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名医张君斗①

① 本文刊登于《四川中医》1993年第11期。

严石林　李正华

张君斗，四川泸州市人，出身中医世家，自幼在父亲督导下攻读岐黄，聆闻家秘。其叔父张焕之，是位学识渊博、治验独特、善治急症、誉满川南的名医。参师拜学其叔父后，朝夕随诊，耳濡目染，深得心传。加之自幼天资聪颖，记忆超群，对经训勤学苦钻，熟读熟背，将理论临床融会贯通，到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已成为学验皆优、医理精湛的川南名医。1950年出任川南行署卫生厅医政科副科长，1953年任四川省第一届卫生厅卫生科长、四川省卫生工作者协会副主任。1954年短暂出任自贡卫生局长、医院院长后转回泸州，多方邀请中医名流，组建川南医院中医科并任该科主任。张老与李斯炽、龚志贤一起代表四川中医出席全国第一届卫生工作会议，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在中医界享有较高的声誉。

学源经旨　医林楷模

张老学源《内》《难》，尊经循旨。私淑仲景，博采众家。对《伤寒论》《金匮要略》颇有研究。对《沈氏尊生》亦推崇备至。选方遣药大多出自仲景，立法垂方一般不出七八味。如治疗失眠多梦，常用台乌百合散或甘麦大枣汤，用药仅二味、三味，可谓精炼之至。人们称他为经方派医生，以其处方精、药味少、药价廉、疗效高而闻名遐迩。他认为前贤成方甚多，只要善于选择，巧施化裁，用之无不取效。若临证立法太多，变化太大，反不严谨，不易观察疗效，不利学术发展，不便后人继承。为诱掖后进，示人法度，他把经过反复验证，疗效确凿的临床精华编为手册（后人称为《百病百方》），作为向国庆十周年贡献的礼品。该书以病为纲，撷集其毕生精粹，一病之下，拟出最常见的证型和选方，看之一目了然，用之效如桴鼓，极其有利后学。

张老治学严谨，一丝不苟，诊察病情，从不马虎。为了解有重要诊断价值的症状、体征，常不辞辛苦，不顾劳累，不怕脏臭，亲临体察，辨析入微。如有一下痢者，其学生呈述病情仅凭病人口述，未仔细观察大便症状，被张老严厉批评。他说：“医非儿戏，岂能粗枝大叶，惧怕脏臭！”其实张老早已临厕了解，掌握第一手资料。由于辨证准确，凡经他诊治的病例，处方既出，大多药无虚发，可使沉疴立起。

张老禀性傲烈，刚直不阿。对病人却心怀坦荡，满腔热情，不分贫富。为抢救危厄重病，他常吃住在病房，亲自为病人熬药，督促按医嘱治疗。若遇缺药，他便多方联系，四处寻求。如治疗“乙脑”，当时缺乏“三宝”，他虽已六十高龄，还坐车去区县寻觅，对工作、对病人可谓尽心尽力。又如在除害灭病时期，他带头深入贫困山区为群众治病，因地制宜，千方百计为病人减轻痛苦和经济负担。如一肺炎患儿，因家境贫寒，无钱治疗，持续高热，命在旦夕。张老巡诊路过，急书麻杏石甘汤，药仅四味，花钱仅几分，却挽救了患儿性命。

早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时他就注重向西医学习，提倡中西医结合。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又主动为西医离职学习中医的高级医师们讲授《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金匮》等。同时与西医密切合作开展对重症、急腹症的防治。泸医曾流传一段佳话：一九五九年西医儿科主任外出，由他主持病房工作，对许多急重患儿单纯予服中药治疗，不用或少用抗生素，使病房输液率由50%下降至11%，抢救了不少危重病人，深得家长赞誉和高级西医的敬重。

巧施和解　曲尽其妙

张老的临床特点之一是善用和法。他说：“和法的病位在手足少阳，膜原腠理，涉及五脏六腑，气血津液；病因为风寒、湿热、痰浊、气郁；病机为表里、营卫、气血、阴阳失调；治法有补泻同施、寒热并用、营卫共调、气血兼顾，适用范围最广。”常以小柴胡出入治疗多种急慢疑难病证。其加减化裁，曲尽其妙，出神入化。现举数例，以窥一斑。

1.胃脘疼痛（急慢性胃炎）

凡肝胃郁热，症见胸胁痞满，痛不喜按，嘈杂吞酸，以小柴胡汤合小陷胸汤加减治疗，常药到痛止。

2.三焦咳嗽（急慢性支气管炎）

三焦饮停犯肺，症见阵发性痉咳，痰白清稀，不易咳咯，咳引胁痛者。以小柴胡去生姜、大枣，加干姜、五味子、细辛、青黛，二三剂可咳止病减。

3.时行黄疸（急性黄疸型肝炎）

肝胆湿热初起，症见胸胁胀痛，寒热往来，黄疸鲜明。以小柴胡去人参加茵陈、栀子、瓜壳（瓜蒌皮）治疗，除湿退黄甚快。

4.眩晕头痛（高血压）

肝经气火并逆，血热上冲，症见眩晕头痛，起则眩甚，耳鸣目赤，口苦咽干，阳亢症状不显著者。以小柴胡去参、姜、枣，加夏枯草、杜仲、白芍、牡蛎，是治疗一般高血压较为平稳而常用的方剂。

