司机叔叔冲着我笑了笑,便开着车走了。
司机叔叔的这份善良,在我的心间开出了花来。我相信,这朵善良之花,会永远绽放在我的生命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