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赫拉图斯观察着克利薇尔的一举一动,随后有些勉为其难地开口说道:
“人确实是会被情感与过往所束缚住的生物,这点我不置可否。好吧,既然你不想抛下现在所珍视的一切,转而迎接崭新而陌生的生活的话,咱们来打个赌吧。”
“什么赌?”
“如果你的父亲同意的话,你就要老老实实、毫无怨言地和我走。如果你的父亲不同意,坚决要把你留在这里,我就不再插手。你看怎么样?”
克利薇尔陷入思忖,两只手在胸前交拢,神色凝重。自己留在这里的原因很大一部分都拜父亲所赐,假使父亲都不想让自己留下来,她还有什么留恋的呢。于是,她认为这个赌局合乎情理,便点头答应了。
赫拉图斯现出几分得意,仿佛这场赌局业已胜券在握一般。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语气更加雄浑厚实了。
“那么,先给你父亲打电话询问下落,然后再面谈。这等举足轻重的人生大事不能随意在电话里草草了事吧。”
克利薇尔听了他的话,从胸部挺起的浴袍中掏出手机,正准备向父亲致电。可当打开屏幕的一刹那,有关烟火祭的信息再次以弹窗的形式跃入克利薇尔的眼帘。她迟疑片刻,又在内心权衡再三,接着转头对着赫拉图斯上下打量一番,终于开口对他说。
“陪我去一趟烟火祭,然后再去研究去留的问题,行吗?”克利薇尔的语气中难得地显露出殷殷恳求的意味。
赫拉图斯站在靠近漆黑的电视显示屏的地方,对于克利薇尔的提请有些出乎意料。结合她一贯不择手段的作风,赫拉图斯考虑到这也许是她的把戏,借此机会或拖延时间,或对外求助。但是她脸上显现出的神情并不像在表演,而是真情实感的流露,那种发自内心的情感所塑造的表情,令人不难判别。
“好吧,只要你不忘记我们的约定就好,随便你想怎样都行。”赫拉图斯温顺地说道。
克利薇尔本打算雀跃一阵,可想到短暂的欢愉过后仍是那漫长艰难的折磨——她已经近乎默认父亲不会挽留她了,她刚要泛起的属于少女的欢喜很快便沉颓下去,黯淡无光了。
克利薇尔起身到卧室换了件和服,浅蓝色的穿搭和她淡黄的头发相得益彰,垂到衣领下端的金发在蓝色的衬托下,有如湛蓝幽静的海面上微微颤抖的初日。克利薇尔的身材也被这身和服凸显得完美无瑕,轮廓呈现出中间凹陷、两边挺起的S型,腰封将她的腰肢裹得更紧,臀部和背部也就随之更加柔顺妩媚。
“虽说咱们一起去那种含情脉脉的场所,但要保持一定距离。”克利薇尔临走前不忘提醒道。
“请你放心,我连一个指头都不会碰的。”
克利薇尔在很短的时间内,突然有种失落的感觉,但绝非是对赫拉图斯这个人产生什么兴致,而是对“存在”与“肯定”这种抽象的精神内涵的强烈追求。
两人隔着将近一米的距离,相伴往烟火祭的举办场所走去。
克利薇尔身上的和服已经尘封良久了,再次穿上它的时候,她不免回忆起那不堪回首的过往。
克利薇尔在十五岁的时候曾与一个男孩相爱,男孩要比她大一岁,是同校的学长。在交往的初期,两人也如同芸芸情侣一样如胶似漆,常是利用午间休息的时候共进餐食,下课后也总黏在一起,可傍晚放学则不然,男孩的家庭是本地的一方贵族,上下学车接车送,还雇有专业的保镖护其左右。克利薇尔只好在远处目送着男孩离去,听车声滚滚远去,心里填满了遗憾与委屈。
虽说两人的身份不是门当户对,但他们的爱情却格外清纯。克利薇尔届时是个与男生对视就会脸红的少女,第一次被那个男孩牵起手时险些激动得一头栽倒。交往已有三个月左右的时候,男孩向克利薇尔提出要陪她去看烟火祭的计划。那一年的烟火祭,被新闻渲染为是空前绝后、十年一遇的盛大场面。克利薇尔为此做了周详的准备,每天上课都在想着烟火祭的事情。当天放学,她便用积累下来的零花钱买了一套和服,浅蓝色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勾人心魄的秀妍。
克利威尔在庆典开始的头天晚上整夜目不交睫,又在天刚亮的时分赶忙穿好和服,对着镜子打量再打量,画了淡淡的妆,把当时尚存的黑色长发扎成马尾辫,在脑后高高地翘起,她看上去没有一处是不美的。
然而在她欣然起行,奔赴约定地点的时候,却迟迟没有等到那位男生。不安的预感登时将她吞没,脑袋像被抽空了一般,在街上无助地徘徊,从日薄西山硬是等到了明月高悬。烟火祭已经无心让她前往了,她那天在满天纷繁的爆响声中,一个人从烟火祭会场的大门前穿过,径自回到了家中。
男生没来赴约的原因是他家中人发觉到了他和克利薇尔的亲密关系,又对这个女生进行了一番调查,门不当户不对。那天晚上便把自家少爷锁在屋里,男生因此失了约。
克利薇尔原本因亲情稀薄而脆弱的内心在爱情受挫的重创下顷刻间土崩瓦解,对世上的一切都感到厌烦。她开始学习抽烟,和同样身为平民身份的人们浪荡街头,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她已不打算从世上的美好那里收获什么了,而是通过破坏某种秩序来证明自己独一无二的存在。
那位男生在得知克利薇尔的下劣事迹后,经过再三权衡,断绝了一切与她的往来,不对她说一句话,在学校撞见等同于空气一般。克利薇尔出于平民的自卑,认为男生瞧不起自己的身世,所以想要欺骗自己,从而不来赴约。于是变本加厉地报复社会,和一切贵族势力水火不容。她有时会当着男生的面抽烟,旁若无人,两人就在彼此的误解中不断隔阂、错失,如今已经形同陌路了。
克利薇尔走在前往烟火祭的路上,低下头看了眼身上的和服,脑海中思绪翻涌,过往的种种情感扑面而来,覆巢一般地再度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