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中医的文化属性

中医学就其学科属性而言，到底是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社会科学？我认为，中医学既具有科学属性（术），又具有文化属性（道）。中医学的根本属性是自然科学中的应用科学，它有其独特的理、法、方、药，对各种疾病都有针对性的具体的治疗方法，而且有着千百年已经证明的实实在在的疗效。疗效是根本，是硬道理，决定医学生死存亡的根本是疗效。但是中医学也确实存在显著的文化属性。科学是文化的基础，文化是科学的向导，文化引领着科学的思维路径和发展方向。文化的引领作用是非常重要的，比如在医疗实践中，是以疾病为中心，还是以健康为中心；医院是以经济效益为目标，还是以治愈疾病为目标；医院关注的是医疗安全还是患者安全，等等，这些都引领着医学发展的方向。

中医学是生命科学，又是生命哲学。中医学是人们在积累治病经验的基础上，用中国传统文化搭建框架，从而形成了理论体系，形成了独特的诊断和治疗疾病的理念，确立了独特的处方用药思路。从中医理论的产生到中医理论的发展，传统文化的精神都渗透其中。中医学与中国传统文化融为一体，其间存在着双向互动的关系，一方面中国传统文化是中医理论的文化基础，另一方面中医理论又丰富和发展了中国传统文化。二者之间存在着一以贯之的共通的东西。我们之所以说中医具有文化属性，是因为中医从其对生命的认知到对生命的养护、从诊断疾病到用药治病，都是建立在中国传统文化基础之上的。如中医认为“脾胃为后天之本”“肾为先天之本”，这些理论的形成都是有文化基础的。西医是建立在生物学、化学、解剖学的基础之上的，中医则是建立在中国传统文化基础之上的。

中医学也丰富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涵，使中国传统文化更加厚重和坚实。如出自《素问遗篇·刺法论》中的“其气不正，故有邪干”“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以及出自《素问·评热病论》中的“邪之所凑，其气必虚”，论述了人体正邪盛衰的至简之理：体内正气充盈，邪气就不可能侵染身体；凡是邪气聚集之地，必然是正气衰虚之所。其主导思想就在于培养正气，扶正祛邪。这些既是医学范畴的正气与邪气的盛衰强弱之争，也是立身处世的做人之道，也是富国强兵的治国之道，也是“政者正也”的理政之道。

以阴阳五行构建的中医理论框架，本身就说明中国古代哲学的阴阳五行学说既是中医理论的基础，又是其哲学思想在中医领域的拓展应用。中医文化就是要从文化探寻中医理论之基础，以中医开启传统文化之宝藏，两者相得益彰，用中国的话语解释中医的理论，用中医的理论揭示文化的内涵。

由汤林森、丹尼尔·贝尔、斯宾格勒、弗洛伊德等学者提出文化是生活方式及其对生活方式的理性思考，所以，梁漱溟说：“文化是生活的样法。”胡适说：“文化是一种文明所形成的生活的方式。”梁漱溟和胡适二人的说法很通俗，也很实在，“生活的样法”再浓缩一下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活法”。认同了文化是人们的生活方式，再来看中医的文化属性就更加明确了。因为中医于诸多方面都在告诉人们实实在在的生活方式，如《素问·上古天真论》有如下记载。

（黄帝）问于天师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世异耶？人将失之耶？”岐伯对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

“夫上古圣人之教下也，皆谓之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是以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故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朴。是以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贤不肖不惧于物，故合于道。所以能年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也。”

其中，“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恬淡虚无”“精神内守”“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凡此等等，都从正面论述了正确的生活方式，“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从反面指出了错误的生活方式。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养生就是养成健康的生活方式。

汉语流传下来的许多成语，诸如病入膏肓、如法炮制、标本兼治、针砭时弊、屁滚尿流、花好月圆、吹胡子瞪眼等，都有中医的理论知识蕴含其中，掌握了扎实的中医药文化知识，就会对中国传统文化有更加深入的理解和感悟。中医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活化石”“活标本”，正所谓“是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