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涡阳之战(下)
十二月十八,高澄召段韶尽快带着高孝琬和高殷回晋阳守岁。
随军南行的日子里,除却休息是和高孝琬在同一个营帐内睡的,高殷大多时间都跟在高岳身后。
受高岳的熏陶,高殷也对如今东魏的军事体系有了大体的了解;
东魏的军事机构主要分为中央和地方两个层次:
中央军事领导机构由北魏后期尚书省设立专管兵事的五兵尚书转变为如今高欢父子所在的丞相府。
东魏的丞相【即高欢和高澄】皆会兼任都督中外诸军事,代替皇帝成为全国实际上的最高军事统帅。
丞相府中设有中兵、外兵、骑兵、刑狱等参军。
其中,中兵曹掌管军事机密、兵籍、军械等军队内部事务,是丞相进行军事决策的参谋机关,地位最重要。
外兵曹【外曹】主要掌管军队的征发、调动和粮草运输等军队外部事物,是军队的后勤机关,作用很关键。
骑兵曹【内曹】掌管骑兵事物,骑兵是东魏军队的核心组成,东魏的骑兵大多都是鲜卑人,所以也可以理解成是管理鲜卑兵的机构。
刑狱曹【法曹】掌管军中的纪律,相当于部队监察机关。
地方军事机构则沿袭旧制,主要由都督【都督主一方军事】和镇戍【镇将】构成。
而东魏的军队编制沿袭北魏,分为中兵、镇戍兵和州郡兵三部分。
东魏还采用了夷汉分兵制度,即中兵主要是鲜卑兵构成,是军队的主力,镇戍兵和州郡兵【外兵】则主要由中原人组成,主要负责戍守和后勤支援工作。
是故,高欢时期的外兵曹由于管理的人员主要都是汉人外兵,遂被称为外曹;而骑兵曹管理的人员多是鲜卑中兵,亦被称为内曹。
胡汉矛盾从别称演化的过程中可见一斑。
兵役制度则还是世兵制【军户制】,特殊时期也允许实行征兵和募兵。
高殷的军营生活是充满探索的。
高殷察觉到鲜卑兵和中原兵的军帐设立位置是泾渭分明的,且军帐风貌也是截然不同。
鲜卑兵的军帐空间较大,但里头里东西随意丢弃,较为脏乱;而中原兵的军帐空间虽较为狭小,里头却打理得较为干净。
高殷发现,士卒们的伙食大多是粗粮和蔬菜,有马的骑兵偶尔能吃上几回肉,没有马的步兵得军中有犒劳的时候才能吃上肉。
高殷还经常看见鲜卑兵抢中原兵的东西,比如有马的鲜卑兵抢中原步兵本就为数不多可以享用的肉,鲜卑兵还肆意用鲜卑语辱骂中原兵是一钱汉。
高殷对此很生气,而高殷当场生气时喜欢当场解气,遂让娥永乐替自己去教训不法分子一顿,然后如实上报给军司杜弼。
但高殷清楚,在自己看不见地方,这种欺压是不胜枚举的。而目前的这种胡汉矛盾难以调节的现状又是自己难以改变的,他只能选择厚积而薄发。
高殷还发现,士卒们偷得浮生半日闲时会下棋,鲜卑兵喜欢握槊;中原兵这喜欢围棋。
但高殷还知道,他们都喜欢各自聚在一起听人讲故事,其中荤段子最为受人欢迎。
......
临返晋阳前,高殷特地去拜访一回慕容绍宗。
高殷假托此次拜访是由于崔季舒在自己面前多有夸赞慕容绍宗,以此来与慕容绍宗拉进距离。
待气氛正好时,高殷劝谏道:“燕郡公身为三军主将,应该让自己不立危墙之下。
哪怕是需要阵前立威,燕郡公也不该屡次亲率前锋,让以谋略见长,武艺不见长的自己身临险境。”
慕容绍宗大为诧异,遂问道:“小公子,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高殷眨巴着眼睛,正襟道:“孟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慕容绍宗目光为之一怔,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好似尤为震惊。
高殷继续建议道:“江南多水系,北人多不擅泅水,燕郡公抽空还是需要学习一下泅水的,以备不时之需。”
慕容绍宗不明所以,却又觉得眼前小儿所言甚是,遂颔首称好。
高殷没有多言。他总不能解释说,自己是不想看见一位入祀武庙的名将,因为一场妖风,十分窝囊地魂归在了河里,所以特地来劝告的吧。
......
十二月底,叛军饥寒交迫,士气低落,司马世云携众投降。
武定六年,正月初,叛军兵粮寸断,军心涣散,侯景在皖北招收的新兵大多纷忙溃散逃离涡阳。
侯景针对军心萎靡不振的问题,选择向跟随自己多年的中坚部下演讲道:“你们的家属已经被高澄杀光了!
