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蜜蜂踏入蜂王休憩的蜂巢
木村真咲是个很节俭，又很执拗的人。
她的节俭体现在方方面面。
例如，明明薪水尚可，可每次薪水下来，她都会将绝大部分存到卡里，每个月只花一点点，甚至比她的弟弟花的还少。
再例如，整个公司，只有她只用免费的兑换券去换饮料喝……
她的执拗体现在她认定某件事的时候，一定会坚持到底。
例如，婚前和男子结合是不贞洁的，再例如，看中的男人要从一而终，还有，丈夫的职业一定要受人尊敬，以及......
一定要亲眼所见才肯相信事实。
因为事实高于一切。
昨夜，她将所有血样如平日一样交给部长。
她的血样在警视厅血样组的第一位，柳生北斗在第二位。
以她对部长的了解，前两组实验数据，今天晚上一定会出来。
数据编号1301，数据编号1302。
每组数据超过十页。
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的密密麻麻的数据就像部长的性格那样毫无规则可言，无法使用计算机，仅靠人的大脑整理起来非常困难。
可木村真咲天生对数据敏感，尤其擅长将复杂的数据归一整理，这也是为什么研发部，只有她才是部长助理的缘故。
所有人都下班了，只有她还在加班。
因为她有不得不做的事。
研发部每组成员都独立受部长指派，所有人的实验设计均由神秘的部长一人负责。
没人知道部长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计算芯片，也没人知道这么厉害的部长为什么就只满足于待在一家规模尚可的饮料公司当研发部长。
但所有人都知道部长对公司来说不可或缺，唯一能传达部长指令的木村真咲必然也不可或缺。
但现在并非讨论神秘的、不可或缺的部长的时候，因为不可或缺的木村真咲拿着她精心计算了近乎上百遍的数据，走进了组长级别才能踏足的实验区。
她看到了很多动物。
路过活蹦乱跳的可爱的白鼠、活蹦乱跳的可爱的兔子、活蹦乱跳的可爱的小羊，木村真咲都会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直到她看到了第一只死亡的动物。
那是一只猪。编号D5354。
D53批次的活体动物是她签收的。
她低垂眼眸，快步向前。
死的动物越来越多。
活着的动物也如同将死一般奄奄一息。
通道尽头有一扇虚掩着的门，那里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恐怖电影中的鬼怪栖息地，无论是谁进入都会死路一条。
她踟蹰着，不敢再往前走了。
尽头左侧，一只白鼠激烈的叫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白鼠比普通白鼠要高大一倍，看起来像被放大镜放大过一般，活蹦乱跳的不像话。
它在透明的观察箱里跳来跳去，速度很快。
木村真咲没想到，死的尽头竟然能看到如此鲜活，充满生命力的白鼠，她感觉这就像神明的指引。
神明在说：你看，这里不是死的地盘，而是生的领域。
可白鼠很快就倒下了。
雪一样白的毛发耷拉在它的尸体上，如同即将衰败的芦苇。
用来监测生命体征的液晶屏显示着它的心跳——0。
它死了。
木村真咲怔怔地看着它，似乎无法接受它的死一样。
可她分明早就知道了实验动物会在实验中死去这种事……
这就是她今夜必须来此的目的。
她必须亲眼见证动物的死，由死给予的力量能给予她踏足死的领域的勇气。
现在，她推开了那扇门。
那扇门里没有鬼怪，只有数不清的液路如插在人脑上的无数个医用插管似的插在中央调配器上。
中央调配器用来生成特定配方特定比例的饮料，一次一瓶，在经过标准实验后，方可投产。
为什么要建立这样一个复杂的机器只是单纯地来生成配方极其精确的饮料，她完全明白了。
因为那份录音的背后，死的背后所藏着的东西太过沉重，她不得不明白。
木村真咲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生怕身后会突然窜出来几个研发人员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可身后只有被她关上的用来阻隔生死的门。
她站在死的领域，站在死的面前。
这个机器，不仅能调配出适合大众的、适合林千树的、适合她和她的弟弟喜欢的口感的饮料，还能调配出用来杀死动物们的毒药。
杀人的毒药。
她拿出自己最终整理出的两组配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伸出颤抖的手，按下了电源键。
说来奇怪，明明内心挣扎犹豫，甚至几度想要放弃的心，在看到这个机器亮起后突然平静了。
淡淡的光在屏幕上，在机器上，以及各种线路上流转，她彷佛看到了智慧本身在向她招手。
她不再犹豫，按照手中的配方调配出了两瓶饮料出来。
如此轻易甚至鲁莽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木村真咲有种活在梦里的不真实感。
她甚至开始怀疑，仅仅是成分的细微改变，真的能从好喝的饮品变成杀人的毒药吗？
但那只死掉的白鼠，又在她眼中挣扎起来了。
当然能杀人。
能杀死动物，就能杀死人。
只是她从未想过，有人会用饮料杀人罢了。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就像是拥抱着即将逝去或即将来到的幸福那样，离开了公司。
第二天，她照常上班。
没人发现她昨天做了什么。
她帮部长发号施令、归纳数据。
她将数据交由营销部、董事会、质保部以及外部她熟悉或不熟悉的项目对接人。包括录音里提到的人——山口新泽。
山口新泽冲她笑了下。
“木村小姐，您和柳生先生还没进展吗？是时候接受他的求婚啦。”
他总是这样打趣她。
于是，木村真咲也露出了含蓄且羞涩的淡淡的笑容。
她没有回答。
和以前一样。
今日所有的事务都处理完毕，又确认明天休息的部长不会再有别的工作交予她做，她坐在工位上，对着镜子仔细地化妆。
女人眼眸似水。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是为了面见心爱的男人才要精心打扮。
路过的男同事看到她的唇，看到她的脸，看到她的笑容，都感觉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因此也不由得对她即将奔向的那个男人暗自嫉妒。
可她却想着那个明明和她的弟弟一样年纪，可眼里却藏着童话的人。
“您不是杀人者的帮凶，您只是被葫芦的外表迷住了眼睛。”
为什么是葫芦呢?
有机会，一定要让他好好给我讲。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化完妆，柳生北斗来接她了。
他们要去看电影。
木村真咲拿兑换券换了两瓶饮料，一瓶递给了柳生北斗。
柳生北斗笑着接过，只抿了一小口，甚至肉眼看不到的程度。
都如往常一样。
她笑了。
因为一切都和林千树说的一样。
于是，她也大口饮下了自己的那份。
和往常一样……
“真咲，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听得到吗？”
听得到啊。
这是杀人者的声音。
伪善者的声音。
也是我明知不合适却仍旧内心曾动摇不止的丈夫的人选。
被抢救回来的女人睁开眼睛。
杀人者尽管努力表现温柔，但狰狞的五官与眼底的血丝仍映照着他的愤怒。
可是，这愤怒是因为单纯愚蠢的不重要的女人快死了才生出的，还是因为高贵的上等人被谋杀才生出的呢？
“嗯，听的很轻呢。”
她轻轻地说，某人哄她时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了。
您这么好看，如果死了，我会很难过。
没死，真是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