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国典
西南大草原凛冽的寒风吹不到长安，长安的繁华和暗流也送不到惊神城。
张子玉坐在首位上，摩挲着手中的血玉，若有所思。
“目前情况就是这样，将军，不得不防啊！”
“嗯！”张子玉抬起了头，“近来可收到过西夏那边的消息！”
“没有！”启慕摇头，“属下心里有些不安，这几个月，各方都安静的异常，不知怎么回事，属下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张子玉屈指敲着桌子，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将军，属下有几个问题不明白，不知大将军能否解答？”启慕虽说是魁末军第一大将，但却是一位儒将，所谓文韬武略，形容此人一点也不过分。
“请问。”启慕是魁末军的支柱，参军二十年，大半生都在魁末军中，如今又是魁末军第一大将，张子玉视他如臂膀，如兄如师。
启慕扫了一眼那案几上的血玉，缓缓开口道：“八月，陛下许太子上朝听政，九月，韩净回到长安后，陛下又许太子参与兵务司运作，公主的权利基本被夺。十月，陛下又让太子处理政务，基本政务都移交章华宫，及至十一月，公主殿下锁深宫，与外界彻底隔绝，大将军，你看，陛下这是要？正式立太子了？”
“圣心难测……”张子玉正要说话，却见传令兵一路小跑过来，他心里一跳，有种不好的感觉浮现出来。
“大将军，启将军！”传令兵行了一个礼，立刻将手中的木盒递了出去，“大将军，长安急报！”
张子玉伸手接过了木盒打开，尺牍上只简单写了一句话：腊月初三，太子入东宫。
“啪！”尺牍坠地，张子玉身体晃了晃，靠在了案几上，整个人瞬间充满了阴郁与寒意。
他原本是个开朗又正气的人，如此这般，必然是看到了什么惊人信息。
启慕令传令兵下去，弯腰捡起了尺牍放在案几上，开口问道：“大将军？”
张子玉略微回神，看到了案几上的尺牍，遂拿起来递给了启慕，自己却是失魂落魄地坐了下去。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她的所有心思和布置，始终抵不过帝王心。
男女本就不平等，自大周一统，礼盛乐兴，男女身份的差异便越来越大，及至大周裂解礼乐废，可根植在人们心中的男尊女卑的偏见再也无法消除。
嘉宁做的不好么？她用了六年的时间便使得唐国内农耕兴茂，多余的粮食能使唐国内目前极少看见乞丐。她兴学业，给寒门士子更多的机会能出人头地，给了唐国多少读书人一个活着的希望。她废除苛政重典现在也开始初见成效，她用自己整个少女的年华，摒弃了所有的爱恶欲来对抗氏族这座大山，而现在，大山未拔出，她被彻底拔除手脚了！
连一点点的名分也没有了！
从此以后，她就是个寡妇公主了！
张子玉死死握拳，青筋暴起。
“唉！”启慕叹了口气，这次未再叫大将军，而是道：“子玉，哥哥问你一句话，我魁末军，效忠的是嘉宁公主？还是唐国？”
这话叫张子玉一怔，旋即明白了启慕的意思，不由沉默下来。
“这些年，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当年我承你父亲之恩才进的魁末军，因此看你，总像看自己小兄弟。子玉啊，哥哥知道你对公主殿下情根深种，只是你须得明白，你祖上创建魁末军，是为了护我唐国子民的，说句不怕杀头的话，那皇位总有更迭，可唯有唐国在，才有那唐国的皇族。你的喜欢和爱慕，别把整个魁末军搭进去啊！”
“启大哥，我……”张子玉眼睛都红了。
他明白启慕的意思，但想到那个在泥潭中沉沦的女子，仍是不可避免的一阵慌乱和窒息般的疼痛。
“你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启慕突然道：“魁末军效忠的是唐国，可唐国君主之争，现在还没定，陛下虽然正式确立太子身份，授冠冕，赐服袍，入住太子东宫。可据我这么些年看来，公主殿下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若是太子殿下真的能带领唐国走向繁盛，也许公主自己就退了，届时你再伤心也无用。可若是太子殿下没有这个能力，我看公主是不会让他轻易把现在这种局面搅乱的。公主殿下，可不是轻易吃亏的人，现在没有动静，我猜，她是在等！”
“在等？”张子玉眼睛一亮。
“没错！你要知道，公主现在毕竟有了身孕，算一算，现在也有七个月了，而且马上就到年关，我猜，公主是在等孩子出生！”
张子玉睁大了眼，纯净而坚毅的眼中隐约看见一丝光，“如此说来，还有两三个月就要临产……”他有些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长安！”
“哎哎哎！”启慕一把拉住他，哭笑不得：“你急什么？再说你不能擅离职守，你现在是魁末军大将军，怎么擅自去长安？你想让陛下认为你要谋反么？”
张子玉定住，旋即又坐立难安，失了方寸，不由行礼请教道：“启大哥教我！”
