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爸爸绑架了(小译林国际大奖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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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两个月前,爸爸真的再也没有回来了。早上﹑晚上﹑星期天,家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爸爸的身影。妈妈告诉我爸爸工作太忙,所以在外面租了一间工作室,还给我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条,让我有话想说的时候打电话给爸爸。我当然没有打过电话,三分之一的原因是怕麻烦,还有三分之一是觉得害怕,最后三分之一是因为没有特别想说的话。我把那张写了八位数电话号码的纸条塞进了桌子的抽屉里。

虽然爸爸不在了,家里并没什么变化。这样说感觉爸爸好可怜,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毕竟在这之前爸爸也很少在家,我对爸爸谈不上喜欢或是讨厌。

说起变化,倒是妈妈的工作比以前更忙了,还有就是家里比以前热闹多了。自从爸爸不再回来,妈妈的妹妹亚纱子(三十一岁,独身,绘画老师)常常来家里,妈妈的妈妈,也就是外婆也经常来玩,妈妈的另一个妹妹裕子(二十九岁,独身,无固定职业)偶尔也会来。妈妈工作到很晚回家时,肯定有其中的一人在家,或者三个人都在。

裕子特别喜欢搞活动,随便一件小事她都能搞成一个活动。比如说观影会,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在地板上摆放大家喜欢的饮料和零食,大家一起看录像。虽然规定看录像时不准说话的是裕子,可是每次就她话最多,说“这个家伙肯定是凶手”“这个男人长得不错”等等。还有时装表演和模仿秀,亚纱子尤其擅长模仿,她能模仿很多人,我甚至想她不应该做绘画老师,而应改行表演模仿秀。

所以,我有时候几乎忘记了爸爸的存在,忘记了我曾经有过爸爸,忘记了爸爸是怎样开玩笑,妈妈是怎样生气,忘记了爸爸说了些无聊的笑话时,虽说根本不好笑我们却大笑了一场。

爸爸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摘下墨镜。我先下车,跑上通向餐厅的楼梯,朝手拿菜单、身穿白围裙的服务小姐伸出两根手指告诉她是两个人。服务小姐说了句“知道了,这边请”,便走在前面带路。她的裙摆左右摇曳。我走到座位上的时候,爸爸总算走进来了。

餐厅里人不多。前面的座位上有两个西装男面对面坐着,远处的大桌子旁,有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人在严肃地讨论着什么。爸爸在我面前坐下,用毛巾认真地擦手﹑擦脸﹑擦脖子。我觉得这些举动就像个老头子,却没有说出口。毕竟长时间没见了,很多地方都不由得在意起来。

我胡乱地翻开菜单点菜。刚才还不太饿,可看到排列在菜单上的照片,却忍不住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

我很喜欢家庭餐馆的菜单,上面印着很多道菜的照片,怎么说呢,让我觉得一切都能顺顺当当的,害怕的事、担心的事,全部消失在色彩丰富的菜品后面。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慢慢欣赏每一道菜。

“我要一个和风汉堡,还有啤酒,服务员过来了跟她说一声。小春,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放开肚子吃。”说完后,爸爸站起身。

“去哪里?”

“去打电话,给你妈妈。”

“为什么?”

“我说过我绑架了你,我必须跟她谈条件。”

“条件?”

“如果她希望我把你还给她,我就要让她为我做事。这就是条件。”

爸爸理直气壮,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绑架游戏似乎还在进行。

“妈妈现在不在家。她今天不工作,和亚纱子一起去买大减价的东西了。”

听我这样说,爸爸一屁股坐下来。我再次把脸埋进菜单。

“而且,你也知道妈妈不吃这一套吧?这只会让她生气。不管是不是开玩笑,你知道家里没钱吧?”

