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锦屏春宴(上)

晨雾未散时，裴府后厨的铜吊子已冒出袅袅白烟。裴明蓁立在紫藤花架下，看仆妇们捧着描金食盒鱼贯而出。三日前慈安堂那场交锋后，林氏称病免了晨昏定省，倒是让她有机会重新梳理这座宅院的脉络。

“姑娘仔细露水。“秋棠将织锦披风轻轻搭在她肩头。这个刚提拔的二等丫鬟尚不知晓，自己前世因撞破裴明蕙与马夫私会，被活活打死在柴房。此刻她鬓间插着朵素白栀子，正是裴明蓁晨起时随手所赠。

远处传来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裴明蓁指尖抚过披风上的盘金扣。今日是尚书夫人举办的锦屏春宴，前世她因打翻茶盏污了衣裙，成了全京城的笑柄。而那位在桃花林里“偶遇“她的三皇子萧景琰，此刻应该正在城南校场检阅羽林卫。

“大姑娘，车马备好了。“管事嬷嬷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颤抖。裴明蓁瞥见她袖口露出的半截赤金镯子——那是林氏陪房的标志。前日她借口库房失窃，将母亲嫁妆单子誊抄了三份，此刻正压在妆奁暗格里。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裴明蓁忽然掀开车帘：“停一停。“秋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街角蹲着个卖绒花的瞎眼老妪，竹篮里躺着几支褪色的绢制海棠。

“全要了。“裴明蓁将荷包扔给秋棠，指尖拂过老妪龟裂的手背。前世城破那日，正是这个看似寻常的老妇人用淬毒发簪刺杀了守将。她记得对方虎口有枚朱砂痣，此刻却被厚厚的茧子覆盖。

尚书府的垂花门前已停满香车宝马，裴明蓁扶着秋棠的手下车时，正听见门房高声通传：“永宁侯府二姑娘到——“她唇角微勾，裴明蕙终究还是跟来了。那袭烟霞色留仙裙本该穿在自己身上，此刻却衬得庶妹脸色愈发苍白。

穿过九曲回廊时，裴明蓁忽然驻足。假山石畔那株西府海棠开得正好，花瓣落在池面泛起细碎涟漪。她弯腰去拾落在裙裾上的花瓣，余光瞥见池底闪过一抹幽蓝——是西域进贡的蓝鳞锦鲤，本该养在御苑的稀罕物。

“这不是裴大姑娘么？“娇笑声自月洞门传来，着鹅黄襦裙的少女款步而来，腕间十二对金镶玉镯叮咚作响。工部尚书嫡女李昭云，前世嫁与三皇子为侧妃，最后被做成人彘弃于冷宫。

裴明蓁起身时故意踉跄半步，秋棠连忙搀扶。李昭云的目光扫过她发间略显陈旧的绒花，嗤笑道：“裴姐姐这装扮倒是...别致。“尾音未落，忽见裴明蓁抬手将绒花别在她鬓边：“鲜花配美人。“

众人尚未回神，裴明蓁已施施然走向水榭。李昭云正要发作，忽觉耳后刺痛，那支绒花竟暗藏银针。她惊恐地望向池中倒影，发现针尖淬着诡异的幽蓝——正是方才所见锦鲤鳞片的颜色。

水榭内琴音袅袅，裴明蓁选了最末席跪坐。案上青玉盏盛着琥珀色梅子浆，她以袖掩唇佯装啜饮，实则将浆液倾入随身携带的羊脂玉瓶。前世这盏“梅浆“让她当众失态，被指冲撞了怀有身孕的安阳郡主。

“听闻裴大姑娘擅画，不如为今日春宴添彩？“安阳郡主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丹凤眼扫过裴明蓁素净的衣裙。早有侍女捧来鎏金画具，松烟墨里混着淡淡的龙涎香——这是御赐之物，沾衣三日不散。

裴明蓁执笔的手微微颤抖，仿佛回到前世被当众羞辱的时刻。笔锋触及宣纸的刹那，她突然转向裴明蕙：“妹妹前日作的《蝶恋花》甚妙，不如...“话音未落，裴明蕙已起身福礼：“姐姐说笑了，妹妹怎敢在郡主面前献丑。“

水榭内陡然寂静，安阳郡主指节叩在案几上的声响格外清晰。裴明蓁恍若未觉，笔走龙蛇间已勾勒出半幅烟雨图。墨色在生宣上晕染开来，远山轮廓竟与裴府后院的假山有八分相似。

“且慢。“安阳郡主突然起身，鎏金护甲划过画纸，“这山石布局...“她话音戛然而止，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裴明蓁垂眸掩住冷笑，那假山实则是按九宫八卦排列，正是三皇子私养死士的密室入口。

忽闻外头喧哗，小厮跌跌撞撞闯进水榭：“郡主...锦鲤...锦鲤全翻了肚！“安阳郡主手中茶盏应声而碎，裴明蓁却注意到她下意识护住腰间香囊——那里头装着克制孕吐的紫苏叶，此刻却散发出淡淡的藏红花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