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下雨
荒原关于能量的夺取从不会停下,再无法追击车辆的两只异种也没有为同伴哭泣,即使捕猎失败,地上还遗留了足够的食物,甚至同类近乎完整的身体可食用十几天。所以悲愤化为进食的欲望,它们各自张大的嘴巴撕扯起同类,大口咀嚼再吞咽成块的肉类,满足口腹。
随着射手挪动枪口,哨兵们的沸腾声穿过每人佩戴的面罩,激动到顶点的司机卖力拍打起了方向盘,直拍到机师心疼地制止。
山猫车往后的路程总遇到三五成群的异种,进食结束的异种也不再对这辆车提起半分兴致,任由其放肆奔跑,荒野的和谐让本该危机四伏的行程变得惬意十足。而不甘心寂寞的司机总找机会催促射手打沿途遇到的异种们,他不满足于百无聊赖的驾驶,急切希望搞出点动静。
没人在乎司机偶尔提出的建议,哨兵们也从聊过无数次的话题变成长久的沉默。
从未停止的车辆上,哨长辨认着标识物,以此确保方向无误。倘若丢失掉这些标识物,车子差出的方向就需要用更多的油料补回来。
旅途的后半段像每一次的例行巡逻一样,包围这些人的只剩下司空见惯的异种,司空见惯的云层,还有更加司空见惯的风沙土。
有人提议唱首歌,又有人提议讲故事,猜谜和说笑话都被顺势提出。每当有人要打破沉默,更加强大的沉默让提出建议的人回归沉默。
刘彣活动束缚住的肢体,后排几个哨兵也只看在眼里,没人伸出援助之手。
时间因此而缓慢,严重怀疑时间正止步不前。
漫长的寂寞,车开到了两块竖着的石头一侧,车上的通讯员打开设备告知如今小队的方位。他们管这个地方叫两块石,也是巡逻道路经常路过的标识物,往常小队只会看一眼便匆匆离开,这次哨长却指挥车辆直插回石头缝里。
车子迂回绕圈,哨长抄起棘钉枪,余下哨兵们全端着武器对准那两块凸起的石头。
山猫车绕行两圈,确认安全后,哨长跳下车子,他蹲在地上打量着即将消抹的脚印。从四周浅浅的脚印判断,留下印记的人并不慌乱,而脚印最终消失的地方更是存在重型车辆的车辙痕。
通讯员凑上来问:“是那些人?”
“不会错的,车辙也和昨天的一致。”哨长望向车辙延长的方向,“从这里再往前会绕过避风港,差不多是避风港往东十公里处,如果再往前,那就要离开联盟的边境范围了。”
“那我们还追击吗?”
“要追。”
哨长背上枪站起来,他身后车上的哨兵们都以奇妙的表情等待着。
他确认了车上指南针的指向后,要求司机顺着重型车辆留下的车辙前进。这种命令引来了哨兵们的不安,在茫茫荒土上,随时有丢掉车辙印记的可能,如果遭遇侵袭的风沙,整个小队都有迷失的可能。
在急剧恶劣的天气下,全体折损也有可能。
哨长没允许任何人反对,要求所有人瞪大眼睛顶住印记。
他问司机有没有信心?后者摆出了十足的架势让所有人放心,踩下油门驱车向前。
隆隆车声和风拂声压不住一路上的窃窃私语,后排哨兵们说着听上去轻微的话语,那音量却足够传进哨长的耳膜,他们故意要这么做。然而哨长不语,眼睛永远放在地表车辙之上,哨兵们渴望放弃的眼神也如车辙那般渐变微弱。
行至午时,头顶云层透亮,任谁都能看到亮白色的光辉。在全无参照物的空旷地表,这辆车熄火加油,哨兵们开始搭建帐篷,架设供氧装置。
几个人缩到里面补充水和必要的能量,司机给车子补充油料,小队机师排查存在的隐患,他们的哨长依旧看着地图,推算此时的具体位置。
刘彣坐在帐篷角落里,看着那些哨兵吃吃喝喝,听着各式各样的抱怨。
那个新兵不忘为刘彣备上一份食物,却犹豫着要不要解开束缚。
“你给他解开就行了,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跑了不成?”
说话的是那个通讯员,有了老哨兵开口,小哨兵心里多了保障,累了个满头大汗才解开缠绕着的死扣。
刘彣默默吃着,也不抬头,不愿意和哨兵们多余对视,只会令他们徒生戒备。
帐篷不大,留下中间一块能站人的空间,一群全被占满,人挤着人,大家互相挨着。制氧机沉着的噪音搞得人心烦意乱,把本就有的抱怨无限扩大,哨兵们神情不一,看起来正有什么情绪等待发泄。
“五分钟后换岗。”
哨长收起地图说道,哨兵们压住不悦快速扒拉几口。
换岗时间一到,他们戴好面罩,与帐篷外的人交接,刘彣也被捆住双手,由着被拉到外面。
天没变,地也没变,老哨兵专注于地平线,不管野外生存的经验多么丰富,都无法预测这里的风沙,可能安静的空气会在一瞬间汹涌起来。
山猫车再度起航在十分钟后,哨兵们和上午一样百无聊赖。
小队机师悄悄凑到新兵边上,神秘莫测地说:“我听到过一个传闻。”
新兵充满疑惑,等着机师说下去。
机师把手指向东北方。
“传闻在那个方向,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座人造的高塔,塔的高度超过了云层,从上面能看得到太阳。古时候的人认为天上有神,他们希望能把塔修到神的面前,聆听神的话语。但是,诸神不希望被人接近,也可能神还怕被人看到,所以用神力制造了异种。虽然确有效果,不过塔依然在。你这么好奇太阳,不妨去寻找寻找,如果找到了,你能被记录到联盟的历史之中。”
“开玩笑吧?”新兵甚是怀疑,“真有那么高的塔,风一吹还不全倒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建造塔的材料比钢铁都要硬,比风还要轻。”
“我不信,我宁愿坐飞机上去。”
“飞机是不行的。”机师很有兴趣为新兵科普,“只要飞机进了云层,所有的设备会失灵,然后就掉下来了。”
“那不用设备不就行了?”