“谁也没说要钱。”

刚才领座的服务小姐来点单了。我犹豫了很久之后点了一份炸虾套餐和草莓果冻蛋糕。小姐把菜单收走了,要是能放在这里就好了,我就可以从头再慢慢地看一遍。而且,吃饭的时候,和爸爸的对话不自然地中断后,也可以看着菜单佯装点菜。

白围裙小姐离开后,我们的餐桌又恢复了安静。我把手放在大腿下,左右摇晃双腿,心里琢磨着该说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爸爸也不知为何,只顾默默地在口袋里找香烟。

“快到中午的时候,亚纱子来了。”我总算想到了话题,一边看着爸爸从香烟盒里拿出烟,一边打开话匣子。爸爸的手指又细又长,略显黝黑。“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但是她们买东西要很长时间,看我的衣服只花一点点时间,接下来说等一等,就一头钻进店里,逛了一大圈又回到第一家店。我觉得和秋季马拉松比赛一样无聊。”

“我也不太喜欢陪她们买东西。”爸爸在烟圈后面说。服务员小姐端来啤酒,爸爸端起酒杯美美地喝了一口。

“不过,亚纱子问我有什么想要的,她买给我,我就跟她说了。”

“什么?”

“连衣裙。露肩膀的A字裙,整面印着大朵黄色向日葵。”

“太成熟了吧。”

“可是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裙子,我心里希望要是有就好了,说不定根本没有。”

啊啊啊,话说完了。我正在寻思下面该说什么,爸爸开口了。

“接下来有的是时间,如果看到这样的裙子就给你买一条。而且你什么都没带吧,换洗的衣服﹑袜子﹑游泳衣什么的,有需要的东西尽管说。”爸爸说完摁灭烟头,小声加了一句,“太贵的可买不起哦。”

爸爸的汉堡先上桌了。爸爸开吃后,桌上又变得静悄悄。我双手托腮望着窗外。

玻璃窗外,太阳笔直地照射下来,到处是明晃晃的阳光。汽车一辆辆开过,车窗反射出白光,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们拎着游泳袋走在人行道上。暑假开始后,尽管和昨天并没有不同,城市看上去却不一样了。阳光比昨天强烈,树木的颜色比昨天更深,整个城市的气氛像郊游的前一天般躁动。

我问正在喝汤的爸爸:“喂,接下来去哪里?”

“随便哪里都行啊。”爸爸从汤碗里抬起头看着我,“也就是说接下来要逃亡很久,哪里都可以去。想去海边就可以去海边,想去山里就去山里,不需要制订计划,就这样一直逃。不过我不想在这附近,这一带很难说不会碰见你妈妈她们。”

我的菜端上来了。爸爸闭上嘴盯着服务员小姐摆放碗碟的手。

“为什么要逃?”等服务员走开后我问。

“刚才我说过,我绑架了你。因为绑架了你,就必须到处逃亡,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处。想不到你听别人说话这么不认真,在学校里老师也说你注意力散漫吧?”

被爸爸这样说,我心里自然不快:“爸爸真烦人,我已经对绑架游戏没兴趣了。”

我故意冷冷地说,本想说烦人是老头子的标志,还是忍住了。我和爸爸还没有亲近到那个程度。

“不是游戏。”爸爸注视着我的眼睛说。他表情认真,坐在椅子上往后挪了几厘米。我心想,真没办法,就陪他玩玩吧。我当然相信这是游戏,明后天就可以回家,所以即使找到向日葵连衣裙我也不会让爸爸买,反正回到家肯定有亚纱子为我选的漂亮连衣裙在等我,也许和我想象的完全一样,也或许略有不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餐厅里的客人多起来。我和爸爸沉默不语,别的桌上传来的欢声笑语却带着几分谨慎悄悄地传过来,散落在我们桌上。我不时抬起头,视线穿过还剩下的半杯啤酒落在爸爸身上。爸爸弓起背,把脸贴在盘子上吃饭,他的这副吃相总是会把妈妈惹火,到现在他还没有改。在金色液体的那头,爸爸把汉堡塞进嘴里,他的脸有点摇晃,表情像正在做作业的男生一样一本正经。

空盘子都被收走后,草莓果冻蛋糕上桌了。

“已经回来了吧。”爸爸自言自语地说着,站了起来。我晃着手里的勺子,看着爸爸走远的背影。身穿白衬衫的他穿过座无虚席的餐桌间的过道,往收银台前面的公用电话走去。他插入电话卡,把话筒贴在耳朵上,背对着我。远处的这件白衬衫纹丝不动,像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背影,我的心陡然一紧。一个念头涌上心头,也许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妈妈回来了吗?”我问回到桌边的爸爸。

“她果然不答应我的条件。没办法,你只能和我在一起了。”爸爸板着脸。

“你的要求是什么?”

