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圣陶散文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我与妻结婚是由人家作媒的,结婚以前没有会过面,也不曾通过信。结婚以后两情颇投合,那时大家当教员,分散在两地,一来一往的信在半途中碰头,写信等信成为盘踞心窝的两件大事。到现在十四年了,依然很爱好。对方怎样的好是彼此都说不出的,只觉很合适,更合适的情形不能想象,如是而已。

这样打彩票式的结婚当然很危险的,我与妻能够爱好也只是偶然;迷信一点儿说,全凭西湖白云庵那位月下老人。但是我得到一种便宜,不曾为求偶而眠思梦想,神魂颠倒;不曾沉溺于恋爱里头,备尝甜酸苦辣各种滋味。图得这种便宜而去冒打彩票式的结婚的险,值得不值得固难断言;至少,青年期的许多心力和时间是挪移了过来,可以去对付别的事了。

1912年1月9日,草桥中学毕业班同学合影(三排右一为叶圣陶。前排拿手杖者为校长袁叔畬)

1917年与胡墨林摄于甪直

现在一般人不愿冒打彩票式的结婚的险是显然的,先恋爱后结婚成为普遍的信念。我不菲薄这种信念,它的流行也有所谓“必然”。我只想说那些恋爱至上主义者,他们得意时谈心,写信,作诗,看电影,游名胜,失意时伤心,流泪,作诗(充满了惊叹号),说人间最不幸的只有他们,甚至想投黄浦江;像这样把整个生命交给恋爱,未免可议。这种恋爱只配资本家的公子“名门”的小姐去玩的。他们享用的是他们的父亲祖先剥削得来的钱,他们在社会上的地位在未入母腹时早就安排停当,他们看世界非常太平,没有一点儿问题;闲暇到这样地步却也有点儿难受,他们于是就恋爱这个题目,弄出一些悲欢哀乐来,总算在他们空白的生活录上写下了几行。如果不是闲暇到这样的青年男女也想学步,那唯有障碍自己的进路,减损自己的力量而已。

人类不灭,恋爱也永存。但是恋爱各色各样。像公子小姐们玩的恋爱,让它“没落”吧!

1930年10月29日作

(原载1931年1月1日《中学生》第1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