“你很有想法。”
机师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新兵肩膀,两个人同时望着天上云层最亮的区域,充满别样的向往。
司机调侃道:“修车修不好,想法倒是挺多。”
出人意料的,这次机师没去辩驳,一双眼睛回到地面车辙上。
一个小时后,重型车辆遗留的痕迹逐渐清晰,哨兵们不再需要紧紧盯着,眺目望过去,笔直的印记通往看不见的远处。他们乏味枯燥的心就此转变,大家能预感到用不了多久,目标会冷不丁横到面前。
司机控制着车速,用最佳转速去减少油耗,山猫车如一列载着乘客的列车,奔跑在属于它独特的铁轨上。
刘彣被绑了半天,始终保持一个侧卧的姿势,身体早已疲累,随着精神力不能集中,车子摇晃的颠簸节奏让他眩晕。
他晕车了。
恰逢此刻,山猫车陷入到一处松软地,全车人以一个前倾的角度挤上前,射手脱开机枪被惯性抛到车前。
“陷了陷了!快下车!”
司机招呼同事们,他身上叠了好几个人的重量,忙撑着立起来。
这车六个轮子陷进沙土里一多半,哨兵们从一侧跳下,司机嘲笑摔了四仰八叉的小队射手。
射手冷冷地质问:“怎么开的车?”
“这怪不得我,沙子埋得这么平整,谁知道这里是凹地?不错了,如果是流沙的话,咱们这辆老车就没了,我反正希望赶快把破车淘汰掉,让营地那边补充辆新的过来。”
司机几句话惹毛了机师,机师几步过去推开司机,两人积压多时的矛盾彻底爆发。
从双方的愤怒对视到演变为几次推搡只有几秒钟,忍无可忍的司机扬起拳头,一拳挥下,直冲机师胸口而去。
哨兵兄弟们忙给冲突中的两人分开,肢体冲突换成隔着面罩的唇枪舌战。
矛盾一发不可收拾,哨长起先没管自己这两个哨兵,他从容地收起地图,整理过上面的灰土后暴躁出声:“你们两个都闭嘴!想打架滚回去再打!射手和通讯员警戒,其他人跟我把车救出来。”
两人随听命令停手,那股子不悦情绪丝毫未减,碍于哨长的威严自是不敢挑衅。
新兵这才回想起来,车后架上还有个没下来的俘虏。
刘彣连死的心都有了,也幸好没把车开到流沙上,要不然这条小命就得稀里糊涂交代了。
哨兵们试着推车,严重打滑的车轮无法前进分毫。
无奈下,哨长只好带人安装绞盘,可如此条件下想找合适的固定点谈何容易?
哨兵们没办法,只有一铲子一铲子刨沙,刨了接近一米才挖到了相对结实的土层。
等山猫车被拖出来,时间来到了下午四点,即将黄昏。
“绞盘先不要撤掉。”哨长对司机说,“把车开到他们的车辙上再拆,往后的路就压着车辙跑。”
“老大,不一定有用,人家的车装了履带的。”
“总比我们自己探路要好,就照我说的做。”
“快天黑了。”
“执行命令!”
哨长的突然咆哮吓到了一旁的新兵,雷霆声惊得其他人心头一震,总是言辞轻浮的司机同样乖乖称是。
相对于哨兵们卖力劳作,刘彣才知道躺着确实舒服。
天色变暗,云层终于露出边际,在东方地平线上,蓝色线条接替着原本云层的位置。
老哨兵心里皆是打鼓,再没心情各自挖苦,配合着救出他们的山猫车,动作迅速地拆除绞盘和钢丝绳,危急关头,所有人不遗余力。
逃离困境后,山猫车马力全开。
哨长告诫小队唯一的新兵:“还有几个小时会下雨,别碰任何发蓝光的东西。”
“蓝光?”
“对,蓝光,我们把夜晚的这种现象称为下雨,好在我们现在的地方没有异种存在,雨不会很大。”
“下雨?”
新兵从头到脚都是问号,他无法理解很多词汇,全然摸不着头脑,下雨一词更是闻所未闻。
哨长望着东方抽空解释说:“以前地球上的水会循环,从地表蒸发成为云,云遇冷再凝结为水,水自天而降,这就叫下雨。”
“那现在的云为什么不会再下雨?”
“不知道,很早以前联盟尝试过人工降雨,只是那次尝试过后,联盟开始禁止任何降雨行动。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新兵听后没继续发问,一个人沉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