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昆仑雪映孤寒月(七)
蓝月从若寒的怀中抬起头来,现在千头万绪还待梳理,她必须和千年之前一样,将悲伤暂且搁置埋葬。
可待她抬头的时候,发现帐中停放的棺椁。
那是——蓝月的唇开始颤抖。
“我扶你过去看看吧。”
若寒扶着蓝月下榻,蓝月脚步虚浮,如履薄冰,每一步都不知该踏落在何处。直到犹疑迟缓的脚步尽头,他们走到了独孤云逸为蓝林暂时安置的棺椁前。蓝月一眼便看到蓝林胸口的致命伤。
“极寒之下,辨别不了南塞王驾崩的具体时间。这处致命伤又准又狠,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而且从形状来看,不太像是从前方刺入,如果不是有人从后面将大王杀死,有可能……是自尽。”
泪水积蓄不住,肆意流淌。蓝月在蓝林的遗体前跪下,双手相击,行振动之礼。
双手振动,至亲离丧,骨肉大恸。
“父王是因为我……才遭蒙不幸的。”
若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自尽?为什么选择自尽?彻骨的冰雪,无边的虚妄,重重的枷锁,唯有死亡是通向自由的坦途。
蓝林一生被身份家国所束,他渴求自己的自由,更希望他能给她自由,给她们自由。
“闲鹤现在人在哪里?”
“你放心,他跑不掉。”
北塞公主府。若西在佛堂前跪着祈福。
闲鹤已经告诉她,蓝月在他的手上,还中了毒性更深的蚀骨散。并且告诉自己,他已要求若寒做的三件事——一月内让北塞军队全部退至背阴山,两月之内让塞洲内外得知北塞太子若寒将迎娶彩蝶郡主若蝶;想救蓝月,三月之内让塞洲内外得知北塞太子若寒太子之位被废,承英侯若琼取而代之。闲鹤让若西好好期待一番若寒的表现。
桩桩件件,都是在旁人看来不可能之事。尤其是最后一件,主动放弃太子之位。
若西马不停蹄奔赴背阴山去找若寒,却发现若寒根本不在背阴山。闲鹤要求若寒一月之内让北塞军队全部退至背阴山,而前线战事却是一路高歌猛进,蒙守南带兵大破玄鹰关,北塞北境四关——玄鹰,苍狼,黑水,雁门俱全,荒芜城之困已经全解。北塞将士越战越勇,蒙守南继续进兵,大有踏平草原之势。若西一路往北,一直赶上大军,见到主帅蒙守南,才被告知若寒此时根本不在北塞。
“长公主殿下莫急,殿下知道明月公主遇险后,已经做出了安排,一定会将明月公主安然带回。”
莫急?怎么可能莫急?若西没有时间和蒙守南废话:“本宫就问你,太子他现在人在哪里!”
“末将不知。末将所奉之命,只有大破敌军。”蒙守南依旧面不改色。
“停兵!本宫命令你马上停兵!”
“如今形势正好,正是踏平多伦,扬我国威之时,焉有退兵之理?”
若西自然不能将实情相告,情急之下,拔出剑来,直指蒙守南:“本宫就问你退还是不退!”
若西拿剑的手一直在抖,蒙守南帐下的将士都对若西的无理取闹感到不解愤怒,但也都知道面前之人是北塞长公主,不敢轻举妄动,但见长公主将剑直指蒙将军,也都万分紧张,生怕长公主殿下一个不理智,伤了蒙守南将军——蒙守南将军可是蒙家军最后的血脉了啊。
“将在外,君命尚且不受。长公主殿下一人前来,连圣旨都没有,凭什么让末将退兵?”蒙守南不惊不惧,寸步不让。
众人看出了因蒙守南的顶撞,长公主愈来愈旺的怒火。何乾一把将蒙守南护在身后,对若西正色道:“长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都是君,我等不过是臣。身为武将,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只知浴血沙场,保家卫国,不顾其他。太子殿下对明月公主之下,天地日月可鉴。我等帮不了殿下什么,只能为殿下守住家国,至于其他,不知便是不知,公主为难我等,也是无用,不过是在寒众将士之心。”
若西激动过后,逐渐找回了一些理智。此事机要,若寒又怎么会告诉这些人?可他非但不退兵,还让蒙守南持续进兵,让若西越想越气。如果惹怒了闲鹤,万一他对月儿……
若西不敢再想,只能狠狠地抛下一句话:“如果若寒回来,告诉若寒——如果他胆敢做对不起月儿之事,本宫一定不过放过他!”
若西又迢迢千里奔回北塞的王宫。
在刚进入王城的时候,她累得直接从马上栽下来。全身的筋骨似被抽离,接着,她陷入了一片混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了他。
选择远离整个世界,隐居楚城的最初,她是常常梦到他的,梦里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像无名的花开开落落,占尽鲜妍,狼藉零落。
梦里有他们在鹤鸣山上学艺时朝夕相处的点滴甜蜜,也有日后烽火狼烟四起的离合悲欢。她常常在梦中笑着笑着就哭了。到后来,她看淡了,如果决定了把自己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隐藏起来,那最好把与他的牵连全部忘掉。渐渐地,她的梦里没有他了。那些残忍破碎的记忆,被时间的风一点一点瓦解消融,她相信总有一天,会了无影踪。
可是,当她看着月儿一点点地长大,眉眼里那几分和他相似的轮廓,心中那些阴暗沉寂的角落,又一点一点被强行拉拽到阳光下狠烈曝晒,死灰在无处可逃的烈日下一点点复燃起来。
明明月儿更像她,只是有那么一点他的痕迹,可就是在提醒着她——他们永远断不干净。
但好在,她只是会偶尔在白日里释然地想起他,他不会再跑来她的梦中折磨她。在现实里,她能保证自己的清醒。在梦里,她不是自己情绪和身体的主人。
又到了后来,他竟然阴差阳错的寻到了楚城,为了月儿,他成了闲鹤手中的筹码。于是,他和月儿又都成了她日日夜夜的折磨。
她觉得她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他们父女,这辈子来还债的。
这一次的梦,是她有关他的梦中,最恐怖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