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遥远的河(下)
此时,获泾河西岸
稀疏的芦苇在暴雨中不断被拍打入水中,却又倔强地重新站起来,这不屈的挺拔似乎在给不断过河的士兵摇旗呐喊。
14师师长霍揆彰看着一批工兵在一个排的士兵掩护下,扛着几条竹筏打算搭建浮桥,可对岸突然响起的枪声打断了这一切。
雨幕中,子弹击中河面激起的水柱与大雨混在一起,让人看得胆寒。
“妈的!这帮畜生的鼻子真灵!”
霍揆彰将头盔一把砸在泥里,视线中,河面上漂浮的竹筏残骸正随着漩涡打转,第一批士兵只有半数逃了出来。
“汽油桶呢!不是早上就说要用吗?”
看着愤怒的师长,84团团长邹毓南轻叹一声出列:“师座,我来!”
没什么慷慨陈词,也没提什么要求,更没有什么遗言。
不等霍揆彰回话,邹毓南自顾自地步入雨中,身后的警卫同样默默跟上。
只见他到了河边便点起一名军官,那名军团当场脱了衣服,包好武器,带着自己的兄弟推着竹筏纵身一跳,借着惯性直接冲出去数米远,眼看就要到河中央。
五个竹筏带着二十名士兵就这么向着对岸冲去,可是水流湍急,有两个竹筏不受控制地就向着下游飘去,不多时便消失在雨幕中。
剩下的三个竹筏还在前进,一人在后面游着推,剩余两人左右抓着竹筏使劲游,上面的战士只能用步枪盲目还击。
哒哒哒!
对岸的枪声开始变得密集,溅起的水花在竹筏四周胡乱地升起水柱,浇得战士们睁不开眼。
“噗!噗!噗!”
一梭子弹很快命中最前面的竹筏,血液来不及染红河面就被吞噬。
那边郭汝淮见状直接来到机枪阵地,一把推开机枪手抓过捷克轻机枪就开始扫射。
可很快,第二批过河的军官连同士兵们消失在河岸。
当远处的百姓与工兵再次带着扎好的竹筏赶来,看着沉默的14师官兵还有上来默默接收竹筏的官兵,他们竟然有些恐惧。
这次送来的竹筏更多,数量超过了20!
邹毓南这次亲自带着人登上竹筏,超过百人的队伍被挑选出来。
1个营长,2个连长、6个排长,14个班长皆在其中!
邹毓南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南方,旋即脱下衣服,转身抓着竹筏跳入水中。
军官们有样学样,纷纷脱下衣服推着竹筏用力一跃,士兵们同样是如此。
“哎呀!不能这样过河啊!”
运送竹筏的百姓看着冒着枪林弹雨强行渡河的官兵,垂手顿足。
随着一具具尸体漂浮在河面上,随着水流消失在下游,眼泪终于止不住了。
亲眼看着自己的部队舍生忘死,哪里还忍得住。
有个村长模样的中年人一跺脚:“二娃,你去叫上邻村没走的那些人,去下游拉网,不能让孩子们走了也没地儿埋。”
“儿子!喊上水性最好的人来!”
做完这一切,他走向霍揆彰那边:“长官,别让孩子们送死了,这水不宽,等弄几个油桶,在上面绑上竹子,我让孩儿们在水下推,保管送你们过去!”
霍揆彰死死咬着牙关,他怎么不知道等等会更好。
可对岸的枪声随时在提醒他,那支不到百人的队伍,他们吃定了!
谁来都保不住!
拿下保安团,日寇的阵地就能连成一片,他们就会抽调更多的部队围攻胡琏。
见那个最大的长官没有反应,村长连连跺脚,声音中带着哭腔:
“哎呀!都是年轻的后生啊,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视线中,这批次的决死突击终于有人到了对岸。
可飘在河面上的尸体,让每个活着的人都感到无比沉重。
不是没见过尸山血海,但是这一片熟悉的人从你眼前飘过,如何能不动容?
上岸的官兵不多,只有十几人,但他们快速趴在草丛里借着雨幕躲藏自己。
见终于有人上岸,霍揆彰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秒
一阵密集的枪响,夹杂着手雷的爆炸,顿时让那片近在咫尺的滩头成为了坟墓。
而这边的掩护射击也终于有了回应,霍揆彰的望远镜中有不少鬼子被机枪命中溅起一片血雾,但渡河支援还是失败了。
这时候,河边突然有人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想要招呼人继续冲击。
霍揆彰终于认出来,那是84团团长邹毓南,当下就松了一口气。
“师座,油桶在路上了,中午就能到!”
一名传令兵小跑着过来汇报。
听到这个消息,霍揆彰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闭着的眼角早已湿润。
中午才能到...
保安团还能撑多久?
能不能撑到中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军令如山,若是救援不利,他这师长也当到头了。
“嵩山兄,别来无恙!”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霍揆彰的情绪,扭头就看到一群穿着白色军装的人带着一帮家伙什赶了过来。
“启基兄?你怎么在这里?”
“我这不是统筹海军院校南迁么?路过这里正好听说你在这里要渡河,就来了。”
霍揆彰二话没说,上去直接抱住对方:
“大恩不言谢,这个情,我记一辈子!”
来人正是汪肇元,海军的军部的科长。
“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们海军没有那个本事在海上拦截他们,渡河的本事还是有的。”说到这里,汪肇元的眼神立马变得犀利起来,他转身对着跟来的海军将士们喊道:
“兄弟们,东海守不住,我们跑了,长江口也守不住,我们又跑了,难道这小小的获泾河也要跑吗?来!送14师的兄弟们过河!”
从开战憋屈到现在的海军士兵终于有了发泄之地,那些被他们生生从公路上扛过来的救生船、救生衣、救生圈、绳索、挂钩,足够一次性供200人过河!
这时候,百姓自发组织的二十几个精壮小伙也到了这里。
汪肇元见状大喜,再次组织敢死队。
有了海军兄弟的帮忙,大家感觉这次也不至于十死无生。
超过200人的大规模军民渡河战役,终于打响。
眼看铺开近百米的水面上,先头的部队即将抵达对岸,霍揆彰耳中却传来了异样的声音。
“炮袭!”
轰!轰!轰!
沿河两岸不断有炮弹爆炸,直接打乱了14师的过河部署。
大部分落入水中的炮弹因为压力低于触发阈值没有爆炸,但那只要命中竹筏的炮弹...碎裂的竹筏成为了更致命的武器。
又一枚炮弹直接落在岸边,三名来不及躲避的士兵直接被炸飞了出去,凄惨无比。
一时间,枪炮轰鸣,死伤无数。
趴在地上的霍揆彰双眼通红,不断锤着地面,愣是咬碎了牙齿。
可河岸边,汪肇元却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大喊:“哈哈哈哈!海军的兄弟们,机会来了,冲过去,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啊!”
说完,他一把脱掉没有任何布丁,完好如初的白色军服,直接跳入水中。
好像这个机会,他等了许久一样。
什么劳什子南迁,仗打成这样,海军死也要有个样子!
郭汝淮见状放下机枪,抄起身后士兵头上的M35戴在头上,不甘示弱地冲向另一艘竹筏,临走前,将一封遗书递给传令兵。
士兵们见长官悍不畏死,纷纷抓起绳索继续第二波冲刺。
M35之下...无懦夫!
河对岸
一片由废墟与帐篷构筑的临时掷弹筒阵地正冒着白烟,指挥官小泉直树看着望远镜中不断升起的水柱与爆炸物,笑容灿烂。
这条不过宽15米的获泾河,那么近,却又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