5.面颊刺痛（三叉神经痛）

肝胃郁热，症见太阳穴、耳前、颊车等处剧痛、刺痛，往来寒热，口苦口渴者。以小柴胡去人参加石膏，渴甚再去半夏加生地、黄柏治疗，止痛尤佳。

6.前额闷痛（急慢性鼻窦炎）

胆胃郁热，移热于脑，症见前额闷痛，鼻塞不闻香臭，流黄稠浊涕者。以小柴胡去参、姜、枣加石膏、知母、白芷、辛夷，疗效优于其他同类方剂。

7.胁肋刺痛（胁间神经痛）

肝胆气血痰瘀，症见胁肋疼痛，固定不移，持续刺痛、呼吸、咳嗽引痛者。用小柴胡去参、姜、枣，加香附、白芍、姜黄、牡蛎、瓜壳（瓜蒌皮）治疗，可收立竿见影的止痛效果。

8.目睛红赤（急性结膜炎）

凡肝经风热，症见目睛红赤，疼痛难忍，流泪生眵，恶风羞明者。以小柴胡去参、姜、枣，加栀子、桑叶、菊花、蝉蜕、谷精草治疗，眼疾消除很快。

9.乳痈初起（急性乳腺炎）

因肝胃痰热瘀阻，症见乳腺红肿疼痛，硬块结节，乳汁不通，恶寒发热。以小柴胡去参、姜、枣，加夏枯草、丝瓜络、瓜壳（瓜蒌皮）、木通、栀子、牡蛎、白芍治疗。此方仅适用于乳痈初起，有消肿散结之效，脓成者服之无益。

10.疟疾时发

此为邪伏膜原。症见恶寒壮热，定时而发，头痛呕逆，口渴多汗者。以小柴胡去参、枣，加蜀漆、青蒿、何首乌、威灵仙、槟榔，于发作前三小时，每间隔一小时服药一次，可收截疟止发之效。

善治急症　疗效非凡

鉴于急症、重症依赖西医救治的倾向，张老认为中医自古对这些病都有较好疗效。因而他穷究经旨，谙熟伤寒、温病，并结合自己的经验，研究出一系列治疗方药，故以治疗急重症见长。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就在病房开展对急性热病、急性传染病、急腹症的救治，取得累累硕果。

1.暑温（流行性乙型脑炎）

1956—1958年，张老成功运用化斑汤加减配合“三宝”治疗流行性乙型脑炎（简称“乙脑”），三年内收治四百余例，治愈率在90%以上，达到国内先进水平。在乙脑的后期调理上，经过深思熟虑，独创以怀山药60g调养肝肾脾胃。不仅药简价廉，而且功专效宏。本病发病急骤，传变迅速，险象环生。每到发病季节，他身居病房，细心洞察。病情骤变，随即更方，危厄初露，救治即至。临危不惧，抢救有序，处理果断。

与此同时，他还以清温安脑汤加味（银花、连翘、石膏、栀子、生地、丹皮、赤芍、玄参、麦冬），配合“三宝”，治疗流行性脑脊髓膜炎，治愈率达97%。以葛根芩连汤加味治疗流行性脊髓前灰白质炎、小儿中毒性菌痢。异病同治，共奏殊功。

2.肠痈（急性阑尾炎）

本病在《金匮要略》中早有定法。张老师古不泥古，独辟蹊径，从肠痈好发部位在肝经循行区域考虑，制订疏肝理气、清热解毒之法。以四逆散加黄柏、丹皮进行治疗，在西医病房收治一百多例，无不应手辄效。此方比大黄牡丹皮汤安全可靠，无化脓之虞，而且方法简单，药物价廉，镇痛力量强，消炎退烧快，治疗时间短（一般二至五天），比西医手术治疗利多弊少，打破中医不能治疗急腹症之说，被医家普遍推崇，临床广泛采用，最后被编制成计算机专家系统储存，并获省级科技成果奖，载入《四川省科技志》。

此外，张老还治疗急性胆囊炎、胆石症、急性胰腺炎、胆道蛔虫、肠梗阻、溃疡病穿孔出血等急腹症，均收到令人满意的效果。

3.肺炎咳嗽

中西医对本病各有疗效。但若病情迁延、壮热持续、咳喘息粗、痰热胶结、正气大伤的疑难重症，却治非易事。张老根据自己多年临床经验，不拘常法，自拟桑皮白前汤。是方以石膏、苓、栀清热解毒，桑白皮、白前、瓜壳（瓜蒌皮）、兜铃、浙贝清肺化痰，妙佐人参、麦冬益气滋阴，共奏补泻兼施、清化并用之效。对重症肺炎、大叶性肺炎类颇有卓效，救治不少危重病人。

张老一生诊务繁忙，求医者络绎不绝，常车迎车送，往返于宜宾、自贡、泸州之间，称为川南名医绝无半点溢美浮饰之辞。他禀性刚烈，为人坦荡，善用经方，善治急症、疑难重症。其博学多识，果断才思，超群记忆，胆识过人，无不令人钦佩。他辨证准确，遣方精炼，加减严密，疗效非凡，堪称医林高手。他的医疗业绩、医德风范永远值得我们崇敬和学习。

（本文承蒙汪新象、商朝纲、彭茂林、王正河等老师提供资料，在此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