“这个不能说。”爸爸终于笑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探出身子问:“连衣裙有吗?”

“管他有没有,反正你不能回去。”爸爸说完,从皱巴巴的香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

再次坐上车的时候,太阳的位置低了一大截,不过天空仍然高远,太阳照射出白花花的光芒。车开出停车场,我问爸爸要去哪里。

“哪里好呢?”爸爸心不在焉地回应了这么几个字。

车里很凉爽,悄无声息。我看着仪表盘上的小熊贴纸,心里暗自思量。问爸爸最近去了哪里有点奇怪,问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家了似乎也不对劲,浮现在脑海中的各种想法就像一根根细线缠绕在一起,最终我什么也没说出口。爸爸伸手放进一盒磁带,录音机里传来我没听过的闹哄哄的歌声,大概是英文歌。

“小春想去哪里?山上?海边?温泉?牧场?”

爸爸抬高嗓门说话,让自己的声音不被歌声盖住。

“必须是这几个地方吗?”我也抬高声音反问。

爸爸抽了一口烟回答:“不,其他地方也可以。”

“那,我想去玛莎。”

“啊?”

“玛莎,玛克和斯班塞。”

玛克和斯班塞是一个刚建成的大商场,在离我家最近的车站坐电车去那里只要十分钟。大家都简称为玛莎百货。

说实话,其实我并不很想去,不过是想到如果去那里,今天就可以回家。

“那是什么?”

听到爸爸的疑问,我给他解释了一遍。爸爸不知道那个有名的玛莎百货,那么大的商场,附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商场建成以前爸爸就离开了家,难怪他会不知道。我和妈妈﹑亚纱子一起去过玛莎百货的开业促销。

“对啊,要去买东西。那么,小春,你自己想好需要买的东西。”

爸爸说完吐了一口烟。车里弥漫着一股白雾,充满了令人怀念的味道。

太阳渐渐变成橘黄色的时候,车开到了商场的停车场。我下车后坐专用电梯走进商场,追上大步走在前面的爸爸。爸爸迅速穿过化妆品和首饰柜台,乘上自动扶梯。商场里没有开业促销时那么多人,地板﹑墙壁﹑天花板都是白色。上到二楼,再到三楼,感觉像做梦,在一栋陌生的建筑物里探险。

爸爸在儿童用品的楼层下了自动扶梯。

“需要什么?”他回头问我,语气俨然是个老师。

“看看吧。”我一边说一边踩着雪白的地板走在爸爸前面。婴儿用品的柜台前,一个小男孩哭得满脸通红,里面有一个貌似他妈妈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婴儿。在一家挂了很多连衣裙的店门口,一个长头发小姑娘和她妈妈一起注视着一件小礼服,白色的蕾丝上缀着浅粉色的珠子。是钢琴演奏会吧。如果我坚持学习钢琴,也能穿上那样的礼服。接下来走过的店里摆放着比我耳朵还小的鞋。看到里面是游戏卖场,我加快了脚步。橱窗里密密麻麻地陈列着游戏用品的包装盒,我把脸贴在玻璃上寻找自己想要的一款四月份刚推出的游戏软件。说到现在需要的东西,我想不到别的。我已经纠缠了妈妈两个星期,她也没有给我买。

“有了,那个,我要那个。”我抬起头看着爸爸说。

爸爸的眉毛皱成八字,板着脸说:“喂,我们不是来买圣诞礼物。这又不是必需品,连游戏机都没有。”

“可是我没有其他需要的东西。游戏机家里有。”

爸爸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拽起我的手腕。我乖乖地被他拉到一家服装店门口。“欢迎光临!”穿着同样围裙的女店员们齐声招呼。既然非得买点什么,我想让爸爸买刚才看到的别致的﹑适合特殊场合穿着的礼服,可这只是一家普通的服装店,里面一件礼服都没有,只有牛仔裤和T恤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