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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之盟

十字军还在路上，但他们出发的消息已经传到匈牙利和拜占庭，拜占庭皇帝阿莱克修斯、匈牙利国王卡洛曼，以及其他诸多东欧统治者们大都心神不宁。上半年的那批农民十字军让东欧人心有余悸，他们对这些原本十分期盼的教友兄弟实在是领教了，匈牙利国王动员全国兵力，严阵以待。至于亲手按动十字军东征启动键的阿莱克修斯，此刻更是深深体会到了请神容易送神难，面对不断东来的十字军，他仿佛今天面对美墨边境线上不绝如缕的偷渡客而束手无策的美国人。

但阿莱克修斯终究不能像小布什、特朗普那样修隔离墙、拉铁丝网以“终结”东来的十字军，他只能尽量对这股毁灭性的力量加以引导，使其尽快离开拜占庭的土地，去攻打异教徒，当然，最好还能顺便为拜占庭夺回失去的亚洲领土。为此，拜占庭皇帝要使出连拉带打的外交手段。要知道，拜占庭地处欧洲抵御蛮族和异教徒的前沿阵地，能坚持数个世纪而不倒，靠的正是这种借力打力、以夷制夷的太极功夫。

阿莱克修斯先致书附属于拜占庭的东欧游牧民族，雇他们邀击十字军，有时甚至派出拜占庭正规军，秘密地参与这种袭击，此举目的就是要使十字军在拜占庭的土地上找不到安全感，从而无意逗留，只想尽快离开。同时，阿莱克修斯还吩咐帝国的海运部门备好船只，十字军抵达君士坦丁堡后立即装船送往小亚细亚，不让他们在帝国首都附近完成集结。除了这些强硬手段，拜占庭皇帝也预备好了“胡萝卜”，他打算重金收买十字军中的将领，使其向自己宣誓效忠，为拜占庭收复失地。作为交换条件，阿莱克修斯除了对将领个人施以厚赂，还准备以拜占庭帝国的名义授予十字军在未来征服的东方土地上的统治权，这一招虽属空手套白狼，但直指那些想发战争财的将领的内心，也算十分对症。

再说东进的各路十字军，在阿莱克修斯拨弄如意算盘的时候，他们距离君士坦丁堡也越来越近。

第一个出发的于格，也如愿以偿地第一个到达，但他是作为光杆司令走进君士坦丁堡的。这个倒霉的伯爵在亚得里亚海翻了船，本就不太多的部下淹死大半，于格本人总算命大，被水冲到岸上由拜占庭人救起，送到君士坦丁堡。这下他出发前吹的牛皮彻底吹破，他曾经要求的欢迎仪式统统欠奉，阿莱克修斯并没怎么礼待这位“天下最尊贵的国王”，将他软禁起来，防止生事。

布永的戈弗雷那路人马的境遇要比于格好一些，这是因为戈弗雷采取了十分明智的审慎态度。他们在匈牙利边境处遇到了严阵以待的大军，戈弗雷与卡洛曼的代表谈判，最终，在承诺不侵扰匈牙利人并交出12名人质之后，他们获得了通行以及沿途公平交易的权利。甚至匈牙利方面还为他们提供了贴身护送服务——戈弗雷所部的十字军行进时，由卡洛曼亲自统领的匈牙利大军弓上弦刀出鞘，跟在一旁随行，名为保护客人，但很明显更主要的目的是提醒这些西方来客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这种全程陪护的VIP贵宾待遇，一直持续到戈弗雷等人渡过萨沃河离开匈牙利国境，此时匈牙利王才放回人质，并送上礼物和祝福。随后，戈弗雷又在保加利亚等地享受了类似的礼遇，也都有惊无险。他以极大的克制避免了无谓的冲突，十分顺利地来到了拜占庭境内。对此戈弗雷十分得意，他对手下说，我使你们避免了在讨伐异教徒之前先和同是基督徒的人兵戎相见。

到了1097年3月，各路十字军都已经抵达拜占庭。大家一路上的经历大同小异：雷蒙树大招风，少不了遭遇各种小麻烦以及补给困难，他的解决方案是粮食能买就买，买不到就抢，当然，为了避免大规模冲突，他也十分谨慎地将下手的对象限于犹太人；博希蒙德、坦克雷德叔侄走的是海路，从塔兰托到巴尔干半岛距离不远，他们诺曼人又是靠航海起家，因此顺利登陆；威廉系的三支队伍出发较晚，只好在意大利过冬，顺便抢抢当地人。1097年春天他们再次启程，小罗贝尔对东方轻车熟路，因此他们也没费什么周折。