咱们必须拼死一搏,为亲人报仇雪恨!”
然而麾下士卒一片哗然,并无出现侯景想象中的义愤填膺。
侯景的演讲只得潦草收场。
侯景私下遂问王伟:“王郎,士卒们何故还是提不起军心呢?为亲人报仇雪恨难道不是最具煽动性的吗?”
王伟捶胸顿足道:“明公,那慕容绍宗底下怕是有毒士呀。
该毒士深谙攻军为下,攻心为上的道理。”
侯景面露疑色:“王郎,此言何解?”
王伟解释道:“自从十二月两战连败于我们,东魏军一改当初大军压境,意欲速战速决的态度,选择不再主动应战我军,只是一味将我军围困在涡阳一地。
显然是有谋士在背后出谋划策,以至于慕容绍宗用兵风格如此大变。
如今我军兵粮寸断,涡河对岸的东魏军大肆派人到河岸招降我军,表示士卒们大多都是遭受明公你的胁迫,如若渡过涡河投诚一概既往不咎。
东魏军还提及,高澄连明公你的家眷都没有杀害,又怎么会残害普通士卒的家眷呢?让将士们不用担心投降后会被清算的问题。
该谋士的计策如此操弄人心,以至于将士们军心荡漾。
是故,明公今日所言,将士心中存疑,不能达到化仇恨为力量的效果呀!”
侯景抚膺扼腕,暗叹:“这是老天要亡我呀!”
武定六年,正月初七。
慕容绍宗见时机已然成熟,遂统率着五千铁骑渡过涡河,夹击侯景阵营的同时让骑兵继续吆喝道:“你们的家属都平安无恙,无需担忧。
归降者一律官复原职,既往不咎!”
慕容绍宗本人更是披散头发,面向北斗星发誓道:“自己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虚假,不得好死!”
慕容绍宗此举是鲜卑人最为庄重的宣誓方式。
而侯景的核心部众多是北人,在皖北招收的士卒意志力更是薄弱,慕容绍宗此举无疑是打消了本就不愿继续跟着侯景挨饿受冻的大部分士卒的最后一道门槛。
叛军军心顿然崩溃,哪怕是跟随侯景多年的士卒,也纷忙渡河投降。
一时间,因为陆续渡河来投降的人太多,涡河宛若断流。
侯景眼见大势已去,遂率领王伟和任约等心腹匆忙向南逃亡。
慕容绍宗和刘丰亲率轻骑紧追不舍。
侯景从硖石(今安徽淮南市西部)渡过淮河后,稍安下心,这时清点残兵,居然只剩下了八百人。
后来侯景路过一小城,矮墙上的南梁守将看着宛如丧家之犬只顾逃窜的侯景,忍俊不禁,好似在幸灾乐祸。
侯景勃然大怒,恶狠狠的瞟了矮墙上的守将一眼。
矮墙上的守将遂喝道:“老跛奴,看某作甚,意欲何为!?”
侯景怒不可遏,遂下令攻城。
小城守备松弛,不过一刻钟便被侯景夺下。
侯景将原先驻守城头的人尽数斩首,嘲讽自己跛子的守将更是将其剁成肉酱。
侯景:“若非慕容绍宗在后,定要将尔等挫骨扬灰!”
侯景赶紧率部继续南逃。
慕容绍宗则趁着侯景攻城浪费的时间,成功追上了侯景。
侯景遂派人传口信给在后穷追不舍、近在咫尺的慕容绍宗。
侯景:“慕容公熟读兵法,应该不会不知道鸟尽弓藏的道理吧?
我侯骨万景如果此番被你擒拿了,高澄还留你作甚?”
刘丰遂问道:“燕郡公,我们还要再追吗?再追就要深入梁朝境内了。”
慕容绍宗狡黠一笑:“眼下侯景乃败军之将,无甚价值,日后定难为南梁所容,我们权且将这个反复无常的祸害留给南梁吧。”
慕容绍宗遂率部回返涡阳,不再深追。
正月中旬,慕容绍宗继续挥军向西,直逼悬瓠。
羊鸦仁见慕容绍宗率军而来,慌忙率部撤出悬瓠。
归途中,羊鸦仁以粮运不继为由上表谢罪,请求萧衍治罪他擅自撤离悬瓠,归返北司州的举动。
慕容绍宗兵不血刃,复克汝水和悬瓠等被侯景献予南梁的城池。
至此,除却为西魏王思政所占据的颍川以西的地区,东魏河南失地尽数收复。
之后,萧衍得知羊鸦仁弃城而逃,大为恼怒,召其进京。羊鸦仁尤甚惶恐,拥兵占据北司州靠近淮南的一带,不愿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