自长安传来的消息，到达惊神城最快也要八日，张子玉写了信没走驿站，而是交由他和嘉宁之间特殊的联络渠道送去，但这信到嘉宁手中时，已是腊月二十二。
“殿下，姬坞隐说让殿下不必挂怀，他在北边都好，也希望殿下少安毋躁，静心等待机会。”苍竹服侍嘉宁洗漱，她怀孕没有孕吐，也或许是当时在被追杀没有当回事，只是现在有七个多月了，才觉得异常疲惫，每日昏沉，仿佛睡不醒。
“嗯！”嘉宁打了个哈欠，“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册封太子的事情，不必特别知会，他是个有分寸的人，继续保持隐秘联络就行了。”
“诺！”苍竹应了一声，“惊神城那边也有信息传来，张子玉说殿下不必挂怀西南，他早已有所布置，希望殿下照顾好自己，安全生下孩子，余事勿忧！”
嘉宁浅淡地露出了笑容，看着铜镜中不甚明晰的妆容，轻声道：“子玉啊，年纪大了，该娶亲了。”
“殿下要给大将军说亲？”刚走进来的绿棋惊讶问道，“殿下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少女活泼可爱，声音明亮清透，像是春天早晨的鸟儿。
嘉宁眼神不由暖了几分，笑道：“过了年，子玉就二十一了，张家如今就他没婚约，这些年，也没人敢给他说媒，说起来都是我耽误了他，所以……”
她转头看向屋里的几个女官，笑眯眯问：“你们看尹家那位五小姐，怎么样？”
尹五小姐？
几人面面相觑，还是黄云疑惑道：“可是殿下，张二小姐已经嫁到了丞相府，没必要再让尹五小姐嫁到张家吧？
此话叫嘉宁一愣神，而后缓缓笑了起来，笑的有些无奈，有些苦涩。
“我只是觉得他们俩很配，并未想别的。”
黄云脸色一变，立刻跪倒在地，不敢再说话。
“起来吧，不怪你！”嘉宁柔声说道，“你们都是最明白我的人，说出这话，是在为我考虑，我知道的。”
“殿下！”黄云咬着下唇，眼中有些愧悔。
“没事了，近些日子，你们多给打听一下，假如我要想子玉和尹洹能在明年成亲，去找……去找韩殇，让他谋划一番。”
“诺！”
苍竹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
殿下为什么总爱点鸳鸯谱，关键她是乱点的。
若说尹洛的亲事，那还算有所图谋，可张子玉……
谁不知道，大将军喜欢公主啊……
况且尹五小姐似乎对张大人有些偏见，这要想撮合他们，苍竹摇头，都不敢想。
不过，难得殿下现在有了兴致，这几个月来，殿下日渐消沉，有时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吓坏了人。陛下免了请安，殿下便一步也不出灵毓宫，仿佛要将自己锁死一般。
而这一切，都是自殿下和太子不和那晚开始的。
六安心疼太子，可她们只心疼公主。
非要说个对错，那也分辨不出来。
只能说殿下性子刚硬霸道，一心对付的只有氏族和国政，从未想过要提防太子。
而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心思比之陛下和公主，小小年纪，少年之心已深不可测。
只是韩沉一死，公主之前所有的布置垮了一半，再想对付氏族，恐怕更加艰难了。
如今年关将近，只希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神灵若是能听到，就保佑殿下安稳生下孩子吧！
苍竹心中默默祈祷，听到门外的禀报声传来：“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殿下？
苍竹心里一惊，看了一眼嘉宁，见她脸上并无异色，这才回道：“请太子殿下稍后，公主稍后就来。”
“诺！”
太子怎么来了？不仅是苍竹，几位女官心中都有些惊疑不定。
从前太子可谓住在灵毓宫，一天一趟都是少的，因此灵毓宫有专门为他打扫的寝殿。只是那晚二人争执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太子自然也再未踏进灵毓宫一步，甚至在陛下那里，都是错开时间觐见的。
这都快四个月的时间了，太子终于还是先低头了么？
明元较之从前，神态间更显威仪，他换上了朱红袍，玉带将之身体勾勒的修长，他却未带太子特制的十一旒冠冕，只是插着玉簪，站在房门侧，在皑皑白雪中，殷红一点。
他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嘉宁数月未见他，发现他又长高了一些。
“进来坐吧！”
嘉宁转身，态度不冷不热。
“皇姐！”明元并未自持太子身份，反倒像从前一般施礼。
“不必！”嘉宁打断了他的动作，“直接说吧，什么事？”
明元心中一痛，脸色白了几分，强自镇定道：“皇姐，年节将至，父皇欲前往商地祭祖，特意着我来问问皇姐身子如何？可能一同前去么？”
祭祖？
嘉宁冷笑一声道：“我如今已是嫁过人的，夫君死了，是个寡妇，国典祭礼，我是不能上的，你不知道？”
“我……”
明元愣住，一张脸惨白如纸。
“你是刻意来提醒我，我如今的身份，不配留在宫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