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沸雪烹松七重辩

（第一幕：茶鼎裂帛）

少年蜷在褪色蒲团上，膝头摊着半卷《南华经》。山风挤过虫蛀的窗棂，掀动经页间夹着的枯松针，簌簌声惊醒了铜炉里将熄的炭火。檐角铁马突然铮鸣，震落梁上积了三十年的香灰。

“师父，雅俗当真如雪泥鸿爪？“少年攥紧经卷，指节抵着某段“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的朱批。老者正用茶刀劈裂陈年茶饼，铁釜里的泉水翻出蟹眼泡，刀背敲击声混着松涛在梁柱间游荡。

茶刀“铮“地削下半片茶：“上等建窑兔毫盏，粗陶缺口海碗，哪个盛得住滚水？“老者将茶末扬入沸腾漩涡，看着雪色浮沫撞碎在釜沿，“三年前饥民围寺，住持就是用这铁釜烹煮树皮。“

（第二幕：铜镜蜕鳞）

暴雨第三日，少年在藏经阁擦拭古镜。铜绿在指腹留下腥气，水雾在镜面凝成珠帘，倒映的飞檐扭曲如蛇信。老者竹杖点地声混着雷声滚入门槛，杖头铜环正巧戳破镜面水膜。

“镜中琼楼玉宇，可经得风雨？“老者将竹杖横在扭曲的镜像上。少年未及应答，檐角铁马突然挣断丝绳，裹着青苔砸碎在石阶上，惊起瓦当里筑巢的雨燕。

碎片中半截铜镜滚至少年脚边，映出他惊惶面容：“这...这可是前朝贵妃用过的宝镜！“

“当年贵妃被缢死在马嵬坡，这镜子照过她颈上三尺白绫。“老者拾起碎片对着天光，“你看，铜锈里渗着人血。“

（第三幕：枯泉噬冰）

腊月初雪封山，师徒踏着冰碴寻泉眼。少年扒开积雪，露出干裂的井沿，青苔早冻成琉璃色。他抛下木桶，只听见空瓮撞碎冰层的闷响。

“都说清泉涤尘，如今不过是个土坑。“少年搓着冻红的手指。老者解下腰间葫芦倒入井底，结冰声咯吱作响，惊醒了冬眠的蛇。

老者掬起带冰渣的雪，“你昨日烹茶用的水，渗着那孩子的。“

井底突然传来碎冰声，半截白骨随冰棱浮出，齿间还咬着生锈的铜钱。

（第四幕：血檀画骨）

清明做法事，小沙弥失手打翻朱砂盏。血色泼在雪白帷幕上，住持举着香板正要责打，老者却夺过线香在血渍间勾勒。檀香烟气裹着血腥，在梁间凝成赤色游龙。

“昨日法堂供的魏紫姚黄，不也是斩了根浸在血水里养着？“老者将染血帷幕挂在殿前，香灰随风落在少年眉心，“前朝画圣吴道子，用死囚的血画过整面《地狱变》。“

暴雨忽至，血渍在帷幕上晕成朵朵红梅。少年发现梅蕊间藏着细小的指印，像无数婴孩在拍打绢布。

（第五幕：雀喙吞金）

盛夏暴雨前，抄经台飞进只垂死的雀。少年用金粉写就的《心经》垫在鸟腹下，老者却将经卷抽走换成自己的旧袈裟。雀爪在细麻布上蹬出血痕，金线随挣扎崩裂。

“释迦割肉喂鹰时，可曾计较过裹肉的布帛是不是贝叶经？“老者掰开鸟喙，露出半截金甲虫，“你看它喉间，还卡着贵妃镜上的螺钿。“

雀尸渐冷时，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金粉在雨水中融成细流，蜿蜒过“一切有为法“的经文。

（第六幕：蚁阵噬龙）

秋分祭典，百官朝拜的丹墀下突现蚁穴。少年奉命浇滚油灭蚁，却见老者蹲在白玉栏边撒着糕饼碎屑。蚁群搬运粮草绕过御道金纹，在蟠龙浮雕的眼窝里筑巢。

“永昌七年修这祭坛，三百民夫饿死在牡丹纹地砖下。“老者指甲抠开砖缝，露出半截指骨，“礼部尚书上报说是吉兆，说忠魂化作了守坛灵蚁。“

油锅翻倒时，蚁群裹着火星窜上龙袍。少年看见金线绣的龙爪在抽搐，像极了垂死的雀。

（第七幕：烬中菩提）

冬至夜，藏经阁遭雷火。少年抢出几卷焦边经书，却见老者将残卷投入火堆。火星腾起化作漫天流萤，照亮梁间新筑的燕巢。

“达摩面壁九年，虱子在他影子里传了十八代。“老者扒开灰烬，露出半截未燃的菩提子，“真佛从不避讳让香客看见灯油里的鼠粪。“

火焰渐熄时，少年在余烬中发现块焦黑的骨头。老者用茶刀轻刮，露出内里金漆——原是某位高僧的舍利匣。

（终章：雪煎松髓）

少年接任住持那日，山门外跪着饿晕的流民。他解下金线袈裟裹住婴孩时，听见廊下传来熟悉的叩杖声。檀香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盏粗陶碗，碗底沉着铜镜碎片，映出梁间燕巢里蠕动的幼雏。

暴雨骤降，三十年前那口枯泉突然喷涌。混着骨渣的泉水在石阶上流淌，将金粉经文冲成模糊的溪流。少年俯身掬水，看见水面倒影里，自己正与垂死的雀交换瞳孔。

松涛声里，茶刀又在敲击铁釜。这一次，沸腾的水中沉浮着舍利、金甲虫和半片冻僵的梅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