4月，威廉系之外的各路十字军在比提尼亚平原集结。关于第一次东征的十字军总兵力，历来没有明确的记载，作为亲眼见证者，时龄14岁的拜占庭公主安娜写出了对十字军的观感，可惜这位文青公主虽是不错的修辞家，却不是合格的记录者，她用了“成群的蝗虫、森林的叶片、海滩上的沙子、夜空里的星星”之类的生动比喻来描述十字军的数量，但具体的统计数字就恕不提供了。至于时人的说法，乌尔班二世在带有煽动性的演讲中称大军足有30万，而随军牧师的估算结果则更惊人——从60万到600万不等。现在史学界普遍的观点是，十字军人数不可能是上述的天文数字。爱德华·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认为，各路十字军出发时的总人数在10万左右（包括大量跟随大军一起前行的朝圣者，其人数甚至可能超过正规的十字军），英国军事专家富勒将军的考证结果就更煞风景，他从补给能力方面估算，认为最终到达君士坦丁堡的十字军总人数为2.5万—3万。

面对这么多全副武装的不速之客，阿莱克修斯更紧张了。他知道这些骑士十字军的素质不同于此前的农民十字军，不怎么担心他们会像彼得那伙人一样在乡间滋扰，但可怕之处也正在这里，这些更有头脑的人可能也更有胃口，阿莱克修斯真正担心的是，这些人可能在君士坦丁堡豪富的刺激下选择更大的目标——他的帝国。由于先期抵达的几支十字军都拒绝在隆冬时节渡海进入亚洲，因此他分批装船运走的计划没能实现，现在严峻复杂的形势下，他只能用各种手腕拉拢十字军将领们，争取趋利避害。

已经成为“高级囚徒”的于格第一个就范，这个已无一兵一卒的伯爵对拜占庭皇帝宣誓效忠，以此换得了自由和礼待。阿莱克修斯趁机把他树为先进典型，让人们看见堂堂的“法国御弟”都投效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不平衡了。

不过戈弗雷没那么容易屈从，这位恪守骑士精神的将领宣称“忠臣不事二主”，他已经向德皇亨利四世宣誓效忠，不会再对别人称臣。阿莱克修斯遂以断粮相挟，戈弗雷率部和拜占庭军队小打了几仗，双方都没能占到便宜。眼看大军的粮仓见底，阿莱克修斯又派出于格前去游说，并提出收戈弗雷为义子，这样就可无损他对亨利四世的忠诚。形势比人强，为了实现到亚洲收复圣城的愿望，戈弗雷只好忍辱负重，长叹一声：“便是我，也要投降拜占庭了！”

随后，阿莱克修斯送戈弗雷所部渡海，紧接着拜占庭皇帝迎来了十字军诸将中他最为忌惮的人——博希蒙德。十几年前，这个诺曼人曾经横扫拜占庭帝国在意大利南部的属地，甚至他还曾跟随其父吉斯卡尔侵入拜占庭本土，声威广布巴尔干半岛西部。诺曼人的凶悍让拜占庭皇帝印象深刻，虽然他们这次来的只有不到1万人马，阿莱克修斯还是决定采取怀柔政策，以利诱之。博希蒙德被请进君士坦丁堡，宾主双方都谦恭多礼，不提过恶。阿莱克修斯带领博希蒙德参观他豪华的殿宇苑囿，来到了一个堆满金银珍玩的库房之中，博希蒙德从没见过这么多值钱的玩意，忍不住惊呼：“我要是有这些财富，整个世界我都能征服！”阿莱克修斯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当场宣布：“这些财富现在都属于你了。”虽然博希蒙德胸怀大志，不会被钱财役使，但这件事让他看出了与拜占庭皇帝合作的好处远多于与他为敌——起码现阶段是这样。于是，博希蒙德宣布，愿做“皇帝的仆人”。阿莱克修斯则以拜占庭帝国的名义，任命博希蒙德为十字军最高指挥官。

不久后雷蒙也到了，这个财大气粗的老头因为不满博希蒙德受重用，宣布只做“上帝和教皇的仆人”，言下之意拒绝向阿莱克修斯臣服。最终在博希蒙德和于格的压力下，双方各让一步，阿莱克修斯不再坚持要求雷蒙效忠，法国老头则宣誓不侵害拜占庭和皇帝的利益。但他的手下还是桀骜不驯，在宣誓仪式上，有个来自巴黎的罗贝尔男爵，竟然公然跑到阿莱克修斯的御座上一屁股坐下，连当时在场的戈弗雷之弟鲍德温都斥责他无礼太甚，这位男爵则对拜占庭皇帝叫板道：“我是法国最牛的武士，不服尽管来比划比划。”但得到雷蒙宣誓的阿莱克修斯心情不错，对这个莽夫只是一笑置之。

4月29日，雷蒙的大军也被送往小亚细亚，阿莱克修斯长出一口气。5月中旬，姗姗来迟的威廉系诸将也到了，身为征服者威廉之子的罗贝尔，表现却谦逊低调，以朝见上国君主之礼拜谒了阿莱克修斯，后者十分高兴，加上看见这一支人马为数不多，掀不起什么风浪，于是格外加恩，请他们在君士坦丁堡周游盘桓了好几个月。当他们终于辞别皇帝再次启程时，先期抵达亚洲的十字军已经在和塞尔柱人浴血奋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