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别裁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弦渡湄公

东南亚的雨林里,细密的青苔轻伏在每一块厚重的山石上,溪水潺潺,你所看到的其实是森林的脉络,各式参天的树木,高高的直冲云天;有飞鸟飞过,乘一阵风,唤一阵雨,阴晴不定,反反复复......

湿热而腐朽的爱就在这里发生。

雨季前夜的龙坡邦,香通寺檐角铜铃振频恰如其分地是5.23Hz......

在到达龙坡邦机场的那一刹那,沈翎漪马上就感受到了来自南洋的热情,机场门口皮肤黝黑的当地人,正用着蹩脚的中文大声叫唤着拉客,也颇具洋乡风情。“好闷的天!”“是啊,这里的天就是这样,湿热。”耳边传来一句好听的声音,翎漪回眸一看。是一个高大的男子,身材精壮,小麦色的皮肤在寮国的阳光下,更凸显出肌肉的曲线。亚麻的短袖被汗液微微浸湿,他宽厚的胸前挂着一副Rayban墨镜,墨镜框的上的擦痕透露出岁月的痕迹,想必也是是个念旧之人。一双美丽的桃花眼,一时间让她忘了神;回过神来,翎漪总感觉此人熟悉又陌生,好像从前在哪里见过一样。许是发现沈翎漪长久的对视,男子挑了挑眉,率先打破僵局,他温柔的问:“你也是来度假的吗,这位小姐?”翎漪点了点头,说到:“是的,但是这儿的计程车也太难叫到了。”听到这里,男子修长的手指随意拨弄着墨镜腿,指节处有褪色的刺青痕迹,像是半片菩提叶。他微微倾身时,沈翎漪闻到他衣领间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青柠的清新,在湿热空气中辟开一缕沁凉。

“本地司机会把计价器藏在椰子壳下面。“他忽然压低声音,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不过你运气不错——“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辆薄荷绿的老式甲壳虫轿车歪歪扭扭停在路沿,挡风玻璃上贴着褪色的中文标语“佛祖保佑“。

驾驶座探出个黝黑脸庞:“阿宋!你女朋友等半天了吧?“男人耳尖泛起可疑的红色,却顺势接过司机抛来的椰子,指腹在粗糙外壳上摩挲出沙沙声:“老规矩,先送这位小姐去湄公河边的民宿。“

沈翎漪刚要推辞,忽然瞥见他T恤领口若隐若现的银链,吊坠是半枚残缺的铜钱——与她行李箱夹层里珍藏的那半枚,裂纹走向完全吻合。十二年前西湖断桥边的暴雨突然在记忆里翻涌,那个用外套罩着她躲雨的少年,锁骨处也有片枫叶状胎记。

“会是他吗?”翎漪心中暗想道,但管不了这么多了,先到住处为紧。

车窗外掠过金色佛塔的尖顶,薄荷绿甲壳虫的后座里,沈翎漪的膝盖随着颠簸,时不时擦过男子沾着红泥的白色亚麻西裤。空调口挂着个竹编香囊,随车身摇晃漏下细碎的沉香末,与男子身上清冽的檀香在灼热空气里缠成暧昧的丝线。

“小心头。“他忽然伸手护住她耳侧,小指上的银戒掠过她发烫的耳垂。斑驳的车顶篷垂下几缕草编流苏,他蜷起的长腿几乎占满整个后座,膝盖上横着本翻旧的《金刚经》,书页间夹着泛黄的登机牌——2013年杭州萧山国际机场。

司机突然猛打方向盘,沈翎漪整个人栽向他颈窝的瞬间,瞥见他锁骨上枫叶状的暗红胎记。男人喉结滚动着扶住她手肘,银链从领口滑出的铜钱,正巧与她腕间红绳挂着的残片相撞,发出清越的嗡鸣。

“小姐信佛吗?“

轮胎碾过石板路的声响突然消失,车停在挂满鸡蛋花的巷口。男人捡起她滑落的丝巾时,指腹擦过她手腕内侧的旧疤痕——那是十二年前西湖断桥边,被暴雨中的碎玻璃划伤的痕迹。沉香灰落在经文夹页里褪色的合影上,少女时代的沈翎漪在雷峰塔下笑得灿烂,而她身后戴棒球帽的男孩,脖颈处隐约露出半片菩提叶刺青。

“家里阿公是信佛的,也算是耳濡目染了一点。”翎漪红着脸说。

语毕,两人又回到了原来的距离。只是他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车内的座垫。

“原来是这样。家母也信佛,我这次来,也是想遂了老人家一桩心愿。”

于是就这样翎漪上了“阿宋”的车,一路上他们逐渐熟络了起来,一言一语的聊着。这个开甲壳虫的司机,是“阿宋”的老友,两人因为在爵士酒吧里争论相识,后逐渐成为好友,至于这个叫“阿宋”的男人,其实是来自加国的数学教授,父母早年移民,家在海滨之城。本名汪嗣哲,常被朋友唤作“阿宋”,其实是因为出国太早,小时候他对自己名字里的'嗣'常常错发为“Song”。于是就索性有了“阿宋”这个名字。这个本应该古板的数学系教授,也有活泼的一面。

很快,车到地方了。翎漪就这样和他们道了别,相互留了联系方式。就这样薄荷色的甲壳虫,带着独有的jazz扬长而去。只留下了相视一笑的两人。

“你怎么下车了?”

“阿喃家里房间还没收拾好,我不太好去打扰。索性随便找个地儿住吧。”

“为什么和我一起?”

“你一个人,也算找个伴。”

“可我要去香通寺”

“一起吧”

“好。”

湄公河边的吊脚楼民宿浸在暮色里,廊檐下垂挂的铜铃被晚风撞得叮咚作响。沈翎漪攥着行李箱拉杆站在天井时,男人正倚在芭蕉叶掩映的月亮门边同老板娘说话。昏黄灯光将他侧脸镀上一层金箔,她听见老挝语混着法语飘过来,“......还是住朝南那间对吗,汪先生?“

老板娘递来的登记簿上,上一行墨迹未干的字迹力透纸背:Wang Sizhe,2023.8.15。沈翎漪的目光在那串数字上顿了顿,八月十五是中秋,也是十二年前她在西湖弄丢铜钱手链的日子。

“手机进水了?“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递来的柠檬冰沙在玻璃杯壁凝出水珠。指尖相触时他袖口滑落的银链突然绷紧——不知何时缠住了她腕间的红绳,两枚残破铜钱在渐浓的夜色里严丝合缝地扣成完满的圆。

老板娘笑着递还证件时,沈翎漪终于看清他护照扉页的烫金字:汪嗣哲。记忆如惊雷劈开浓雾,那个在台风天背她穿过断桥暴雨的少年,湿透的校服胸口绣着的拼音字母正是SI ZHE。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汪嗣哲忽然将墨镜卡在她发顶,冰凉的金属框还带着他的体温。他转身走向院外甲壳虫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手机在掌心跳动,新消息提示浮现在锁屏:[Song]明天六点晨祷钟声响起时[Song]香通寺东墙第三根廊柱[Song]你会看见菩提树开花的模样

廊檐下的铜铃突然发疯般摇晃,沈翎漪抬头望见汪嗣哲站在河岸芦苇深处。他指间的烟蒂明灭如星子,院子里落满鸡蛋花......