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世界上最隐秘的咖啡馆
2020.2.14
北京在小雨中迎来黎明。天气还要再冷一段时间，但最近气温已有所回升。这雨很好，净化空气，完全不同于在圣保罗和贝洛奥里藏特降下的造成严重灾难的暴雨。这些日子，北京的空气质量下降了，虽说比前几年污染最严重的时候要好很多，但依然很差。现在，为了降低传染风险，人们不得不待在家里，空气却没有变好。海淀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如果你了解北京这座特大城市，了解这一个区，或是你想象一下一个城市人口比圣保罗多一倍（尽管北京比圣保罗更大，人口也更分散），便会觉得这里目前就如同一座空城，一片寂静，不同于以往，简直是超现实。
在这儿能做什么？我用音频录课，通过微信和邮件把课程材料发给学生们。我和班长沟通——他的作用很重要，完全不是可有可无的。同学们都急着回北京，想回到无比美丽的校园。这里提供宿舍，供本科生和研究生居住。目前面授上课时间无限期推迟。一位学生家在遥远的广东省吴川市，她问了我一些有关格拉西里亚诺·拉莫斯（Graciliano Ramos）的小说《干涸的生命》（Vidas Secas）的问题。我接下来要讲这本书，她已经开始自学。她和其他同学都问我在北京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这些年轻的中国学生多么亲切！多么友爱！多么体贴啊！他们和巴西学生一定可以意气相投，共同学习。幸运的是，这种机会已经安排好了！
另一位同学，家在浙江杭州。她正在翻译米亚·科托（Mia Couto）的小说，问了我很多具体问题。还有三位同学，分别来自郑州、深圳和福州，他们正一如既往地努力，专注完成毕业论文。这三人研究的作家各不相同，分别是鲁本·丰塞卡（Rubém Fonseca），吉马良斯·罗萨（Guimarães Rosa） 和米亚·科托，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研究主题定为“抛弃”：《八月》（鲁本·丰塞卡著）中在1954年悲剧般的八月里被抛弃的巴西；《河的第三岸》（吉马良斯·罗萨著）中遥不可及却令人怀想的父亲对家庭的抛弃；《一条叫做时间的河，一座叫做大地的房子》（米亚·科托著）中被城市和历史抛弃的小岛。
如今全球范围内都存在着“抛弃”，被抛弃的是病人、最穷的人、食不果腹的人、战争难民和资本主义文明自杀式发展导致的生态灾难造成的难民。此时，一条来自学生的信息令我感动不已。这位同学正在她美丽的家乡武汉过着隔离生活。我之前给她发去一个视频，由葡萄牙的学生制作，号召声援中国人民。她回复了我：“老师，谢谢您给我发来这个温暖的视频！这段时间，我的城市见证了灾难，也见证了爱。这种支持和鼓励是让我们坚持下去的力量。您不用为我担心，我和家人都很安全，也很健康。非常期待能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和您在校园里重逢！”
如果说有一种文明战胜战争、饥荒、殖民等恶劣条件，以等待发展出了千年的智慧，这正是中国的文明。因此，我们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等待。在这空荡而苍凉的风景之中，我们可以问询，走过的所有道路中，哪一条是最好的。问询街，问询树，问询湖，问询与空旷街道相交的天桥，问询广场，问询小巷，问询改造后的胡同（但以我们颓废的古典主义看来，还是乱糟糟的）。
我们还可以问询看似没有路的地方。比如，三里屯，平时熙熙攘攘，如今空空荡荡，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位街头理发师。这可不是塞维利亚理发师，而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无人的周日。女士剪发20元，男士15元。谁准备好了？只有两位顾客在等，就站在路边。说实话我有些犹豫，因为这位剪刀大师没有戴口罩，而这一安全规定我却严格遵循。
街头理发师
那些咖啡馆呢？基本都关门了。以北京大学建校时间命名的1898咖啡馆，到了预定开业那天没有开业。万圣书园的咖啡馆，另一处备受欢迎的地方，也是如此，从除夕那天就停业了，到现在已有三个星期。我怎么能不思念那里的宠物猫呢？这个象征好运的动物，总能美美地睡觉，它提示我们在天地之间存在着很多重要问题，比人能想到的要多得多。1
三里屯太古里
面对这一要求人小心谨慎、团结互助的场景，我不禁想起了那间“世界上最隐秘的咖啡馆”［去年十月，我在巴西坎皮纳斯州立大学文学院的同事马里奥·路易斯·弗隆吉卢（Mário Luis Frungill）在此精准地敲定了这一名字］。在北大西门对面小区的一条隐蔽的小路上，在树木枝叶之间，有一扇木门，上面挂着一块简单的牌子，写着：“斯多格书乡”。这是一个十分好客的咖啡馆，以前曾是音像店，电影发烧友们常到这里淘稀罕的艺术片或稀有的DVD。一则告示提醒客人们要轻声细语，提醒确无必要，因为顾客少之又少，且他们本就习惯安静。学校放假前夕，彼时幽闭生活还未开始，我与同事樊星和马琳来到这里。这里真是难以置信的所在，已经开了十几年。在这里，我们可以畅想另一些世界，都将远远好于这个被气候危机威胁的世界，就在2020年初，真实且警醒的数据已说明了一切。
斯多格书乡-胡续冬摄
斯多格书乡外景-胡续冬摄
以最为质朴的团结，面对当前的疫情；以最沉默最决绝的抵抗，凝聚青年四分五裂的意愿，他们必须继承社会环境崩塌给地球造成的沉重负担；以最无所谓的勇敢，面对日甚一日的恶习、无知、种族主义及腐败权力那可笑的傲慢。在世界上最隐秘的某个咖啡馆里，我们可以汲取斯多葛主义最好的教导。让我们紧密地团结被各种命运弃之不顾的人。让我们成为世界公民，就在穿过这扇古老木门这一刻，这道门暗藏芬芳，属于一个从我们身边逃离的时代。
万圣书园和“黑猫警长”
万圣书园-醒客咖啡
1 此处化用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提醒霍拉旭的话：天地之间有许多事情，是我们的哲学里没有梦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