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丝剑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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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后山话语

晨露未晞,后山道观外的青石小径上铺满落叶。一位身着灰布道袍的老道姑正执帚轻扫,竹帚划过石板的沙沙声惊起檐下栖鸟。她身形清瘦,发髻间别着支褪色的木簪,动作虽缓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韵味。

「阮师姐。」林掌门远远唤道。

阮慧手中竹帚微顿,却未抬头:「还没死,不劳……」

「师姐。」程希拓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阮慧终于抬眼,目光掠过二人,落在阿竹身上时骤然凝住。竹帚「啪嗒」落地,惊飞几只觅食的麻雀。她怔怔望着少女眉宇间。

「阿竹,来。」程希拓轻声道,「这是你外婆。」

「外……外婆?」阿竹下意识后退半步,腕间玉镯撞上剑柄发出清响。她望向程老,又看向眼前道姑,一时手足无措。山风掀起道袍下摆,露出老道姑脚上一双绣着七星纹的布鞋,针脚与阿竹母亲留下的香囊如出一辙。

「师姐,这是阿宁的女儿。」程希拓声音发涩。

阮慧身形微晃,枯瘦的手指攥紧竹帚。十六年前那个雨夜,她在山门只等来净天山庄化为焦土和女儿下落不明的消息。从此青灯古佛,再未踏出后山半步。

泪水无声滑落,在道袍上晕开深色痕迹。阮慧颤抖的手抚上阿竹面颊。少女眉眼间依稀可见女儿年少时的模样,却又多了几分英气。她忽然拽住阿竹手腕,转身就往草堂走。

「师姐……」林掌门欲跟上。

「没让你们进来。」阮慧头也不回,“砰“地关上木门。门缝里飘出几缕檀香,混着陈年药草的气息。

程希拓立在阶前,望着紧闭的门扉。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落几片枯叶。他摸向腰间酒葫芦,却发现早已空空如也。林掌门轻叹一声,转身走向道观:「我去给师兄温壶酒。」

草堂内,两人闲聊着十六年间阿竹的生活。「好!看来比你娘当年强。」阮慧转身从供桌下取出个檀木匣,匣中躺着一柄软剑,剑身泛着幽幽蓝光,「这是我当年用的,现在...该传给你了。你那柄木剑就留外婆可好。」阿竹点头。

阮慧接过木剑,轻抚剑身,仿佛看到阿竹十六年间练剑的景象。

窗外忽起鹤唳,惊散一山晨雾。阿竹拿起软剑,剑穗上缀着的七星坠与林掌门发间璎珞相映成辉。

程希拓仍立在阶前,望着草堂方向出神。他知道,有些心结,或许只有时间才能解开。

残阳将坠,后山古松的枝桠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剑影。阮慧握着阿竹的手跨出草堂时,檐角悬着的青铜药铃正被山风撞出清响,惊得几只灰雀扑棱棱掠过道观飞檐。

「师姐再不出来,日头都要沉了。」林掌门斜倚着半截残碑,指尖正把玩着三枚透骨钉。暮色染红她发间七星璎珞,映得软剑吞口处的翡翠愈发幽深。

阮慧拂尘扫落肩头松针:「你竟将阿竹藏在山外十六年...」没给程半点好脸色。

程希拓摸着酒葫芦退后半步:「当年净天山庄的火光映红半边天,我怎敢...」

「你们那些陈年旧账改日再算。」林夕瑶忽然抖腕,透骨钉钉入古松三才方位,「阿竹,让你师叔瞧瞧这十六年你学的本事。」她剑锋轻挑,三枚暗器倒飞入手,钉尖蓝芒与阿竹腕间玉镯交相辉映。

少女望向程老,见他捋须颔首,眸中狡黠如偷腥得逞的老猫:「今日不必藏拙,教你外婆看看什么叫'青出于蓝'。」

软剑出鞘时似龙吟九霄。阿竹挽了个剑花,剑身蓝芒吞吐不定:「请师叔指教。」

「你们这辈分乱得...」阮慧话音未落,林夕瑶已如离弦之箭掠出。剑锋点破暮色,七十二路回风拂柳剑法施展开来,恰似满山松涛乍起。

阿竹身形微侧,软剑如灵蛇缠枝,贴着对方剑脊滑向腕间大渊穴。林掌门轻“咦“一声,剑招忽变“金顶佛光“,剑影化作千重浪。两剑相击之声密如骤雨,惊得归鸟不敢栖枝。

五十招过,林夕瑶广袖已被剑气割开三道裂口。她眼中精光愈盛,没想到眼前这个不满二十岁的丫头竟如此了得,剑势陡然加快,峨眉绝学「游丝剑」施展开来,剑尖竟幻出七点寒星。阿竹足踏八卦方位,软剑画圆成盾,叮叮叮七声脆响,将杀招尽数化解。

