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凤凰山中存遗恨（五）
一进入封印石中，便是水深火热。楚怀寒的元神看见了自己残留的魂魄碎片，在千年前的楚怀寒那副几乎透明的躯壳内彷徨无依，痛苦游荡。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就连它们的主人，都要将他们遗忘在这，直到天地毁灭。而那副躯壳双眼紧闭，被沉重的巨锁锁住，锁链的刺钩，深深地扎进了每一块骨头。锁链将这副躯壳向外拼命拉扯，可就是拉扯不坏这副躯壳，只能让锁链在骨中慢慢地钻，蚀骨噬心。
楚怀寒的唇畔牵出一个苍凉的笑，让自己的元神，进入千年前楚怀寒的躯壳。
终于，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楚怀寒。
可是，完整的楚怀寒，更能感受这封印石中的痛楚。这样的痛楚他经历千年，几乎麻木。可是脱离了这许久之后，再次感受，仍旧是生不如死。可这算什么，比起她为他在幽冥地府无间炼狱呆上千年，这算什么？
那副躯壳的眼睛缓缓张开，楚怀寒调动自己的元神在身体的每一处游走，他在与整个天地争夺时间，与熟悉的痛苦相伴随的是熟悉的感觉，楚怀寒的感觉。
再闭眼，再睁眼——这才是真正的楚怀寒！
元神离体，再次冲破封印石。
然而这一次，封印石竟被冲出了一道裂口。
楚怀寒当然顾不上这些，琉瑾却是大骇，她呆呆地望着她守了百年的一块石头，突然间出现了一道裂口，且有源源不断的黑气从其中冒出。她仓皇地伸出手去触碰那黑气，却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痛得她马上缩回了手。
当年，上一任塞女找到她，她的母亲亲自将断情簪插入她的发间，让她继承这塞女之位的时候，只是让她好好地在这暗无天日的澜湖之底守住这块封印石，却没有说如果这封印石出现异动，她该怎么办？
凤凰山内，应明月棺椁中的楚怀寒再次睁眼，随后起身，轻而易举地将沉重地棺盖打开。他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已经愈合，只有身上的血迹暗示着他受过很重的伤。
那青铜鬼面具牵引着他，他已经知道了她在哪。
“昆仑之巅——”
脚底一股寒气上涌，闲鹤竟然将她带到整个塞洲最为苦寒之地的昆仑之巅。
楚怀寒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原本露着白骨的手已经全部愈合，他轻轻一搓，上面凝结的血垢便偏偏脱落下来。还好——如今这是楚怀寒的躯体。若寒的病弱之躯根本登不上昆仑之巅，怕是再昆仑山脚便会不省人事，但是楚怀寒的躯体不一样。
这一次是出乎他意料的惊喜。十九年前，他用尽全力，才勉强抽离出大部分灵魂得以逃脱，不得不舍弃部分继续锁在封印石中。所以托生若寒的他，因魂魄不全，自幼体弱多病，阳寿浅薄。他原本以为那些残缺的灵魂，只能永生永世地被困在封印石中，所以只是计划重新进入楚怀寒的躯体，让灵魂暂时相融合，在短时间内他能摆脱若寒躯壳的病弱，重获楚怀寒的强大，之后抓住所有有限的时间，将明月救出，却没有想到，这一次，他将所有的灵魂全部带出。
这才是真正的楚怀寒，真正的楚怀寒的强大，不惧任何人。
天地剑在手，天地间的旁人，除了她，都是沧海一粟，都是刍狗草芥。
可当这个念头方一冒出时，楚怀寒的心便猛然一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样的念头，是魔化后的楚怀寒才有的。而之前的楚怀寒，以天下苍生为重，决计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楚怀寒觉得脑中突然剧烈的疼痛，这样的疼痛来势汹涌，竟然丝毫不亚于锁魂之刑。
楚怀寒吐出一口鲜血。这和他之前平时的呕血不同。之前的呕血是因身体病弱，而如今的呕血，是与身体中的魔性强烈抗争的结果——原来完全脱离封印石，重新做回真正的楚怀寒，并非幸事，他必须凭借着自己意念压制住那些已经生长出来的魔性——
楚怀寒揩去唇边的鲜血。他能压制住那些魔性。他要真真正正还给她一个完整，但也干净正直，心怀天下，情系苍生，一如最初被人人敬畏寒神的——楚怀寒。
天地剑轻轻一划，一切皆为楚怀寒让道。
楚怀寒与天地剑重新出世了。
神界帝尊楚明起闭着眼睛，端坐在神座上，回想往事种种。
封印石原有两块，大的是母石，小的是子石。母石是真正能封印万物之石，被楚明起投入澜湖之底封印楚怀寒，而子石则在楚明起的手上，通过子石能感知到母石的情况，知道母石是否完好。
千年来，楚明起每时每刻都将这块石头带在身边，每日都反反复复地将这块石头放在掌心摩挲，这已经是他这千年来的习惯。对于过去的楚明起而言，千年本是短短一刹。可自从楚怀寒被封入封印石中，这千年，竟成了他所渡过最难熬的千年。可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千年，又该如何挨过？
石头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一如往昔。
为了坐上这个位置，他付出了很多，每一步都异常艰辛；可待做上这个位置之后，辛苦只增不减。他有些累了，便在王座上小憩片刻。本只想微微合眼，可想着想着那些历历往事竟然睡了过去，还做起了梦——梦中的她字字泣血地控诉着他的寡义薄情，虎毒食子。他努力和她解释，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悲痛欲绝之下在他面前自碎玄珠。
玄珠在她体内碎裂，锋利的碎片将她的身体刺穿，她眼中含恨，倒在他的面前。
“不要！”他的心仿佛也被利器扎得鲜血淋漓，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手掌张开，手中的石头坠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将他惊醒。
好在是虚惊一场。
可做了负心之事的人，总有连绵无尽的愧疚和噩梦。楚明起记得那一年，那个明月一般美好的女子横剑自刎，死在了他下放到人间的神魔子面前时，神魔子是如何堕魔的。他无法想象如果是她死在了他的面前，他会如何？
他俯身，捡起地上那块封印着他和她之间唯一联系的石头。可再拾起时，石头变得炙热无比，并且上面赫然出现了一道黑色裂缝。
他仍然还在噩梦之中，尚未完全清醒，第一反应竟是自己摔坏了石头。那楚明起终究是楚明起，他马上醒悟过来——封印石有异动！
子石的反应是要比母石迟上许多的，说明母石早已显现异动，可是塞女呢？塞女为什么没有来报？
楚明起马上动身，亲自下界，前往人界塞洲澜湖之底。
凤凰山一阵巨响，似是里面发生了爆炸，巨大的山石就如泥点子一样向四处飞溅。独孤云逸一直守在凤凰山的外面，此时正在凤凰山附近焦急徘徊。
若寒已经进去两天了，却还没有一点消息。他不知道若寒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蓝月怎么样了，更不知道这时间为何和凝滞了一样，这么难捱？
发生巨响的时候，有石块向独孤云逸飞溅而来。独孤家的护卫眼疾手快，马上将独孤云逸护住。但独孤云逸哪里顾得上许多，虽然若寒对南塞已经立下字据，一切与南塞无关。但若寒身为北塞太子，身死性命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说她能在凤凰山中寻出找到蓝月的方法，独孤云逸原本就是不信的，但所有人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总会奢望个万一。万一若寒真的有什么不可为外人道，与蓝月心有灵犀之法呢？可是如果若寒死在里面了，就连这么个万一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