「好!」程老拍碎掌中松果。「阿竹的游丝剑法跟林师妹的游丝剑法好像有些不一样,貌似更加精妙」阮慧惊讶道,发现身边只有程希拓又下意识的挪开几步。

「师妹练的是峨眉的游丝剑法,阿竹练的是自己的游丝剑法,别人学不会的。」程道。阮慧看了一眼程,没在接话。

百招时,林夕瑶额头已沁冷汗。她忽然长啸一声,不觉间已使出七成功力,剑锋漾起三寸青芒。阿竹连退七步,绣鞋在青石板上划出深深沟壑。

「阿竹用全力!」程老喊道,「你这没出全力,你师叔赢了也不开心!」

「对。今日我们打个尽兴。」林掌门说话间剑尖又进一步。

少女眼中忽现锐芒。软剑抖出九朵剑花,身形如穿云燕逆势而上。这一式「星河倒卷」大违常理,竟将林掌门剑势尽数引向空处。

两人棋逢对手,又过了百招。

「撒手!」林掌门嗔喝,使出十成功力。两剑相交,震得阿竹虎口发麻,软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湛蓝弧光,正钉在程老脚前石缝中,剑柄犹自震颤不休。

暮色骤然沉寂。阮慧拂尘卷起软剑,指尖抚过剑身云纹:「阿竹这游丝剑法,看似毫无章法却偏偏又精妙无比。」

程老笑着:「阿竹已经将峨眉的游丝剑法演变成自己的游丝剑了,确是天赋过人,一般人做不到。」

林夕瑶大笑:「原以为凌英已经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了,却没想阿竹的剑法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再过上几年,阿竹内力再精进一些,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该自愧不如了。」

山风卷起满地松针,道观传来暮鼓声,惊散漫天霞光。

阮慧看着外孙女,忽而又想起仍无音信的女儿和外孙,脸上又露出哀愁。

程老拾起酒葫芦轻晃,听着残余酒液叮咚,忽然想起十六年前那个血夜——柳疯子抱着不满三岁的阿竹踏月而走,说的正是:「此女剑骨,当破万法。」

时间就这样过去一个月,晨钟撞碎峨眉山雾时,于怀正在试剑岩前舞剑。软剑抖出七点寒星,竟将崖前垂露悉数刺穿。常浩蹲在古松枝桠间拍手:「师叔这招'北斗临江'比昨日快了三息!」

「胡闹。」肖慧广袖翻卷,三枚松果破空袭来。于怀剑尖轻挑,松果稳稳落在“肩井““曲池““环跳“三处木人穴位上。

林掌门负手立于听涛亭,指尖捏着的松针突然激射而出:「接这招'细雨沾衣'!」松针化作碧芒直取于怀周身要穴。少年身形急转,剑走游龙,竟将十二枚松针尽数挑落。

「好!」程老抚掌大笑,「倒有几分样子了。」

这一个月来,阿竹经常在夜晚入睡后梦到母亲和弟弟,但却都是模糊的样子。

月华漫过经阁时,阿竹跪在程老面前。案上摊开的《游丝剑谱》夹着母亲年少时画的峨眉山景,峰峦间隐约可见程希拓的身影。

「外公,我要下山。」

程老斟茶的手微顿,茶水落在案上:「我知道你急着下山找你母亲,我也急,我都找了十六年了,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我。。。就想自己去找找线索。」说着阿竹眼眶已湿

程希拓的叹息惊飞宿鸟:「那我陪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阿竹道,「我先去渝州找叶女侠,她在渝州霹雳堂消息多。」

程无奈答应。

晨雾未散,于怀已在等候,他捧着新得的《峨眉剑典》。见阿竹走来,突然并指成剑刺出——竟是昨日刚学的「金顶佛光」。

阿竹袖中软剑如灵蛇出洞,却在触及少年咽喉时化作春风拂柳,「在山上好好练功,别偷懒。」于怀怔怔望着自己断落的发带,再回神时阿竹已经不见了,还没来得及告别。

望向渝州方向,江雾中隐约传来号角声。她握紧剑柄,仿佛听见十六年前那场大火里,父亲最后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